女祭(十三)
“自古以来女男之间的地位关系是?”
槐花枝偏向左,抢答到的思如松了口气,连忙道:“女为天,男为地,男夫侍奉妻主天经地义。”
那读题的女君闻言点点头,等槐花枝记录下分数后,翻过一页,继续语调平淡无波地宣读问题:“女君休夫的七出之罪是什么?”
“不敬山神,无女传承,与外女淫,以及妒、疾、口、盗。”对面自信的说完,中央的槐花枝便也落了片黄白花瓣在那边的领地。
四周都是很紧张的气氛,唯独虞白交握着手站在思如旁边有稍许茫然和无措。
场上除了已经弃权回家休息的柒如,都进了圈子里,这是一轮集体赛,倒是不难,算基础关,唯一需要紧张的就是刚开始的抢答要尽量得到分数,不然后面就极难拉开差距了。
毕竟对每一个女君来说,驭夫是她们天生就不会丢分的题目。
但对于蒙混进来的冒牌货虞白而言,却是让人心里不得不提着一口气了。
她抹抹额头的虚汗,看了眼地上堆积着的黄白色槐花瓣。
两边其实相差无几,但仔细一回忆,她们这边还是占了优势的。
多抢到了一题。
所以接下来的三人九问上,思如和武如就显然是放松的模样。
“男夫侍寝前未经允许说了超过几句话,视为不听管教。”
武如觉得很简单,她哈哈笑道:“五句,要我说还是太宽松了,我家那个超过三句我就会给他一个大嘴巴子!”
虞白:“……”
正中央的槐花瓣堆上,又落了一片下来——答案正确。
提问的女君颔首,将身子转过了虞白这边,她声调十分平板,令人听着怪难受:“男夫每日早晨的家务,必须要在什么时间之前完成?”
虞白从来没有过这样hold不住的很想看小抄的差生心态,她眼睛瞥了又瞥旁边的武如,但可惜面具遮着,完全传递不了神情,只好将手指紧紧地捏了捏,斟酌再三地道:“呃……要在,女君醒来前?”
提问的女君抬头看过来一眼,似乎觉得讶异,但中央的槐花瓣,到底还是颤颤巍巍落了一片下来。
思如隔着两米的距离,探头用气声提醒道:“应该是卯时一刻,妹子,答案要说细致点!”
虞白欲哭无泪的点头:“……”你以为我不想吗:)
“下一题,已有主的男夫在路上见到女君行来,隔多远的距离便要跪身行礼?”
虞白抠了抠手指,这时她听到耳边传来武如刻意压低的声音:“五!五米!”
“咳!”
终于等到答案,虞白这回十分自信道:“五米。”
提问的女君将牛皮纸翻过一面,粗哑的嗓音继续道:“最后一问,若是你怀了孕的男夫嘴馋想要吃猪肉,并求你割一小块给他吃,你如何处理?”
武如大松口气:“没事妹子,这题简单。”
虞白:“???”
她犹疑地偏过头,得到了再次的肯定:“按你自己的想法答就好,错不了。”
提问的女君轻咳一声:“不得交头接耳。”
……好吧。
虞白只好小心翼翼,勉强自信道:“那、那就给他吃呗。”
不就一块肉嘛……
场上霎时一片寂静——虞白猛地感受到了来自好几道目光的逼视,沉甸甸的压得她心慌意乱。
她吓一跳,怀疑自己是不是答得不到位,连忙找补道:“肚子里怀的是男孩肯定不给吃啊,但万一怀的是女孩呢?对吧,女孩是传家之宝啊……”
救命TAT,别再这么盯着我了,我到底说错哪了?难道这个答案还不够往奴隶主的方向靠吗?
虞白简直要绷不住了,思如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顾不得规矩走近,猛拍了下她肩无语道:“你说什么糊涂话?”
“男人若还敢提要求,岂不是要反了天吗?!”
虞白:“……是是是TAT”
思如转过脸讨好地笑道:“她就是一时不清醒了,这题不算行不行?”
提问的女君却死板得很,她将牛皮册合上,同时那槐花枝头要落未落的花瓣也化作了光点消湮在空气中,思如见此,懊恼地恨了声:“老巫婆!”
说来这半米高的槐花枝也是神奇,明明窸窸窣窣落了也有两小堆的花瓣,但枝头上的槐花却仍是丰簇,不见有一丝减少的迹象。
没见过世面的虞白猜测这大概是同少年用的莹蓝色光点一样的玄幻东西。
提问女君已经走到了白圈中央,她弯腰将地上的槐花瓣捧了起来,动作虔诚而小心,这让两队人的心也随之高高地提了起来。
一片、两片、三片……
每一片已经被计数了的花瓣都会随之变作光点消湮,虞白捏着手心,看着最后一片花瓣也消失掉后:“二十四。”
她这才直起不自觉前倾的身子,稍微松了口气,抢答她们这边得了16分,那边就是得了14分,那么就算她们再加个9分的满分,也还是会落下一分来。
所以即使她有一题不小心答错了,也不会影响结局……
果然,另一边的花瓣数是:“二十三。”
武如哈哈笑出声来,她示威般跺了跺地面,比了个虞白看不懂的手势,而对面见败局已定,已经开始愤怒的扔头巾了。
“莫急…”
却未曾料到,那槐花枝旁的女君又慢悠悠地出声了:
“还有最后一问,这是村长鉴于今年的特殊情况,新增的考察。”
思如一愣,忍耐不了的低骂一声。
那提问女君见场上人都再次安静下来后,才不急不缓地道:“这题有关绵延子嗣,场中女君家里生有女孩者,每一女可加五分;生有男孩者,每两男可加一分。”
“山神在上,请各位女君如实禀告。”
话音一落,对面立时响起雀跃的欢呼:“我有!我家生了一个女孩哈哈哈!”
思如动作僵硬地偏转过头,她恨恨地捶了身旁的树干一拳:“该死!”
武如欲言又止地看向思如,也低落了下来:“唉我们本该也有……这可如何是好,偏偏就那群垃圾如此幸运,还能得一个女儿…黑如妹子,你家中可有……”
虞白现在有点说不上自己操蛋的心情,她观望了两边,心知这回当真是究极大反转了:“没有。”
武如:“我家中有五个男孩,你一个男的也没有吗?”
思如也道:“我两个男孩。”
虞白被这么注视着,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就进乡随俗入了戏,竟也生出了点难堪来,她摇摇头,再次干巴巴道:“呃…就是一个都没有,不然我怎么会来这呢呵呵……”
两人闻言很是失望,她们移开视线,丧气的一合计,发现加的分数竟然还不如对面生一个女孩来的多。
思如叹一声:“唉,谁让我们一个女孩也没有呢,罢了罢了。”
虞白低下了头,脸色灰败,心上是前所未有的复杂和沉重,仅仅因为没生出一个女孩,这场战她们就不得不输掉了……
明明,只差一点点就能赢。
她垂眸,抬了抬自己的手指,却感觉空气中好像有什么阴险而压抑的东西存在,悄悄地、偷偷地,试图潜移默化地,就这样训导她、改变她、塑造她。
让她变得真正像一个,合格的女君。
这种感觉很不舒服,可虞白却又十分无奈的,找不到能回击的立脚点。
她直起腰,深深地吸了口混浊的空气。
这难堪的、落败的空气。
……
两战之后的气氛比刚开始更为紧张激愤,各处都有输有赢,能一举进入大混战的队伍也仅仅两队而已。
虞白缓缓松开握着的拳头,偏头看向擂场中央。
被灰雾笼罩的高台上影影绰绰地并看不清关押少年的笼子,于是她收回视线,又扫过周边虎视眈眈的女君们,而后装模作样地哀声长叹了一口气。
“唉,要是我们也能有女孩就好了……”
她拖声带调的叹,还意有所指地瞥了一旁的思如武如一眼,惹得那两人都看过来后,才犹豫又怀疑地道:“那人说如实禀告,所以我们队里真的没有人有女孩吗?”
武如本就是暴脾气,更何况输了之后心情更加不好,听见这问话就有点想炸了:“那自然是没有,你这话什么意思?怀疑我们刻意隐瞒吗?”
虞白像个鹌鹑一样被吼得缩了缩脑袋,见武如被思如拍着肩膀压下来后才又敢细声道:“抱歉抱歉,只是方才那位女君问时我听见武如姐你说‘我们本该也有’这句话……所以我以为……”
大概是虞白怂兮兮的态度太让人无处着力了,武如瞪着瞪着她也生不起气来,又一想确实是自己气头上漏了嘴,便也理亏地随虞白一同看向了思如。
被两个人注视的思如顿时愣了愣:“这,没想到你是在意这个……”
“罢了罢了,”她沉默半饷,萧瑟无力地一叹:“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南街那边的人也都知道的,便与你说说也无妨。”
“我和武如都对这新增设问颇有微词的原因不仅是因为我们快赢了,还是因为,本来我也该有一女孩的。”
虞白闻言,呼吸小小一滞,掩在面具后的神情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她若是能平安出生,现在也该有五岁了吧。”思如语气中满是苦涩:“只是可惜啊,我的孩子,在出生前三天,就胎死腹中了。”
虞白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觉得自己许是戳到了人家的痛处,但饶是如此,她也没有打断的想法,反而更加认真的聆听了起来。
“那件事当年闹得很大,我想黑如你怕是也听说过的,毕竟受山神庇佑的山祐村,千年传承来是绝没有也万万不可能有发生女嗣胎死腹中的情况的,可偏偏,这样不详的悲剧却发生在了我的孩子身上。”
“我心心念念盼了许多年才盼来的女孩没了,而更可怕的是,哪怕村长和主持们将我那不详的男奴烧死后,笼罩在山祐村的诅咒却还是没有解除。”
“之后那些已怀上了女胎的男奴们产下的无一不是死胎,那噩梦的一年,我如今回忆起来都觉得痛苦万分。”
“我们烧死了一个又一个肮脏的男奴,可却仍无法平息山神大人的怒气,最后,至今五年过去了,山祐村却还是没能诞下一个平安健康的女胎,甚至连成功孕育上的也没有。”
“……”思如叙述的尾音还在萦绕,虞白却已经感到了背后说不出的凉意,不仅为那说烧就烧的罔顾人命,还为那些极端又疯狂的所谓“信仰”。
怪不得呢,一路走来积压在心头的疑问有了解答,虞白回想起那些所见所闻:
“哎,希望他这次肚子争气点,要是再生不出女娃,我这只鸡就白费了……”
“连一个女孩都不能为她生下,奴还有什么意义存在于这世上呢……”
“赔钱玩意!生不出姑娘的废物!去山神庙求了多少回了,你生出来的还是男孩……”
话里话外间,不管是女君还是男奴,都有一种藏不住的对于繁衍女胎的焦虑。
还有那显然极度不平衡的女男比,大大小小、唯唯诺诺的男孩们比比皆是,嚣张跋扈的七、八岁小女孩却只见到了两个。
看来,这地方的山神果然是在五年前就出现了问题。
想通关键的虞白抿住唇,一个走投无路的办法隐隐成形,也许可能会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