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我不是她
“影”:(好啊,好啊,你和吴邪如此情深意重,也不知道真正的江伊晓得了......)
(会不会哭死呢?)
小哑巴:“你说什么?”
“影”啧啧了几声。
(冒牌货就是冒牌货,即便皮囊和性情和江伊有几分相似,半点考验都禁不起,轻轻一试.......)
(呵,还真是不堪一击啊。)
小哑巴眉头缓缓拧起,握紧手中的荷花项链。
“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真正的江伊?”
她蓦然想起,相似的话“影”之前也说过。
(张起灵在你之前不是没有过别的影子,你怎么确定你就是以前的江伊?)
(抓紧时间多开心一会儿吧,免得到时候发现真相,就只剩下哭了。)
她当时追问过“影”,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他一直不理自己,现在又提是什么意思?
小哑巴翻了个身,侧躺着,合上眼睛。
“你又想骗我,这次我不会上当了。”
他才骗了自己,现在被识破,又想弄出件新的事情来刺激她,离间她和吴邪。真当她傻呢?
哼,这次她才不上当了,管你说什么话。
想着,小哑巴双手捂住耳朵,闭紧眼睛,准备睡觉。
可是,“影”的声音是在脑海中响起的,捂住耳朵还是能听到。
他没管自己掩耳盗钟般的行为,继续慢悠悠地说着。
(我先前的确骗了你,当初确实是你,哦不,江伊主动推开吴邪挡得蛇。)
(我就是想看看张起灵新初生的影子,是不是还像之前江伊一样,是个蠢货。现在看来,你比她还要白痴。)
小哑巴用力捂紧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我就是看不惯吴邪,他到底有什么好的?!)
“影”的声音变得凶狠起来。
(张起灵对他特别,江伊那个蠢货也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被吴邪害死了一次还不够,还想有第二次吗?!)
小哑巴继续捂住耳朵,不听不听不听,你就只会念经......
吴邪才没有害死我,我是自愿的。
(哼),“影”不屑道,(你和之前的江伊唯一相似的,可能就是这点蠢劲了。)
(想不到,江伊那个蠢货的遗存情绪还真是刻骨铭心,连你一个新初生的影子都被影响得这么厉害,居然又喜欢上了吴邪。)
话到最后,“影”几乎是咬着牙说得,听得出来很气愤。
新初生的影子?
小哑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
“影”第二次提这个词了,什么意思?
还有,“影”为什么把她的名字(江伊)和她分开说,就像她的名字和她是两个人一样。
(没错,你们就是两个人。)
“什么?”
小哑巴霎时睁开眼睛,从睡袋中坐了起来,宛如一个大号的毛毛虫。
“影”:(我刚才说得还不够明显吗?)
(你和江伊是两个人,彻彻底底的两个人。)
小哑巴震惊了一瞬,又忽地皱紧了眉。
“你又在胡言什么乱语?”
他被今天的事刺激疯了吧,又在说什么呢?
“影”:(我说过,在你之前,张起灵不是没有别的影子。)
这一点,小哑巴是知道的。
因为当她和江月从青铜门醒来时,她们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是新的初生,而并非死而复生。
怎么说呢,死而复生的前提是她们的尸体还在。而初生,是直接创造了一个新的身体。
而后来,青铜门内的张起灵和她们进行了一次短暂的联系,这也让她们更确信这点。
“可是这又怎么样,张起灵以前的影子不也还是我和江月吗?”
小哑巴从没纠结过,张起灵以前的影子不也还是她和江月吗?虽然她们死过,消失过,但再次初生后,一直都是她们啊。
“影”掐着点慢条斯理的讥讽。
(看来之前那次联系,张起灵没和你们说清楚啊。)
(当一个影子消失后,新的影子初生,所有记忆都会忘掉,就如同常人所说的投胎转世。忘却前生,开启今世一样。)
(一个新的影子,如同一张新的白纸,怎么还会是以前那个人?)
小哑巴:“为什么不是?”
“影”:(就拿吴邪用你挡蛇这件事来说,如果换做是以前的江伊,即使忘记了,她也绝对不会相信我的话。)
(她绝对的信任吴邪,即便吴邪是个极恶之徒,她也会毫不犹豫站到吴邪身边。)
(可你就不一样了,轻易被我挑拨两句,就开始心神大乱,就开始怀疑他。)
(这就是你和江伊不同的地方,即便你和她有几分相似,但你终究不是她。)
“影”的话如同一口大钟重重地敲在她的头上,使她惊魂落魄,许久都没缓过神来。
照他这么说,自己根本不是江伊,只是张起灵新初生的一个影子。
不,不,不是这样的。
“如果我不是江伊,我又怎么会记得吴邪?”
脑子里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涌现,她惊疑慌慌地胡乱抓,忽然闪过这个重要的点。
如果她不是江伊,为什么她一醒来脑海中就会有“吴邪”的名字?
“影”:(只不过是因为江伊死前的情绪波动太强烈,所以才会影响到你。)
(江月,不,另一个新初生的影子也是一样。)
(如果不是因为江月江伊残存的情感,你们两个一醒来,脑子空空,就该是两个白痴了。)
(可除了记得个名字,你和另一个影子还记得什么?)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小哑巴摇着脑袋,在心里不停反驳,模样失神。
我就是江伊,我怎么会不是江伊呢,我就是江伊......
“影”冷嘲道:(叫了你几声江伊,还真把自己当人家了?)
(你就是一个顶替别人身份的冒牌货,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影子!)
“不是的,不是的!”
“你又想骗我!我不会上当了!”
小哑巴疯狂否定他的话,原本喜悦的心情荡然无存,被“影”的话通通烧得一干二净。脑海中,情绪的海浪激动得汹涌拍打礁石,溅起丈高的浪花。
和她一比,“影”显得异常淡定。
(是与不是,你可以自己去求证。)
(你可以去问你的吴邪,你和以前的江伊像吗,又有哪里不一样。)
(但我想你自己心里应该也清楚,毕竟之前在青铜门,张起灵已经竭尽全力传了信息给你们。)
(记得他的原话嘛,尘埃已落定,去过你们自己的生活。)
(这句话的意思还不明显嘛?你们是新初生的影子,和以前的一切都没有关系,去过自己的生活吧。)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语气似乎有些感慨。
(说起来,张起灵对你们也真是煞费苦心呐。不惜代价,拼尽一切把你们留在青铜门外,就是为了让你们不被门内的东西束缚,去过自己的生活。)
(你们倒是新的初生了,他却还被所谓的命运所累,啧啧啧。)
最后,他的语气又莫名地变得幸灾乐祸起来,隐隐还夹杂着几丝怨恨。
黑暗中,小哑巴愣坐在帐篷里,两颗大大的黑色瞳仁睁着,晶莹的泪水无声无息地从眼角滑落,悲伤和哀痛流淌了一地。
难怪,她之前和江月讨论“为什么张起灵在青铜门内,她们却在门外初生?”
原来,一切都是张起灵故意为之。
他把她们留在门外,是不想她们跟着他被关在门里,他想让她们去过自己的生活。
脖上的荷花项链被紧握在手中,几片花瓣硌得她的手心有些疼,却不及心里的疼痛。
小哑巴用力握紧项链,豆大的泪珠便滴落得更快,左胸膛处,钻心般在疼。
她没有呼吸,亦没有心跳,平时根本感觉不到自己还有一颗心。此刻,那颗心脏却在疯狂叫嚣着张扬着它的存在感,痛得她整个人都在发抖。
半晌,她才饱含哽咽地开口,尽是哭腔。
“张起灵......我真地不是江伊吗......”
我不是江伊,江月也不是江月。我们都只是你新初生的影子,两个连名字都还没有的影子吗?
“影”:(我会骗你,但是张起灵会骗你吗?)
(如果你不信,就尽管去求证吧。但,知道了真相,可千万别哭死啊哈哈哈哈哈——)
脑海中,“影”的笑声讽刺,极尽嚣张。
小哑巴浑身发冷,宛如一尊被冻住的冰雕,许久都没有动作。怔愣地坐在帐篷里,脑海中不停浮现出从青铜门醒来后的各种事。
她想不明白,她怎么会不是江伊呢,她怎么会不是她自己呢?
不,不是的,“影”肯定又在骗自己。他就是喜欢骗自己,就是喜欢看自己伤心难过。她不会再被骗了,不会的.......
等明天,自己就去问吴邪,吴邪一定会知道答案的。
对。
像是安慰惶惶不安的自己,小哑巴缩进睡袋里,紧紧握着手中的荷花项链。大大的眼睛却还是定定地看着漆黑的帐篷顶,一眨不眨。
“.......”
别被骗了,你就是江伊,别多想。
明天就告诉吴邪,他一定有办法的。
她反复地在心里告诉自己,自己就是江伊,如同催眠一般。握紧荷花项链,像是不停从其中汲取勇气和安心。
过了好一会儿,才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睡觉。
明天起来就好了。
“影”幽幽的声音从犄角旮旯钻出来,夹杂着不怀好意的意味。
(啧啧啧,真可怜呐,看你能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要是吴邪晓得了你的身份......)
小哑巴逼迫自己不去听他的话,闭着眼睛,拼命地想要去到睡梦中。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一晚上,她似乎总能听到有人在她的耳边窃窃私语,声音很小,嘀嘀咕咕的,念了很久。
是“影”?
“吴伊?”
“吴伊?”
耳畔响起少年清朗的声音,回神时,就见黎簇坐在凳子上,歪着脑袋,疑惑地看着自己。
“啊,怎么了?”
小哑巴后知后觉地回道。
黎簇多看了她几眼,觉得她有点奇怪,然后扬了扬锅里还温热的粥。
“还吃吗?”
早饭他们没吃干粮,是王盟从隔壁摄制组端来的一锅热粥。他们的物资倒是挺齐全的,吃的东西比他们丰盛。
“哦,”小哑巴摇摇头,放下碗,“我不吃了。”
话音刚落,她听见背后有人掀开大帐篷的帘子进来了。不用回头,她就知道是吴邪。
走近了,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道,深沉的苦涩味。
说起来,虽然吴邪身上有烟味,但她好像还没看见过他抽烟呢。
吴邪走进帐篷,先是走到了她的身边,幽邃的目光盯着对面的黎簇。
“你叫她什么?”
黎簇有些莫名,“吴伊啊。”
闻言,吴邪微勾唇笑了下,没说什么。
黎簇没错过他的表情,心说大早上又发什么神经。
之前小哑巴就是这么和他说得啊,她叫吴伊。虽然知道这个名字多半也是假的,但是,他总得找个名字叫人家吧。
吴邪黝黑的眸子微垂,落到身边的小哑巴上,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吃这么少,心情不好?”
话一出,对面的黎簇首先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下巴都快耷到地上了。
“大哥,你是从哪里看出她吃得少了?”
小哑巴的面前明明摆着吃完的三袋压缩饼干,四包牛肉干,五袋巧克力,以及一整根胳膊粗的火腿肠的包装袋。杂七杂八,都垒成一小堆了。
她只是没怎么喝粥,可不是没吃东西。
吴邪老眼昏花了吧,究竟是从哪里看出她吃得少,又是从哪里看出她心情不好啊?!
闻言,小哑巴默默摇头,声音有点闷。
“没有。”
她只是在想昨晚“影”的话,该怎么和吴邪开口呢?
吴邪在她的面前蹲下,一双漆黑的眸子和她对视,似乎能一眼看穿她心底最深处的想法。
“真没有?”
小哑巴有些发虚,唇角不自觉扯出一丝僵硬地笑。
“没有。”
说着,她牵出脖间的荷花项链,唇边的笑容扩大了些,增添了几分明媚。
“我是在想,要是不小心把你送的项链弄坏了,怎么办。”
吴邪眼神幽深地看着自己,在她认为这个拙劣的谎言肯定被他看穿了的时候,他的眉眼却蓦地柔和了锋利,嗓音轻缓道。
“没关系,要是坏了,我再送你一条更好的。”
“以前还给你做了翡翠的荷花手链,在杭州的铺子里,以后有机会拿给你。”
小哑巴忙点头,“好。”
呼~幸好没被发现。
吴邪刚才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让她紧张和心虚。
那是一种很有压迫感的眼神,尽管他每次和自己说话都刻意地收敛了。但仔细看,还是会从细微中感受到。
“老板。”
一旁的王盟三两下用勺子将粥扒拉进嘴里,走过来,用一种蛮惊奇的语气说道。
“我发现你最近笑得次数变多了诶,比这些年加起来都要多。”
黎簇一听就在旁边翻白眼。
“这是什么霸道总裁的小说吗?你是总裁别墅的管家吗?下面是不是要说,少爷好久都没这么笑过了?”
王盟惊奇地看向他,嘴角还有粘着一粒饭。
“你怎么知道?”
黎簇又更大地翻了个白眼。
“拜托,所有霸道总裁小说都是这么写得好吗?”
真神经,他们以为这本小说是什么《霸道总裁爱上我》吗?还什么好久没这么笑过了?
拜托,你们是盗墓贼好吗?就算是现代的盗墓贼,也不能这么写吧?他最多给个《盗墓贼的生死绝恋》类似于这样的标题,都没办法上榜的。
王盟纳闷道:“诶,你怎么会知道霸道总裁小说都这么写得?你看过?”
闻言,黎簇就不自然地咳了几声。
“咳咳,看过一点。”
主要就是上课无聊的时候,无意瞄见前桌女同学用数学书伪装得五颜六色的小说。他当时看了几行,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都什么审美啊。
那种只会装.b总裁有什么好喜欢的,难道总裁就不放屁,拉屎就不臭了吗?
话落,王盟就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黎簇立马打住,“我可没有那种癖好啊,就是无意中看见的。”
吴邪朝他扬了下脑袋,打趣了一句。
“原来你小子还有颗偶像剧女主的心啊。”
黎簇自知说不过他们两个人,立即遁逃出帐篷。、
他也是疯了,跟两个神经病说这些干什么?
帐篷内,王盟见吴邪站起身,端起小哑巴面前的粥碗,里面还有大半碗,朝她递了递。
“真不吃了?”
小哑巴摇摇头,“我吃饱了。”
吴邪就把粥碗收回来,右手拿起勺子搅了一下,几乎没怎么动过。
抬眼看向王盟,后者立即会意端起一旁的锅,殷勤道。
“老板你还没吃吧。”
“哦,碗没了,我给你洗个干净的去。”
“不用了。”
吴邪接过他递来的小半锅粥,用勺子划拉进小哑巴的那个碗里。然后端着粥碗,十分自然地坐下,开始吃了起来。
王盟的嘴巴张了张,也没说出来个什么,利落地收了锅和其他碗出去了。
他能说什么?
老板,你不能用你女朋友吃过的碗,不卫生,可能会感染幽门螺旋杆菌?
这么说,老板不给他两下才怪。
“吴邪。”
小哑巴见他端着自己用过的碗喝粥,有点不好意思地提醒道。
“那个碗,我刚用过。”
里面的粥,是她吃剩下的。
吴邪却不怎么在意,一边喝粥,一边翻着笔记看,侧脸神色专注。
“沙漠里的食物难得,不能浪费。”
小哑巴就有点羞愧地低下了头。
“对不起。”
害得吴邪吃她的剩饭。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
吴邪抬起头来,看着那颗垂着的脑袋,似乎正在为没吃进肚的粥默哀,不禁好笑。
“不是怪你,吃不下了很正常。”
“以后你吃不下的东西,拿给我就好了。”
“不是才说好了,不能随便说对不起了吗,嗯?”
最后一个字,尾音微微上扬,带出了几分温柔。
见小哑巴点头,他才垂眸,继续翻看那本笔记。
大帐篷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其他人都出去了。
耳边,只有吴邪不时翻动笔记的声音,和偶尔停下来的写画声,气氛安逸。
小哑巴坐在凳子上,不自觉地抠着自己的手心,纠结着该怎么问吴邪。
是直接说“吴邪,你看我像不像以前的我?”还是说“吴邪,你觉得我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又或者直接摊牌说“吴邪,有人说我不是江伊,你怎么看?”
哎呀,到底该怎么开口啊?
“影”:(是得好好琢磨琢磨,要是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被戳穿身份。)
(不知道,吴邪会不会气得让你滚回长白山啊。)
哼,你少骗我,我就是江伊。小哑巴在心里回他。
“影”:(是吗,我怎么看你不太确定啊?)
我只想问问吴邪的看法而已,你少煽风点火。
“影”冷笑了声。
(我劝你想清楚再问,吴邪可不笨,要是让他猜到你不是江伊,哼。)
会有那种情况嘛?
如果,如果她真地不是江伊。吴邪会怎么样,肯定会生气吧,自己骗了他。他之前说过,江伊对他很重要。如果她不是江伊......
不会的不会的,她就是江伊。
打定主意,小哑巴决心问个明白。
“吴.......”
吴邪正在专注地翻看笔记,乌黑的眉微微皱着,眼眸认真地盯着纸上的内容,薄唇微抿。
因为太过专注,粥喝了两口,就放在了一边。
听到她的动静,他分神问道。
“怎么了?”
说话时,眼睛仍旧没有移开笔记,同时伸出右手去拿一旁粥碗里的勺子。
一拿,却拿了个空。
他有些疑惑地侧眸,一勺粥却直接递到了他的嘴边。
顺着拿勺的手往上看,小哑巴眉眼弯弯,对他莞尔一笑,明媚如花。又将勺子往他的嘴边递了递,同时张开嘴巴“啊~”
吴邪蹙着的眉眼舒展开,老实地接受了投喂。
粥刚下肚,手中的笔记就被小哑巴抽走了,将粥碗和勺子塞进了他的手里。
“吃饭都不专心。”
她扬了扬那本厚厚的笔记,笑得俏皮,唇边的小梨涡看起来既乖又娇。
“吃完再给你。”
吴邪拿她没办法。能这么从他手里抢东西还“教训”他的,这些年来,也就她了。
那一双如夜般幽邃的眸子,眼底逐渐变得清澈起来,仿佛笼罩在夜空中的乌云一时之间尽数挥散开去。
“啊~”
小哑巴疑惑地看着突然张嘴的吴邪。
“干什么?”
吴邪保持着张嘴的动作,指了指另一只手里的粥碗,示意道。
“你不喂我了吗?”
小哑巴朝他一努嘴,嗔道。
“才不要,你自己会喝粥的。”
闻言,吴邪抬了抬自己受伤的胳膊。
黝黑的狗狗眼垂下来,亮亮地,莫名有点“卖惨”的意思。
“我受伤了。”
小哑巴:“可你刚才还一边看书,一边喝粥呢。”
见她不上当,吴邪又似模似样地叹了一口气,无端显出点惙怛伤悴的色彩。受伤的胳膊颤巍巍地抬起来,捏住粥碗里的勺子。
“唉~”
舀起一勺粥,又颤巍巍地往嘴里送,看起来好不心酸。
“还是我喂你吧。”
小哑巴看得不忍心,刚伸手想接过他手里的勺子,结果他却一个灵活的绕腕,躲过了她的手。
“ ?”
她疑惑看向吴邪,才发现他在笑,笑意盛在眼睛里,亮晶晶地,像星星。
“你骗我?”
吴邪耸了下肩膀,独属于吴小狗时期的狡黠和调皮劲儿就从眼角钻了出来,透着一种雨后竹林间清新的清逸。
开口,端出若干年前哄骗小哑巴去给自己跑腿的正经口气。
“这不是骗,是考验。”
“什么考验?”
“爱的考验。”
话一出口,吴邪自己也愣了一下,他就是随口顺嘴回得。
再看小哑巴,她似乎没有多想,只皱眉问道。
“什么是爱?”
“咳。”
吴邪轻咳了一声。
那个吴小狗就迅速顺着出来的痕迹又缩了回去。取而代之地,是依旧深沉的眉眼,和稍显冷色与凛冽的气质。
“爱是基于喜欢更深沉层次的一种感受。”
见小哑巴似懂非懂,他又赶快喝完碗里的粥,抽走她手中的笔记。在凳子上正襟危坐,继续专注地看起了笔记。
那突如其来的一抹细微的紧张,并没有被他注意到。
小哑巴微眯着眼睛,狐疑地盯着认真看书的吴邪。
她怎么觉得,吴邪刚才就是在逗她玩呢?
过了一会儿,小哑巴又好奇地伸着脑袋去看他手中的笔记。左瞧右瞧,就是一些复杂的壁画,她看不太懂。
“吴邪,你看这个干什么啊?”
面对笔记上突然长出来的一颗好奇脑袋,吴邪又抬了抬手,方便她看得更清楚,同时回道。
“这些都是地宫里的浮雕壁画,上面,有去真正的古潼京的线索。”
“古潼京?”
找到吴邪后,小哑巴就很少想起这个地名了。
她想了想,又从衣服的口袋里摸出之前拉克申给她画得地图,递给吴邪。
“这是我之前找人画得去古潼京的地图,你看看。”
吴邪一听,当即接过那张皱巴巴的地图认真看起来,眼睛逐渐亮了起来。
小哑巴也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好奇问道。
“怎么样,有帮助吗?”
吴邪:“这份地图上的路线,和地宫里的壁画有一定相似之处。”
那就是有帮助了。
小哑巴挪着小步子,蹲在他手中的笔记旁边,仰头看着他。
“吴邪,你为什么要去古潼京啊?”
吴邪:“为了解开我心中的一个疑惑。”
“疑惑?”
小哑巴又挪着步子,换了个位置,继续仰头看着他。
“什么疑惑?”
吴邪的目光这才从地图上挪开,微掀眼帘,看着面前仰头看自己的小脑袋。
“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
听话,小哑巴一愣,长长的眼睫扑闪扑闪,然后就尴尬地朝自己笑了一下。
还要怎么明显,这丫头每次心里有事根本藏不住。刚才问得几个问题,她其实全都醉翁之意不在酒,绕来绕去,就是半天都到不了她想说的正题上。
小哑巴:“其实,我,我.......”
她踌躇又纠结地不知道怎么开口。
吴邪十分有耐心地看着她,黑沉沉的眸子好像是一池平静的水,能让人奇异地心安下来。
要怎么和吴邪说啊,怎么才能不漏痕迹呢......
“快跑!”
“大家快跑!”
突然,帐篷外响起数道惊慌失措地叫喊。
小哑巴和吴邪猛然对视,两人眼神皆是一凌,迅速起身走了出去。
不远处的金黄沙丘上,摄制组的几个人还有马茂年,以及黎簇全都连滚带爬地在往这边跑,模样惊慌。
“快跑,快跑啊——”
在惊惶逃窜的几人背后,原本停在营地周围的一辆越野车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沉。
“不好。”
吴邪沉声道,接着迅速回帐篷拿上了笔记和地图,拉起小哑巴就开始往反方向的沙丘上跑。
“快逃,快逃啊!”
听到声音,营地的人都钻出帐篷来看,看见周围的一圈越野车都开始下沉后,所有人都慌了起来。
“快醒醒,起来,起来!”
“老麦,快跑!”
醒来的急忙去喊还在熟睡的人,衣服都来不及穿好,抄起最近的一样装备,拔腿就开始逃命。
“快跑,要死人的!”
小哑巴被吴邪一直拉着跑,脚下都是柔软的沙子,其实跑不了多快。
但没人敢停下,因为那种下沉的速度一直紧跟在他们的身后,稍慢一步,就会被拖进无底深渊。
“往城门方向跑!”
身后的人陆陆续续地跟了上来,吴邪给狼狈逃命的众人指了一个方向。是另一座沙峰上的古城门,已经风化得不成样子了。
有了方向,众人不再胡乱逃窜,一股脑地全往城门方向涌去。
狂奔十几分钟,众人终于到达沙峰上的古城门。
再回头一看,远处的营地大半都已经陷进了沙子里,原本围着营地排了一排的越野车连车顶都不见了。
所有人喘着粗气,后怕地看着还在不停下沉的帐篷群,冷汗出了一身。
“都跑出来了吗?”
幸好,点过人数后,所有人都跑了出来。
苏难双手插腰,气息还没平缓下来。
“为什么会这样?”
吴邪的气息也有些紊乱,看着消失了大半的营地,回道。
“是流沙。”
“我们离开地宫的时候,应该就触动了里面的某种机关。这几天,机关一直在渐渐推动,或许是要将整个地宫翻转,沉下去,永远埋在黄沙之下。”
“这整片,下面应该已经空了。”
他伸出手,画出了肉眼可见的所有范围。
“啊,真地啥都没了吗?”
话一出,马茂年的情人露露首先叫起来。因为跑得急,她身上只穿了一件黑色吊带裙,肩上搭着披风。
“老马,那我那些包包,首饰,吃的,喝的,还有葡萄啥的都没了?!”
“你说我搞成这样,我干嘛呢这是——”
马茂年气都还没喘匀呢,听着她那一通念,不耐烦地喝斥了一声。
“好了!”
黎簇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肺里都在火辣辣地疼,脸色有些白。
他是最先发现流沙的一批人,也是从最远的地方跑过来地,累得够呛。
小哑巴凝望着营地周围的大片沙丘持续往下塌陷,杏眸中,显出了一抹凝色。
这样一来,整个地宫都彻底被埋在黄沙下了,后面的人再无法进入。
如同毁尸灭迹的曾爷,菜头一样。这座地宫自他们离开后,机关就开始启动,利用东西宫对称相反的结构,渐渐将整座宫殿都翻转到地底,把一切都掩埋在黄沙之下。
不是偶然的,这是早就设计好了的。
小哑巴惊觉,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听到的宿蛛说得那些话,幻境里的那些场景或许都是真的。
胡杨林设计,以人为皿,宿蛛传信,幻境倾告,毁尸埋宫.....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她听到那些话。
而当这座地宫传递信息的使命结束后,它就按照设计好的——彻底沉入黄沙中,其他人别想窥见半点。
好厉害,好庞大,好缜密的传信方式。
究竟是谁用这样一种复杂又缜密的方式在给她传递消息呢?
接下来,她又该怎样做呢?
“不行,素材,素材。”
“素材!”
众人没注意,摄制组的一个女人忽然冲了出去,想抢救落在帐篷里的相机和素材。
“诶,蛋姐!”
“蛋姐!”
周围的人接二连三地惊呼起来,可都来不及阻止她了。眼睁睁看着女人跑出了一段距离后,突然脚下一沉,大半个身子直接陷进了沙子,发出一声凄厉地惨叫。
“蛋姐!”
“快快快,救人,快!”
一群人又赶紧找绳子救她,折腾了好一番才把人从流沙中拉出来。
眼见出了状况,摄制组的王导仍不死心。这次本来就是他带队出来拍摄的,折了人先暂且不提,要是素材也丢了,他可就是彻底完蛋了。
这么一想,王导心一横,咬牙道。
“要不这样,我再回去一趟,你们拿绳子缠着我,我只拿带子。”
“不行不行,太危险了王导。”
还是摄制组另外的两个女人把他劝住了,说摄像机没有了,还有手机能拍,可千万别把命丢了。如此一番,才勉强把人劝住。
苏难的几个伙计在统计损失的装备和物资。
因为事发突然,大家都没来得及拿什么东西。所以装备大部分都损失了,物资只能说聊胜于无,比完全没有稍微好一点。因为当时多数人都在吃早饭,因此也有嘴里咬着饼干就开跑的,手上还有点没吃完的干粮。
清点下来,所有人的心都重重一沉,在沙漠里丢物资,后果可想而知。
有两个苏难的伙计还在嘀咕,“那个女的不是身手好嘛,怎么不叫她回去拿.....”说着,还把眼神往小哑巴的身上甩。
尽管北望的事已经证实不是小哑巴干得,但他们还是恨上了小哑巴,或许是觉得她有威胁。
话一出,吴邪侧眸,眼神冷冷地扫过去。
“你说什么?”
那人当即噤声,眼往别处瞟,一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无赖样,看着气人。
那样的恶意,小哑巴曾在斯文男那群人身上感受到过,并不陌生,但也没多在意。
澄澈的眼睛微垂,看向吴邪一直牵着自己的手,白色纱布从腕间不经意露了出来。
“吴邪,你的伤没事吧?”
刚才一直拉着她跑,不知道他胳膊上的伤有没有裂开。
“没事。”
吴邪回道。说着,看向城门背后更高一些的小沙丘,示意大家都过去,脚下站立的地方并不是真正安全。
一群人再次转移阵地,个个灰头土脸,面色沮丧。摄制组的几人更是情绪彻底崩盘,“现在该怎么办,素材都没了,怎么办?”
马日拉宝贝地抱着怀里的最后一瓶烧酒,皱眉苦脸道。
“反正我知道的,方圆十公里没什么补给的地方。”
“那现在怎么办啊,我们是继续往前走,还是回去啊?”
“走,怎么走,东西都没了怎么走?”
“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吵开了。
比起他们,小哑巴虽然担忧,但还谈不算害怕。
她看向身边的吴邪,眉宇虽然微蹙着,但神色沉静,并没有任何慌乱。
莫名地,她也跟着安心下来。
吴邪会有办法的。
(嘁,无脑的信任,是该说你白痴,还是差半边脑子啊。)
“影”的嘲讽,小哑巴并不想回答。
(现在倒是挺相信他嘛,可惜啊,和真正的江伊比起来,还是差远咯。)
话音轻飘飘地从脑海中划过,不可避免地带出一道痕迹。
眼睫扑闪了两下,小哑巴抿紧了唇,坚信自己就是江伊,她会想到办法证明的。
“先休息一下吧。”
吴邪给她找了块安全的空地,安顿她坐下。一旁的苏难和马茂年找他,估计是讨论接下来的安排,他就暂时走开了。
见他一走,王盟抱着个大背包想跟过去,刚一动,一个女人忽然从背后把他抱住。
“王盟哥哥,我不想死在这儿,怎么办。”
“我不想死在这儿。”
王盟怀里的背包当即掉落在地,整个人都是懵得,有些无措地看向一旁的众人。
抱住他的女人叫果子,之前曾来过帐篷找他的。现在,女人已经抱着他掉着眼泪,哭得梨花带雨了。
见状,黎簇皱着眉,给了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然后默默走到小哑巴的旁边坐下。
看着整张脸都写着迷茫和无措的王盟,小哑巴偏了点身子,小声问黎簇。
“他们在干嘛?”
黎簇冷哼了一声,少年一副看透红尘的样子。
“大庭广众,拉拉扯扯。”
“女有情,男无意。”
小哑巴似懂非懂地点头,看着眼前青涩面容的少年。
稍显凌乱的黑发下,清冽的眉眼间有着明显的不羁之色,彰显着一种少年无畏,不受控的肆意气质。此刻眼角微微耷拉着,映着头顶太阳的光,显得整个人懒洋洋的。
他好像,懂挺多的。
小哑巴抿了下唇,有些踌躇地开口。
“黎簇,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爱过。”
黎簇随口就答,话一出立即反应过来不对,眼睛陡然睁大了一圈,整个人从地上弹坐起来。
“诶,不是。”
“你想问什么?”
“嗯......”小哑巴想了想,“我听说,人死后会投胎转世,忘记前世的事。”
“如果这样说,转世的人,还是以前的人吗?”
黎簇好像有些讶异她会问这个问题,黑眸露出明显的诧色,又很快收了。
少年双手撑着沙子,整个人懒懒地瘫回地上。
“投胎转世?”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既然这个人死了,忘了前世的记忆,投生到下一世中。这是一种新生吧,既然是新的,当然不能算作是以前的人。”
“而且,既然都忘了前世的事,那就好好过今生的生活呗,何必纠结这么多呢。”
少年倒是难得通透。
黑色兜帽下,小哑巴的眼神不由暗了几分。
“可是,如果不是以前的人,那我就是别人了.....”
“嗯,你说什么?”
黎簇倾着耳朵,扭头过来。
刚刚小哑巴说话的声音很小,他没听清。
“没,”小哑巴回神,神色有些不自然。
“那如果后来的人和以前的人很像很像,但只是记不得以前的事了,这种是一个人吗?”
黎簇皱了下眉毛,有点纳闷。
“你纠结这个干什么?”
他思索了片刻,接着道。
“其实你看你自己说,‘后来的人’和‘以前的人’,你自己其实也认为转世后的人,和以前的人不一样了吧。”
这句话,如同一声锣突然在小哑巴耳边炸响,脑子里突然空白了一瞬。
对啊,潜意识里,我自己也认为不一样了啊.......
黎簇:“前世,就好比一段生命的结束。我认为吧,就是无论什么事到了死亡这个点,就是真正地玩完了,一切终结。”
“今生嘛,就像是一段新的生命诞生。一切都是空白的,新的开始。新是新,旧是旧,即便有相似之处,那也和前世没有半点关系了。”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小哑巴紧紧捏着衣服的边缘,手指收紧。脑子里一直重复着那几个字,“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新是新,旧是旧,她和以前的江伊没有关系。
那她是什么?
“影”的声音幽幽在脑海中响起。
(我说了,你只是张起灵新初生的影子。)
(真正的江伊早就死了。你不是她,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呢,我就是江伊啊,我只是忘记了以前的事,我就是江伊啊。
(少骗自己了,你是初生,不是复活!)
(初生的意思懂吗,第一次出现,你和江伊有哪门子关系?真要论起来,她先你初生,你得叫她一声姐姐。)
不是的,不是的.......
小哑巴的脑子里很乱,她想解释不是这样的,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好像,好像“影”的话是说得通的。即便都是张起灵的影子,可是她们初生的时间不一样,人也不一样。江伊是江伊,她是她,虽然长相相似,但她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就如同佛教的投胎转世,江伊死后,她初生,忘记了一切。她是一个全新的人,而非原本的江伊。
可是,怎么会这样?
“诶,吴伊,吴伊?”
小哑巴心神不定,眼前的一切重新聚焦后,才看清黎簇略显疑惑的眼神。
“你怎么了?”
“没什么。”
话说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很勉强。
“伊伊。”
熟悉的低缓嗓音响起,小哑巴不可遏制地身子紧绷,无端有些紧张。
“怎么了?”
吴邪走过来,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转了下,敏锐地觉察到有点不对劲,然后看向黎簇。
“你们说什么了?”
“哦,她......”
黎簇刚想回,被小哑巴及时打断了,站起身,尽量装作平常的样子问他。
“没什么,你们聊完了吗,怎么说?”
今天原本的计划是要出发去古潼京的,但是现在遇见了这件事,物资装备都没了,就不知道是不是要往回走。
小哑巴感觉到吴邪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了一瞬,才开口回道。
“休息一会儿,出发去古潼京。”
一听还要继续往前走,黎簇瞬间生无可恋地倒回地上,瘫成一个大字形,像一条不再挣扎的咸鱼。
他那天就不该逃课,不然就不会遇上黄严,背上也不会被刻字.....
现在这都是造得什么孽啊?
苏难也走了过来,对坐在地上的众人说道。
“五分钟后出发。”
大家就开始嘀嘀咕咕地讨论起来了。
苏难那拨的肯定是要往前走的。摄制组的几个人商量之后,也决定跟着继续往前走,好歹还能有大部队照应,主要是他们感觉吴邪很靠谱,不然落单就只有个死。
王盟还没有摆脱果子的抱哭,无奈地站在原地,颇有点愁眉苦脸道。
“姑娘,你先放开我行吗?”
果子却不肯,双手将他抱得紧紧地,眼泪哗哗哗地掉,哭着娇声娇气道。
“王盟哥哥我害怕,你保护我好不好?”
“王盟哥哥.......”
吴邪掀起眼帘瞥了眼,又淡淡地收回来,完全忽视王盟向自己求救的眼神。
侧首,看着身边的小哑巴。
“害怕吗?”
“不怕。”
小哑巴回道。
话落,她听见吴邪的声音又轻了些地说。
“没事,一切有我在。”
这句话似乎有一种魔力,如同一句深刻的誓言,让人心安。
小哑巴的心里却突然有点酸楚。
吴邪对她真地很好,如果她不是江伊.......她几乎不敢想这个如果。
五分钟,众人整装,依照着地宫壁画和地图的指示,开始朝真正的古潼京出发。
漫漫黄沙,浩浩渺渺,金黄色的沙丘连绵起伏。绵绵的沙子和远处的天际相接,根本分不清哪里是尽头。
炽热的阳光炙烤着,热气从沙砾里钻出来,脚下的这片沙漠飘着一种滚烫的热波,如同高压锅的热气翻滚,但十分干燥。
一排小小的人影,如同蚂蚁般慢慢地在沙峰上行走着,步伐逐渐变得沉重起来。
水没剩多少了,不到关键时刻,没人敢喝那口救命水。
吴邪扫了眼背后身形开始恍惚的黎簇,见他脱了衣服,又给他披回了肩膀。
在少年投来疑惑的目光时,他说:“不能脱,暴晒会让你体内的水分迅速流失,最后脱水而死。”
听了话,黎簇只能皱着眉毛,苦着脸用衣服裹住自己的脑袋,热得都快出幻觉了。
吴□□他,“重心向前,外八字脚走路,想象自己是一头骆驼。”
“还有,控制好呼吸,别流太多汗。”
见少年有所领悟后,吴邪才回到原来的位置,走在小哑巴的身边。
小哑巴比起黎簇的状况要好很多,毕竟她之前一个人在沙漠里走了好几天。但是,自出发后,她就一直没怎么说话,垂着宽大的黑帽子,低头赶路。
“怎么了?”
那道挺拔的黑影忽然靠近了些,小哑巴听到吴邪问自己。
她有些错愕地抬头,阳光下,吴邪的侧脸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他问:“是不是有想不明白的事情?”
他怎么知道?
小哑巴怔了一下,觉得可能是自己的表现太明显了。
不过既然吴邪主动问了,她思索片刻,试探着开口问。
“吴邪,你可以说说我,我以前是个怎么样的人吗?”
闻言,吴邪几乎没有想,很自然地就开始说。
“你以前啊,很天真,也很单纯,我说什么你都信。”
“有一次,我哄你说蜘蛛结得网能当衣服穿,你就真信了。还兴冲冲地不知道从哪里薅了好几张蜘蛛网回来,说要给我,胖子,小哥,还有王盟一人做件衣裳。”
说到这里,他的唇角露出怀念的浅淡的笑,脸部的线条柔和了许多。
“那时候,你也很调皮。每天都惹一大堆事回来,然后站在我面前委屈巴巴地装可怜。后来小哥带你的时候,也拿你没办法。招猫逗狗,你好像永远也停不下来。”
“胖子还喜欢教你唱乱七八糟的歌,你就跟着学。他领你去给人讨红包,结果讨回来的红包大部分都进了他的口袋。你不愿意,说是要给小哥娶媳妇的钱,怎么都不同意。”
吴邪唇边的笑转而变得无奈,但看得出来是真的高兴,比这些天她见过的他的笑都要高兴,是真正发自内心的那种高兴。
“以前啊,你总是古灵精怪,无忧无虑的。每天一起床,不是想着吃什么零食,就是要跑到哪里去玩,每次都要等吃饭去找你才回家。”
现在想起来,在杭州的那段日子,后来在巴乃村子里大家都在的那段时光真是令人怀念。
要是,一切都没变就好了。
小哑巴没错过吴邪眼里的怀念和感叹,能感觉到,吴邪对以前的“自己”感情很深。
从吴邪口中听到的“自己”,小哑巴觉得像她,又不太一样。而对于那些往事,她想不起半点,只有陌生,像一层接一层打来的浪花一样的陌生。
这种陌生,亦如同一个黑色的漩涡向她袭卷而来,让她有些恐惧。
黑色的兜帽下,她几次张口,最终还是问道。
“吴邪,你觉得现在的我和以前一样吗?”
话落,她感觉吴邪深沉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让她无端有些紧张。
片刻后,吴邪轻摇了下头。
“现在嘛,你长大了,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话一出,小哑巴心里登时咯噔了一下。
吴邪继续道:“以前,你有什么事情总是会告诉我。”
“现在......”
他转过头看着自己,黝黑的眸子如同两颗黑曜石,在阳光下,显得很亮。
“你好像心里藏着很多事。”
“有,有嘛。”
小哑巴干巴巴地说着,心虚得很。
吴邪盯着自己看了会儿,唇边的笑掩了下去,将视线错开,重新看着前面的路。
“以前嘛,你受了伤每次都哭得很厉害,哄都哄不住。”
“现在受了伤,却根本不和我说了。”
那双幽邃的眸子微垂,想起重逢那天看见的小哑巴身上的伤。要不是后面他问,小哑巴是不会提的。
“以前,你每天都开开心心的,总喜欢闹着我陪你玩。我不答应,你就赖在我身边不走。”
“现在,你更多时候是一个人自己呆着。”
比起以前总是喜欢闹着自己陪她玩的小哑巴,现在她更多是自己一个人呆着,脑子里在琢磨什么小心思,谁也不知道。
“以前,你心里根本藏不住事,一有不高兴或是不懂的,总会马上告诉我。”
“现在,你心里好像有很多事,不愿意告诉任何人,也不愿意告诉我。”
听到这里,小哑巴知道吴邪已经完全看出来了,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吴邪,我不是......”
这件事情她还不确定,要是告诉了吴邪,最后弄清楚她真地不是江伊,她害怕.......
“伊伊。”
吴邪朝她轻摇了下头,神色莞尔。
“我不是逼你,等你真正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吧。”
“但是,如果遇到了什么你解决不了的事情,一定要和我说。不要轻易相信别人的话。”
最后一句话,似乎意有所指。
小哑巴总觉得吴邪好像已经全都知道了,但又不敢确定,于是只能硬着头皮点点头。
“好。”
(听明白了吗?)
“影”又冒了出来。
(他的意思就是,你和以前的江伊是不一样的,懂吗?)
(尽管你们有着相同点,但你终究不是她,你做不到她那么全心全意的相信吴邪。)
小哑巴:“不是的,我没有。”
“影”:(那吴邪问你有什么事,你为什么不说?)
小哑巴:“我,我只是害怕......”
“影”:(对呀,你也害怕自己不是江伊,害怕吴邪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就让你滚得越远越好。)
(归根结底,你还是不够相信吴邪啊。)
“影”的话逐渐犀利,像一根根针往心里刺。
小哑巴摇头反驳。
“不是的,我只是想弄清楚了再说,没有确定的事情说出来,大家都会烦恼。”
“影”:(可你就真地不是江伊啊,现在你还瞒着他。吴邪以后知道了,你猜会不会气得杀了你啊哈哈哈哈哈哈——)
一道张狂的笑声在脑海中响起,吵得小哑巴心烦意乱,用力地摇摇头,将那种烦躁的情绪甩出去。
忽地,一道灵光闪过。
“不对,以前我存在的时候,你不是也在吗?”
“那为什么这次初生后,我不是原来的我了,那你还是原来的你吗?”
既然他说新初生的她不是以前的江伊,那“影”也不是原来的“影”了,他为什么还记得以前的事情?
她不是以前的江伊,他就是以前的“影”吗?
“影”不屑地哼了一声,显得无比狂妄。
(我和你们能一样吗?)
(张起灵出生的时候我就在了,那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这样告诉你吧,所有影子中,我是唯一不会变得那一个。我清楚地知道所有的事情,作为不变的永恒一直存在。)
(即便江伊死了,你初生,我依旧在。或者现在你死了,我又会再次出现在另一个新初生的影子身上。)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变得耐人寻味起来,又夹杂着点沧桑。
(我是不会变得,你们都死了,我也依旧存在。)
(也许,永恒的代价就是我无法拥有属于自己的身体吧。)
“影”说得这些话,小哑巴是认同的,也隐隐知道他和她们的不同。在所有的影子中,无疑,他是特殊的一个。
可小哑巴还是不明白。
“但不是你告诉我,我是江伊的吗?”
在青铜门外时,是他自己说漏嘴,说她是江伊的啊。
“影”笑起来,笑声格外讽刺。
(你就没想过,我是故意的嘛?)
小哑巴眉头皱紧。
“你说什么?”
“影”:(我就是骗你的啊。)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雀跃起来,蕴含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恶意。
(我看你一直被以前江伊的情绪影响,频繁想起吴邪。那我就干脆告诉你,你是江伊。果然,不出我所料啊,你真地在情绪驱使下出了长白山,来找吴邪。)
(看到你用江伊的身份和吴邪相认,那一刻,我真想笑啊哈哈哈哈——)
(谁能想到,一个顶替别人身份的冒牌货,居然真地喜欢上了江伊喜欢的人,真讽刺呐~哈哈哈哈哈哈——)
猖狂放肆的笑声戛然而止,“影”满口恶劣地道。
(还真是谢谢你啊,让我看了一场好戏。)
(就是可怜真正的江伊了,被人顶替了身份,喜欢的人也被抢了。不知道会不会气得活过来呢哈哈哈哈哈——)
笑声中,小哑巴逐渐握紧了拳头,眼眸通红,牙齿咬紧。
这一切,还真符合他恶劣的个性啊。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在骗我?”
“影”的声音变低,逐渐有些阴森。
(你以为,我就真地那么容易说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