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祭（二十八）
琴如眸色深深地盯着她，半饷，虞白几乎心里要开始打起鼓来的时候，她终于轻声笑了，语气里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欣赏和赞叹：“你倒是个聪明孩子。”
虞白紧绷的后背一松，她噫噫呜呜地顺势直接扒到了琴如身上去：“聪明也不顶用啊我这么弱鸡呜呜呜…拜托你了琴如姐，你不答应我今天就不放你走了，我好害怕呀呜呜……”
虽然不知道琴如为什么会给她一个罪女那么大的忍耐和包容，但管它呢，既然给了，虞白就敢接，她还敢顺杆子往上爬再要点——毕竟，她现在可就只剩这么个保命符了：）
琴如：“……”多少年没被人这样无理取闹地撒过娇了，还真是新鲜。
年长的主持无奈地推开虞白往怀里钻的脑袋，又很不客气地先上手给她来了一下：“到底是谁教你的，不要总学男子那些娇滴滴的坏毛病，你可是个女君。”
虞白：“……”嘤，又被嫌弃了。
琴如嗔完后，嫌弃地往旁边坐了点，而后她低眉从袖子里掏着什么东西，虞白见此眼睛一亮，那矫情可怜的模样也装不住了：“谢谢琴如姐！”
“……谢什么谢，就知道是给你的了？还要不要脸了？”
“那、那不给我还能给谁嘛～”
虞白黏黏糊糊地又要蹭过去，心说脸是什么，可以吃的吗？她反正没有嘻嘻。
琴如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到底也没再埋汰她，将手中那荷叶样的古朴风铃放到了虞白手上：“下次要叫人，别那么傻不拉叽放血了，你摇一摇它，我就会知道。”
虞白这下才是真正放下了心，她睁着星星眼猛地点了点头，高兴的在手心几乎要把那风铃给摸秃噜皮了：“谢谢、谢谢琴如姐！嘿嘿嘿！”
“放血？什么放血？”
门边这时突然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虞白下意识将风铃藏到了身后，这才警惕地抬眼看去。
来人一身怪里怪气的装扮，脸上糊了几道红红紫紫的纹遮住容貌，上半身挂着一脏兮兮的杏色斗篷和鼓鼓囊囊的布包，脖颈处三串骨牙相互碰撞，虎皮短裙包住结实笔直的大腿，脚下踩着的是草编的凉鞋。
琴如却显得并不讶异，她语气自然又轻松地道：“麻如，你也是闻到血来的？”
虞白心一跳，她安静地在旁不动声色观察着，原来这就是麻如……
麻如挠了挠头，那纠结脏乱的卷发里便蹦出了几个小虱子：“不是啊，我跟那什么，哦黑如说了我今早来看病啊，不然我跑这祠堂来干啥？”
说着，她四处看了一圈，将目光锁定在虞白身上：“哦你在这呢，看上去也还没死嘛。”
虞白：“……”你是懂说话艺术的。
琴如：“咦？不是叫你昨天下午来吗？”
麻如：“对啊，但是我后来睡过头了，我不是有叫紫鸦传话吗？”
虞白：“……传、传话？”
她一整个震惊，伸出手指了指自己：“我没听到什么传话啊！”
麻如站得累了，她走到小桌边一屁股跳上去坐下：“不，你听到了，你不是还跟它们打了招呼吗？”
虞白突然想到了什么：“昨昨昨天下午窗外那几只黑鸟，不会就是你的紫鸦吧？！”
麻如不乐意地撇了撇嘴：“黑什么黑，那是紫鸦！”
虞白抽了抽嘴角，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所以你把它叫的那两声嘎嘎当做传话……”
琴如这时也听出荒谬来了，她好笑地插话打着圆场道：“行了，别争这个了，她那宝贝小男奴还在床上躺着呢，麻如你给过来看看吧。”
这下虞白纵有一肚子的火也只好憋住了，她闭嘴深呼吸几口气，从床上站起来给麻如让位置。
谁料到麻如却根本没过来，她隔空遥遥一看，咦了声：“昨天不是还有些阳气的吗？你俩这环境下还能做啊？啧啧。”
虞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而后脸都被气红了：“我没有！”
可恶！纯洁女大学生风评受害！
麻如嘀嘀咕咕：“没有就没有咯，凶什么凶，”而后她将自己腰上挎的那个大布包取下，把里边的东西一股脑地往桌上倒：“啊让我看看，失魂了要怎么来着……”
显得非常不靠谱的样子。
虞白差点没控制住表情，她求救般往琴如那看去一眼，见她一脸淡定的样子，只好也吐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麻如翻翻找找，终于从那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找出了个绿油油的珠子，看上去有些怪瘆人恶心的，她耸着鼻尖凑上去闻了闻，而后拆下自己脖颈上的一枚骨牙往里挤了一滴黑水。
虞白：“……”等等，还能挤水？别不是什么龋齿发炎吧？
她被自己恶到一个激灵。
而后看着麻如走到床前，将绿珠放到了犬笙鼻下晃了晃，又甩着手往他脸上方的空气拍了拍，嘴里一边念念叨叨着听不懂的话……
虞白：“……”您搁这跳大神呢？
她很难不让自己对这位麻如的医术心生怀疑，毕竟这场面怎么看都显得太荒诞随便了。
但余光瞥了一眼琴如，虞白还是说服自己按捺下烦躁乖乖等待。
然后看着麻如又将刚刚的流程来了两次，而后摸着下巴立在那不动了。
虞白：……到底要干什么啊亲！
她有些崩溃，真的差点忍不住想去打断问问话的时候，麻如抬起了头，她眼睛有些空茫地转了一圈，在第三次从虞白头上掠过的时候，终于看到了她：“喔你在这呢，找了你大半天。”
虞白：“……”栓Q，有没有可能我就站你面前呢。
但吐槽归吐槽，她面上态度还是很好地问道：“请问，他怎么样了？”
麻如耸了耸鼻尖：“你昨晚，给他下奴契了？”
虞白一呆：“啥？”
麻如：“那血的味道是你的吧，看不出呢，年纪轻轻玩这么花啊～”
虞白震惊加无语：“不是等等等等，什么奴契？我不知道啊！”
麻如定定看了她两秒，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什么：“哎呀，我是不是还没跟你说诊断呢？不好意思哈我给忘了。”
心上有些想吐槽，但这回虞白面对她的不靠谱倒没有那么多不满了，毕竟那给血的事只有她和犬笙才知道，麻如却能一眼看出来就说明她的确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麻如挠挠头：“是这样的，你的小男奴他前两天撞邪了，但是哎呀我也说不好到底是被噬魂还是被附魂了，总之那个人真是阴毒滴很捏，”她啧啧感叹两声，继续道：“不过那个时候其实还没这么严重，就是昨晚上那阴气力量又被加强了一次，你们是不是见过了什么人啊？”
虞白迭声道：“是的是的，就是那思如。”
“……喔她呀，”麻如低低嘟囔了一句什么，又道：“反正那阴气是作用到他灵魂上的，现在三魂七魄都给它搅乱啦，怪不得我说我怎么拉了他三次魂都回不来呢。”
虞白听得半懂半不懂，但这不妨碍她能感觉出那话里的意思并不好：“那怎么办？为什么作用到魂上昨晚还会……”
麻如看了她一眼：“你说你们差点做了那件事是吧，嗐，哪知她怎么想的哦，费了那么多力气却去动欲魄，都不是正常人的想法，搞得我还以为……反正就是这样，我能看出来的就是他的魂现在已经不行啦……不过你昨晚给他下的那个奴契倒是狠哦，有够霸道，直接给烙到人家的魂上，算是暂时勉强把那阴气给压住了。”
虞白听得膛目结舌：“你是说，那血是用来烙奴契的？”
麻如挺有兴趣的模样：“是啊，这契法我都未见过呢，有意思有意思，我这回不收你酬金，你把那契图画一份给我可好？”
虞白没管她无赖的模样，只是着急问道：“不是，那奴契什么的能解吗？还有他的魂不行是什么意思？救不回来了吗？”
麻如：“不知道啊，你要么带去给山神大人看一看吧，我反正道行是到这咯。”
虞白简直要给她急死了，她一把攥住麻如手臂：“拜托你靠谱点好不好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治一半就跑是怎么回事？！”
麻如哎呀呀地甩了甩手：“莫要抓我那么紧嘛，我的确是搞不定啊，最多给他固个魂……”
虞白一颗心简直上上下下的：“那就固魂，你都说他三魂七魄被搅乱了还不固，那不是叫他等死吗？”
琴如一直在旁边默默看着，听到固魂一说，才敲了敲桌子出声道：“固魂对施术者消耗很大，轻易不可施为，事实上所有魂术皆是如此，黑如，你俩撞到的这个邪可不一般啊。”
虞白听出了琴如话语中的慎重，她心一沉：“那那那是要我付出什么报酬吗？麻如姐，求你了，他昨晚好几次呼吸都快没了，要是现在不固魂我怕他都不能撑到去见山神大人……”
麻如抓抓脸，呃了一声。
一片令人心悸的沉默中，琴如看着虞白，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替她说吧，你这小男奴算是命在这了，不是我们不愿救，只是这固得了一时半会，那阴气不除，在魂上与奴契一直对抗下去，迟早也是会将他整个人磨损没的。”
虞白咬牙：“……迟早的事迟早说，现在不救他就真的没了。”
琴如无奈地扶了扶额：“你啊你，倒是少见女君对男奴有这么深情的，唉，倒也是他的福气，好吧既然你决意如此，我便把所有情况都对你说吧。”
虞白抿了抿唇：“……”
琴如：“那阴气最终目的本应当是你才对，但大概是昨晚借着欲魄想要上身却失败了的缘故，所以现在它还在那男奴的魂上……你先别急，我还没说完，你光顾着那男奴的安危，但却忘了自己。”
“你之前，其实也被上过身了吧？”
虞白一愣，而后脸色变得非常不好：“……对。”
“所以啊，”琴如一摊手：“你的魂魄其实也有损了，别不信，你看昨晚你是不是对着他也欲动了？那就说明，你魂上也沾染不少那阴气了。”
虞白这时还反应不过来就显得有些太愚钝了，她深吸一口气：“琴如姐，你直说吧。”
琴如摇了摇头，轻叹道：“侍奉山神者自然不能神魂有恙，是以本来山神祭之前，麻如要给你重新涤魄固魂一次的，且因这术法耗费极大，她半个月之内也只能施行一次……”
虞白这回声调反倒是冷静了下来：“我懂你们的意思了，就是说，如果给他固魂的话，我就不能固了是吗？”
琴如点点头。
虞白抿唇默了默，两秒后，她手指指向床上苍白脆弱的少年，坚定道：“那给他固。”
这话一出，让溜达到一旁吃糕点的麻如都有些诧异，琴如也微挑起了眉：“你确定，不再考虑一下？”
她坐直身体，正色道：“愿意去爱人救人是一件好事，但要是为此损害自己的话那可就太蠢了，小黑如我看你不像是那么拎不清的人……且我要再提醒你一下，你所求的庇护在山神大人尚未有决断前都是无法落实的，我们能帮你的，也最多是这个山神祭前的固魂仪式罢了，若你主动放弃，到时候真的发生了什么我们也保不了你。”
“我考虑清楚了。”
自我保护的本能当然让她犹豫，但那两秒过后，虞白还是没有改变主意，她的语气笃定而冷静地道：
“救急不救穷，我不能用尚未发生的事来绑架他现在的生存希望……”
“而且，此事因我而起，他本来是不必遭这罪的，现在这般纯粹是替我受过，所以——确定了，就给他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