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祭(二十四)
却在此时,“吱呀”一声,祠堂沉沉的大门被人推开一道小缝。
虞白犹如惊弓之鸟般跳起,正欲找地方躲藏的时候,发现那随银白月光一同探进来的身影,正是犬笙。
她瞪大眼:“……”
少年形容狼狈,并未比她当初救他回去时好多少,看上去又添了许多新伤,虞白心里一急,忙迎上前去低声道:“你怎么来了?你又受伤了吗?”
怎知问题还未问完,手腕已被一把攥住,不容置疑的力道将她往他身上拉了一个踉跄,在虞白的轻声惊呼中,犬笙从碎发下抬起一双黑沉凤眸,直直地望向她:“白白…姑娘……”
他嗓音微哑,显出几分沉郁低沉来,一错不错地这么紧盯她时,让虞白都无端起了点鸡皮疙瘩:
“怎、怎么了?”
犬笙久久凝视她,沉默半饷:“……你可无事?”
“啊?没事没事,我没事。”
不去看少年眼底一瞬间划过的幽蓝暗芒,虞白吐出口气,显出轻松的样子:“你在担心我吗?没事的,好歹我也是个女性,在这个鬼村里其实没有什么大危险的。”
“你来了也正好呢,我好像发现了可以直接去见山神的办法了。”
她宽慰地絮絮叨叨说着,边把人往屋里拉,这回少年身上那令人发怵的气势收敛起来,虞白终于能拉动了。
她在心里抹了把汗,看来刚刚真是把他给急坏了呀……
“啊天呐犬笙,你的伤口裂了好多!”
多了个人在身边,尽管还是个需要照顾的伤患,但虞白心中也感到安慰少许,至少是没那么害怕了。
她将身旁的蒲团扯过来给犬笙坐,又走到他身后想要借月光检查一下他的伤口时,刚刚那一把攥住她手腕的人却偏了一偏身子,腼腆低声道:“无碍,只是皮肉伤而已。”
虞白蹙起眉,怀疑地上下打量他一眼道:“可是血味这么重……”
“已经止住了,稍过一会就会散的。”
犬笙轻声说完,转过身仰脸看向虞白道:“倒是虞白姑娘,你怎的被关到这祠堂里来了?”
他温和语气中满是关心,让虞白前不久还憋回去的酸涩又忍不住地往上冒,她耷拉下肩膀,告状般委屈又不忿的口气:“都怪思如…”
“……好吧,其实也怪我。是我太没用了,一下子又中了招,连回去给你报个信的机会都没有。”
虞白收回手在他对面跪坐下来,一瞬间的软弱被藏好后,她吐了口气,苦笑着将自己被控制的经历说给犬笙听。
完了后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就很倒霉蛋,我是真没想到她下手这么快,还这么猝不及防,而且我到现在都被关起来了,还不知道她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但是算了,”虞白挪挪屁股凑近,神色重新变得理智冷静,她板起第二根手指:“就当这是因祸得福吧,我觉得我们也许可以借此机会去见山神了。”
犬笙静静地看向她:“……”
虞白低声说着,余光往墙上的山神图瞥去一眼,咬唇道:“听她们的意思是,我因为杀了绮如要在这次的山神祭上被山神问罪,但又因为山神不亡女,所以我应该是不会死的。”
“那么或许我们就可以将计就计,直接去见山神,到时候月淮师姐回来的话,说不定根本不需要再去探知什么村子里的真相就可以出去。”
“这样冒的风险应该是要比我们盲目去村子里乱转低得多。”
“而且……”
虞白迎着窗外投进来的皎洁月色,抿唇对犬笙轻轻弯了弯眼,银光照耀下,有点点微不足道的晶莹在闪烁:
“你来了,真是太好了。”
她垂眸,笑着压下哽咽:“我本来还在想要怎么去告诉你这个消息……因为太突然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办法去做,我甚至说不了话,这地方还好黑,好像有鬼,好吧虽然这里全都是鬼,但是……”
一个温柔的怀抱突然拥住了她。
话没说完,虞白呆怔愣住。
她下巴搁在少年清瘦的肩膀上,阵阵草药清香环绕,如背上那修长指节传来的力道般,充满了克制而小心翼翼的珍重感:
“对不起。”
犬笙摸了摸她脑后的发,极轻而哑的语气:“……辛苦你了。”
“……”
虞白忍了很久很久的泪水,这一瞬间再次决堤而下。
从一开始咬着唇的抽泣,到后来吸着鼻子的呜咽,她无意识攥皱了少年背上的衣襟布料,哭得分外肆意。
而也只有这一刻全身真正松懈下时,虞白才发现,她刚刚原来是一直在应激地打着颤的。
哭了好一会,才上气不接下气地缓过劲来的虞白从犬笙的怀抱里出来,她不太好意思地伸出袖子想要给他擦一擦肩膀上的湿迹,被犬笙挡住了:“没关系。”
少年一如既往淡然温和的嗓音:“恐惧发泄出来,会好一点。”
他目光坦诚又敞亮:“虞白姑娘,你可有觉得放松些了?”
虞白点点头,她挠了挠脑袋,多少觉得有些尴尬,太丢脸了,都没认识多少天就在人家面前哭了一次两次三次,她铁骨铮铮的大女子形象都木有了QAQ
但不得不说,确实感觉状态回复了很多,虞白揉着通红的眼睛,再次往墙上的山神图看去时,已经没有了那种恐惧到恨不得拔腿就跑的心态了:“嗯,我好多了,谢谢你。”
犬笙看着她的眼睛如水温柔、如潭厚重,里面好似藏了许多无法说不可说的东西般,最终都被时间酿出了沉沉的深色……他闻言弯了弯唇,重新直起身将两人的距离拉开,轻声应道:“不必。”
那是极刹那的流露,在虞白转回头来的时候,早已经捕捉不到了。
她呼出口气,转而好奇道:“对了,我还不知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呢?还有你这一身伤是怎么回事,思如也找你麻烦了吗?”
犬笙摇了摇头答道:“是一个小男孩,他抱着一个死婴来,刚见到我就处处杀机,我一开始还试图避让,但却在他的血液中闻到了你的气息,有被邪物沾染上的不详味道,于是只好费了点力气杀死那个男孩,用他的血制了阵一路寻来。”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而那思如,我想我也见过了。”
虞白闻言一惊,她瞪大眼:“啊?”
却见犬笙从袖口里拿出一块灰色古朴令牌来,上面印有“祟”的凹字样,他将之递给虞白道:“祠堂大门关闭,对我有很大的压制,在我试了数法都不得而入的时候,她给了我这块令牌,我才能进来。”
“那就是说——”
虞白立时蹙了眉,她与犬笙对视一眼,得到了对方同样不乐观的回答:“我的到来,应该也是在她的计划之内的。”
“……”
恨恨地往旁边地板上锤了一下,虞白皱起鼻子道:“可恶啊,她到底要干嘛!”
这种明知大尾巴狼就在暗中窥伺利用你,你却无能为力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虞白咬着牙兀自骂了好一会才平复下那阵憋屈,而后抬起眼看向犬笙道:“那个男孩我也遇到过,在去育巢前就撞见他了,看来思如应该是在那个时候就开始了她的计划。”
更搞不好,这计划是她就算不主动去找幽泽,也要被找上门来的那种。
她脸色难看的垂眸思考着,几秒后突然抬起脑袋来:“我应该是在那个时候中的招!那个男孩,他拿他手上的死婴吓我!”
“……啊那犬笙你,”猜测说完,虞白看着面前的少年也长大了嘴:“你有没有事?你有感觉到什么异样吗?”
一直充当安静聆听角色的犬笙在问到他时终于开了口,他先是摇头回答了她的问题:“这应该是针对虞白姑娘你一个人的,毕竟所有控制人的术法归根结底都是逆天之举,不仅对术者有很大限制,也会有很大损害,但据你描述的情况来看,这施术者在此法上要么有很高的造诣,要么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是以作用于虞白姑娘你身上后,是不可能再在同一个术灵上用第二次的。”
“且你说,你有通过数羊来成功说出过一句属于自己的话,这表明那术法在虞白姑娘身上应当是有所削弱了。”
“只是我学艺不精,暂时还看不出这术法是如何作用于你身上的,因此,还请虞白姑娘以后不管见到什么都要务必小心为上……”
虞白对上犬笙别有深意的目光,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啊?”
惹得少年无奈起来,他垂眸,顿了一顿后,伸手拂去虞白那无意识攥在他衣袖的手指,轻声道:“比如我这样突然出现的,怎么也要防范一二才好。”
“这世界鬼怪多狡黠奸诈,包藏坏心者,数不胜数,是以……”
“我知道啊,可是,”虞白手上没了抓的东西,心中莫名空落落的,她捻了捻指尖,气不顺到甚至有些见不得面前少年那垂首低眉、疏离客气的模样:“——你跟他们又不一样!”
是你的话,我怎么会怀疑?!
这回换犬笙沉默了。
他好半响没说话,叫虞白都以为自己的这反驳已经胜利了的时候,那落玉般的声音平静温和道:
“还是一样的,虞白姑娘,你是异世来的人,终究要回去,我与他们,其实本质上无有不同。”
少年抬起干净凤眸,不带丝毫杂质那般的纯粹:“这世界,除了自己,你谁都不能相信。”
“……”
虞白愣愣与他对视,脑袋空了一瞬,她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哭到难过时不断念着的“我要回家”的话,也想起了那不知道被她抛到了哪去的系统……
是了,本不是同道人。
她要回家的。
葱白的指尖无措地蜷了蜷,这回却很识趣地乖乖缩到了身后,虞白自嘲地想,都怪自己那个爱撒娇的臭毛病,一见到信任依赖的人就忍不住亲近……也不看人家乐不乐意呢,好尴尬,下次再也不要这么没分寸了……
“……哦,好吧。”
气氛突然之间变得凝滞,犬笙却只是静静看着、感受着,一言不发。
那一个逾越的拥抱,好像就已穷尽了他所有不可为的极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