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祭（二十九）
麻如在两人终于下了定论后耸耸肩，而后走到桌前开始一样样把她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往回捡：“行吧行吧，不早说要固魂捏，我东西都没带齐，还得再回去一趟……”
虞白从胸腔里吐出口气：“麻烦你了。”
琴如在问完话之后就不再出声，她似是感叹又似是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但到底没再说什么其他的话来劝阻虞白。
麻如叮叮咣咣的收拢着东西，突然蹙眉举起手里一把木制短刃道：“唉，好奇怪，我怎么不记得我有一把这么丑的刀呢？”
两人循声望去，虞白先认出了那把幽泽送给她的短刃，她惊道：“呀，是我的，怎么跑到你那去了。”
“你的？”
麻如眨着眼想了想：“喔我记起来了，我进门前看到这把刀掉在走廊上，我还寻思着捡起来问问是不是屋里人的呢？结果揣包里给忘了哈哈哈。”
虞白抽了抽嘴角，心说你这记性真是有够健忘的，她上前接过麻如手中的短刃，正要重新插回腰带里：“谢谢啦……”
琴如突然出声道：“这把刀，小黑如，我可以看看么？”
虞白愣了愣，她闻言喔一声，倒也没有多大排斥的将刀递给琴如：“怎么了？”
琴如接过，放在手心里摩挲了下，而后笑道：“见它亲切呢，只是这刀不开刃也没多大作用……”
虞白不置可否地挠挠头，她想起那村长也说过什么亲切之类的话：“别人送的，我其实也没拿它干过什么。”
“这样……”琴如若有所思地沉默一会，而后将刀还给了虞白：“但这么钝着也不是个事，等哪天有空我给你把刃开了吧？”
虞白微微笑道：“那敢情好，谢谢琴如姐。”
而后麻如回去拿东西，琴如也准备起身要走，但被虞白抱着胳膊三拽两拖下来，是一步也没走成。
她无奈又好笑：“留我下来做什么，在这闲得慌？”
虞白嘿嘿笑：“没有没有，这不还有个解闷的吗？”
她指了指自己，边把人拖着坐下，边贼兮兮地问道：“反正她回来还要一会，琴如姐不如给我讲讲什么是入殿吧？”
虞白现在心态很是放开了，既然思如能一语道出她的外来身份，那么琴如也未必看不出，所以再遮遮掩掩也没什么必要，还不如趁着这机会多打探点可能有用的信息。
琴如闻言斜了她一眼：“传承记忆里没学到？”
虞白老实的摇了摇头：“没有。”
琴如默了默，显得有些无语：“……这么坦诚？我还以为你要一直装到山神大人面前呢。”
虞白嘤嘤：“哪敢呀，琴如姐这不就认出来了吗？”
琴如白了她一眼：“少来，你先前那些架势可没有这么乖巧。”
虞白闻言嘻嘻笑了：“那是我没想到你们这么厉害嘛，话说都怎么认出我来的呀？”
“祠堂名录里没有黑如这个赐名，我回去一查就知道了，你也真是，取名取了个这么丑不拉几的，没有丝毫品味。”
琴如埋汰着，她手指在空中画了几个奇形怪状的符咒，而后白光一闪，几片槐花瓣飘落，就变成了一个光幕一样的东西。
上面有几个简笔画小人在前后走动着，虞白大为惊异的睁大了眼，哇塞一声：“这是什么？”
琴如被她那没见识的模样逗笑了，但也没卖关子，轻声道：“女君们的传承记忆。”
她语气温柔，缓缓道来：
“千年前的山祐村还不是如今这个面貌，是一次天灾变动后，人祸顿起，这个四面环山的小村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浩劫。”
“而这时，山神大人出现，带来了希望，你如今看到的这些弥漫在整个村子里的灰雾，就是山神大人慷慨的馈赠与福泽。”
“在神的庇佑下，女君们重新在受过滋润的土地上耕种盖房，重新建立起自己的家园，同时也在山上设下陷阱围栏，阻挡野猪的入侵。”
“日子好起来后，女君们本要为山神大人建庙供奉的，但神回绝了我们的提议，反而要求我们在那浩劫的废墟上建造了镇魂台。”
“那场浩劫中的仇恨与怨气都被镇魂台镇住，是以那片废墟也得以重新利用，于是后来我们便遵照了神的旨意，以镇魂台为中心，使房屋以东南西北四条街排列，而每两条街之间，又各有建筑。”
“神命我们于东北边将那茹草沿岸生长的温泉收拢围聚，自此便有了可活人骨血生人肌肤的茹泉。”
“神命我们于西北边建造高至三层的育巢，第三层供男胎分娩，第二层供新婴坐月子，第一层供女嗣诞生，自此山祐村所有生育伦常便有了定数。”
“神命我们于东南边修缮祠堂，录女君名讳，计男奴数目，司监督、掌罪罚，自此一切行为礼仪都有规可循。”
“神命我们于西南边将那猎来的野猪饲养驯服，建了维持整个村子生计的屠猪场，自此困扰山祐村数千年的外来威胁也被解决殆尽。”
“而在我们将这一些神令全都落实后，山神大人终于告诉了我们她如今身处的庙宇，正是那位于西南有望山上的城隍旧庙。”
“女君们循令而去，却被阻挡在外，于是山神大人又告诉我们，她于那场浩劫中耗费了太多力量，寻常无法显灵，只有每三年祭祀后才得以现身。”
“而这就是山神祭的由来。”
说到此，琴如一顿，虞白也从半空光幕的简笔动画中回过神来。
“如何？”
虞白一愣：“啊？什么如何？”
还要说感言吗？虞白有些苦恼，毕竟这种邪祟扮做神来欺瞒村民，然后要求献祭之类的剧情不是很常见很套路吗？难道还需要她再说出个什么花花来？
正准备开口胡说八道一下的虞白被琴如敲了下脑袋，她面上带着笑，语气却严肃了少许：“得了山祐村的传承记忆，以后就是山神的孩子了，黑如女君。”
虞白眨了眨眼，有种要被绑上贼船的感觉，但又不能说算了，我故事听到这我不听了女君也没那么想当……啧，要是真敢这么说，琴如肯定会生气的吧，虞白悻悻然想着，扯了扯嘴角笑道：“好滴好滴，我知道了，琴如姐你继续讲吧。”
琴如垂着眸审视了她一会，而后从鼻子里轻哼一声：“算你上道，我可跟你说，你的名字现在是已经上了祠堂名录的，想反悔也不许了。”
虞白挠了挠头：“……就上了呀，会不会有点随便？”
琴如噗呲一声笑了：“你得庆幸你生了个好性别，不然哪有你从外边来还可以当女君的美事给你。”
虞白应承着点头：“是是是。”
而后琴如继续道：“因着心中的尊敬和敬仰，虽然女君们无法踏入城隍殿中面见山神大人，但大家还是自发主动地绕着殿外修建了山神庙，而寻常我们的求女祭拜，就是在这外围的山神庙中的。”
“也只有在山神祭时，被城隍殿阻挡的女君们才有可能借祭礼进去一观神颜。”
“但三年一次山神祭，也不是每次都能成功叩开大门入殿的。”
“只有女祭，这样真正被认同的祭礼，才能得到山神大人的嘉许和褒扬，而这之后的三年，才是真正受神福泽庇佑的好年。”
“与女祭相反的是罪祭，”琴如说着叹了声气：“罪，便意味着三年内都无女嗣新生，这是很严重的过错和责罚，是以别提叩开殿门，女君们都是要被山神大人问罪的。”
“哦还有一种情况，”琴如似笑非笑地看了虞白一眼：“便是若这坏年里竟然还有罪女出现，是一定不能姑息，要送由山神大人亲自问罪的。”
虞白讷讷：“不是说叩不开门吗……”
琴如：“对啊，所以说这殿门，是由山神大人专门为你一人而开的。”
虞白：“……”一点都不想要这种殊荣谢谢：）
两人说着话间，麻如也踩着她的凉鞋回来了，她再次将布包往桌上一倒，倒出了另外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而后对着门口摆摆手：“行了，都出去吧，在这碍事。”
虞白仍有些放心不下，但被琴如不由分说地拉走了。
门关上前，她往床上躺着的少年看去一眼，心中默默地为他祈祷了起来。
……
乌云压顶，阴风扑面，四野寥阔，寂静无音。
整个山祐村的女君们都在为祭祀忙活着，那些之前还可隐隐听见的生活热闹都消失不见了，同时气氛也较前几天显得更为压抑而庄重。
虞白觉得也能理解，毕竟按她们对女嗣的在意程度来说，都三年了却生不出一个女孩，确实是值得让人惭愧的。
她扒着窗户往外面看去，麻如没有叫她的紫鸦来传话时，便是连一只黑鸟都没有的，风吹过，显得更加荒凉萧瑟了。
虞白看了一会，就收回了视线，她一手拿起桌上的糕点咬着吃，一手伸出去习惯性地探了探犬笙的鼻息。
麻如看上去不靠谱，但到底也没有在这种事情上胡来，固魂仪式很顺利，虞白重新见到犬笙的时候，少年惨白的脸色果然红润了些许，气息也更加稳健了。
她稍稍松下一口气，转身送琴如与麻如出门。
麻如一副困得要死的模样什么话没说，倒是琴如扶着她，有叮嘱了一句：“他现在这情况难以长久维持，还是要尽早求山神救助为好。”
虞白慎重的点了点头：“嗯，我知道。”
回忆完，虞白磨了磨手指上气息拂过的痒意，而后收回手，三两下将糕点咽下肚，又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将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虞白抬眸，定定看向走廊处，安静地等待着。
——因为今天，便是罪祭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