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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直接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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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小哑巴在之前还心存“幻想”自己就是江伊的话。那么这一刻,却是被从天而降的一根钢针直直钉进了地里,钉死了,完全没有任何辩驳的余地。

“抹杀”啊,那是“抹杀”啊,不是小孩儿过家家你推我一把或打我一下的事。

“抹杀”,是指将你这个人的生命,存在痕迹,以及和你相处接触过的所有人的记忆通通抹掉,一干二净,且永无回生余地。

一切痕迹消失是为“抹”,永不回生是为“杀”。

“影”:(这下,你总算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可能是江伊了吧。)

在被“抹杀”的情况下,要想让江伊再次初生,可以说是完全不可能的事。除非山河倒转,星月逆行,枝末生根,乌头白,马生角。否则,痴人说梦。

“影”笑得惺惺作态。

(事情的真相总是残忍得让人没法看。)

(你不信,等到一切大白的这刻,所有的痛都是你自讨苦吃。)

小哑巴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就好像,突然有个重如山的锤子砸在了身上,力度之深直接把她砸进了地里。她趴在地上的不停挣扎,如同蚍蜉撼树般可笑,身上的大锤未曾有半分晃动,反而将她压进更深的泥里。

又是一根尖利的钢针,直直穿透她的后背,贯穿前胸,将她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这一次,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

“咚。”

她承受不住摔倒在地,凳子也倒了,砸中了她的腿。

痛吗,已经感受不到了。因为她得知真相这刻的痛苦比砸腿之痛要重上千倍,万倍。

铺散在地的衣边褶皱出伤痕,散落的黑发化作血滑落,无声无息的眼泪代替不会跳动的心嘶吼着悲痛。她撑在地上的双手缓缓收紧,正如同没有呼吸的窒息。

从青铜门醒来后,基于“江伊”这个身份的一切认知于此刻破碎崩塌,化作赤红恐怖的火焰,围绕在她的周围疯狂地燃烧。

碎屑残片横飞间,她听见有道崩溃而痛苦的声音在绝望呼号,哭声撕心裂肺,剖肝泣血。

“啊——”

“啊————”

声音如同割裂的玻璃碎片,四处横飞。划破她的双腿,腰腹,手臂,脸颊,拉出一道道皮开肉绽的伤口,鲜血直流。

我不是我。

小哑巴双肩止不住地颤抖,惨白的脸颊映出苦涩与痛的两道泪水,没有血色的唇却在别扭地上扬。

我不是我?

我不是我!

为什么?!

我不是我........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木门传来敲门声,直到第三次,小哑巴才恍恍回神。

“伊伊。”

是吴邪。

哭红的杏眸有了波动,她惶然的在地上坐正身子,手足无措。

“伊伊?”

怎么办,她现在该做什么?

“伊伊?”

吴邪在门外喊了三声,小哑巴怕自己再不应他就该进来了,于是强行压下喉间的干涩,尽量用平常的声音应道。

“我在。”

门外的声音默了瞬,再次响起。

“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看来王盟回去就把她脸色不好的事情告诉了吴邪。

小哑巴低头,自己仍摔坐在地上,衣服上染了一层灰。披头散发,泪痕未干,不用照镜子就知道她此刻有多狼狈。

不行,不能让吴邪看见。

“没有,就是有点累了,我休息会儿就好了。”

说完,她又怕吴邪听后直接推门进来,于是赶紧又补充了一句。

“我已经睡了。”

话落,门外的人没再说话。

小哑巴不禁有些忐忑,红肿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木门,手指无意识握紧。

怎么办,要是吴邪进来看见她这副样子。她要怎么说?不小心摔得,可能吗?

万幸,吴邪只是说:“那你先好好休息,明早我再来看你。”

听话,小哑巴忙不迭应道。

“哦,好,好。”

听到那道脚步声从门外离开后,她提起的那颗心总算放下了。

小哑巴不知道,门外的吴邪走了几步后,脚步就停了下来。

黑靴微微转了点角度,朝着她门口的方向。

吴邪看着紧闭的木门。乌黑的眉宇微蹙,深邃的瞳孔渐渐多了抹凝色,周身的冷意缓缓升了起来。

“.......”

屋内

小哑巴仍旧坐在地上,颓然地看着自己身上的狼狈,也没有收拾的心思。

刚刚与其说是不想让吴邪进来看见她的狼狈样,不如说是她害怕吴邪进来后,从蛛丝马迹猜出她隐瞒的事情。

下意识的,她不想让吴邪知道真相。

小哑巴脸上露出苦笑。

其实“影”说对了吧,她确实卑劣,不想让吴邪知道她不是江伊。

“影”:(你还真打算就这么瞒着他啊?)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心思,“影”不由嗤笑。

(你又能瞒多久?)

(和他相处的时间越久,你暴露的几率越大。这一点,不用我告诉你吧。)

(就算你和江伊长相性情有几分类似,可你终究不是她。吴邪可不是白痴,等他缓过神来,自己发觉了真相......)

(你猜,他会怎么对你?)

小哑巴轻阖上眼,泪水再次无声地滚落。

“别说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影”可不是看你脆弱伤心就会收手的人,相反,你越是难过越是痛苦,他反而越是高兴。

譬如现在,你不让他说,他就偏要说。

(怎么,被我戳中你龌龊的心思了?)

(你就是贪恋吴邪对你的好,想代替江伊,假冒江伊的身份继续留着他的身边。)

(但是你别忘了,吴邪之所以对你好,不过是你假冒了江伊的身份,骗来的罢了!)

(你就是个冒牌货,现在的一切都是你偷来的!)

冒牌货,骗子,小偷.....三个词犹如三根针扎进小哑巴的心里,痛得她身形恍惚,脸色更白。

她握紧双手,指甲直接嵌进了肉里,开始流血。

“我不想骗吴邪,我会告诉他的。”

尽管没人信,但她还是为自己辩解。

“我会告诉他的。”

“影”嗤笑一声。

(要告诉你刚才怎么不告诉?现在等他走了,你倒是会装无辜装可怜了,给谁看啊?)

有些话和他是说不通的,小哑巴也不管他是如何看自己的。

她会告诉吴邪的,她说过的,等她弄明白一切就告诉吴邪。

这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她不会瞒他。

小哑巴倚着手臂,慢慢趴到地上,手心的鲜血在地板上染了几朵殷红的梅花。

双手蜷曲做枕,轻轻将脑袋靠上去。她侧躺在地上,感受到木地板微凉的温度。双腿蜷收,缓缓将自己缩成一团,企图获得一点安全感。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屋子里也暗了下来。

黑暗中,蜷缩在地上的女孩如同一只受伤的河蚌,小心翼翼缩回隐形的蚌壳,不敢露出一点情绪。

那双莹润的杏眸依旧睁着,眨也不眨。

明天吧,明天就告诉吴邪。

不管怎么样的结果,她都不能瞒着这件事。

........

半夜醒来的时候,小哑巴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屋子里很黑,只有窗户投进来了点惨淡的月光,朦朦胧胧。

她望着天花板出神,好一会儿才开始想自己是怎么从地上跑到床上来的?

撑着床板想起身,这一动,她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好像被定住了一样,根本动不了。

怎么回事?

她又试着起身,但是身上就好像压着一块无形的大石头,令她动弹不得。

想从最细微的指尖动起,却连简单的弯曲都做不到。

怎么了,她死了?成僵尸了?

一番折腾,额头出了细密的汗,她的心情也变得焦躁起来。

想开口喊人,喉咙就像被人掐住了一样,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

什么情况。

她张大嘴,拼命得大喊大叫,就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如同被按下了静音键。

不止她发不出声音,周围也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真地,一点声音都没有,寂若死灰。

安静得诡异,安静得毛骨悚然。

在这恐怖的黑暗中,似乎有一种什么东西正在慢慢滋生,她能感觉到。经过她的脖间,一种极细极细的麻成一条线爬过,她不可控制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下意识地颤抖,却发现根本动不了。

“........”

黑暗,寂静,未知,恐惧正在慢慢吞噬她。

影,影,影。

“影”也喊不应了。

这个空间里,好像只有她一个人。

慢慢地,那极细的麻保持着线状的前进轨迹,来到了她右耳的耳侧,趴在了她的耳垂上。

“呲——”

像是蛇吐信子的声音,好像有一条冰冷的毒蛇趴在她的耳垂上,两颗毒牙已经张开了。

不知为何,她从心底生出了一种巨大的恐惧。

她想跑,想呼救,但都做不到,只能这么像死人一样躺着。

现在她唯一能动的就是自己的眼睛,黑亮的眼珠左右溜转,慌张地寻找着屋中能解决困境的东西。

这一看,她才发现窗边站着一个人。

谁?

那是一个黑影,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倚着窗框。

漆黑的瞳孔微缩,她紧张地看着那个黑影,他是谁?

可是黑影不动,也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

小哑巴看着那个黑影,忽然觉得十分熟悉,渐渐和记忆中的一个人结合在了一起。

江月?

她怎么会在这里?

在她认出黑影的同一时间,黑影也终于动了,慢慢朝床边走来。

江月?

小哑巴想开口喊她,却发不出声音,于是赶紧用心声和她交流。

(你怎么在这儿?)

黑影没说话,但她已经听到了心中的回复。

(感觉到你受伤了,我来看看。)

能用心声和她交流,果然是江月。

小哑巴不免有些激动。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都没感觉到呢?)

虽说她和江月老是吵吵闹闹,还打架。但她们两人作为醒来后唯一见到的彼此,情感却是十分深厚,这点不可否认。

看到江月来了,小哑巴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有多高兴。

刚想坐起身,结果她的身体就像条僵硬的咸鱼一样,连根头发丝都没晃动一分。

江月在床沿边坐下,面对着她。

但因为屋里太黑了,小哑巴看不太清她的样子,朦朦胧胧地。

她说:“你受伤了,暂时别乱动。”

受伤?

小哑巴只能在心中回她,(我没有受伤啊。)

这几天一直在赶路,她没受过伤啊,之前的伤也都快好全了。

江月说:“是影,刚刚他想出来。”

闻言,小哑巴心底不由一沉。

刚刚在她睡着的时候,“影”竟然又想出来抢夺身体。

江月帮她掖了掖身上的被子,问。

“你怎么了,情绪这么不稳定?”

小哑巴黑亮的眸子不由黯淡了几分,想到这几天发生的事,不禁又有点想哭。

她在心中,慢慢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江月。

(江月,原来,我真地不是我。不,我不是江伊。)

话落,江月一直没说话。

小哑巴微微转动眼眸,还是看不清坐在床边的江月,屋里的光线太暗了。

她只感觉江月好像皱了皱眉。

对了,她不是江伊,那江月也不是江月。她都接受不了这件事,江月怕是也很难过吧。

思及,小哑巴想安慰她几句,却不知道怎么说。

(江月......)

江月却突然开了口,问。

“他是这么和你说的?”

她说这话时的语气有点奇怪。怎么讲呢,既没有生气,也没有惊讶。更像是早就料到如此的淡定,和对“影”淡淡地无奈。

小哑巴觉得有点奇怪,但还是回道。

(嗯。)

江月好像叹了一口气,接着挨她坐近了一些,伸手捋了捋她散乱在脸侧的发丝。微凉的指尖,不经意扫过她的脸颊,十分柔软。

“别信他的话,他骗你的,你就是你。”

她好像并没有被“影”的话干扰,又或是完全不相信“影”的话。

小哑巴总觉得她有点奇怪,但又说不出来。

江月继续说道:“他就是喜欢恶作剧的个性,他说得话,百分之八十你都不必当真。”

她说话的口气,好像对“影”十分了解。

“他啊,就是不喜欢看见你和吴邪在一起。”

小哑巴不解。

(为什么?)

“他担心你出事.....”

江月好像是想继续说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停了下来。接着,她好像是笑了,语气有了浅浅的笑意。

“以后你就知道了,他其实就是在闹别扭。”

窗外的月光更亮了一些,投进来,屋里终于不再那么黑了。

小哑巴终于能勉强看清床边的江月了。

月光朦胧中,她的皮肤白得如玉莹润,肩侧垂着两缕黑色的长发,柔顺光滑,随着夜风微微摆动。

那双和自己相似的杏眸非常清澈,如星辰般明亮,又透着点点温柔的光芒。脸庞也被奇异地柔和了下来,平日熟悉的清凌都化开了。

“........”

小哑巴盯着她看了会儿,心中的怪异却更多,愣愣地说了句。

(江月,你是疯了吗?)

这么温柔,活见鬼一样的恐怖。

闻言,江月霎时笑了。眉梢弯弯,如同江南缠绵的细雨,雨丝轻轻飘过青青的烟雨巷,温柔又缱绻。

她一笑,小哑巴觉得违和感更多了。

半晌,小哑巴才又在心中试探着问。

(你不是江月吧。)

(江月从来不会这么温柔,也不会轻轻地给我盖被子。她说十句话,有七句都在骂我。要是换做平常,她早就该骂我小蠢货了。)

(而且.......)

她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

(江月从来不会这样对我笑。)

如果不是她现在被定住不能动,小哑巴甚至想学一下这个“江月”刚才笑得样子。太温柔了,真的江月从来不会这样。

被揭穿的假江月并没有慌乱,或是摸出刀现在就要砍人,只是依旧噙着笑看着自己,像是被自己逗乐了。

这也是小哑巴为什么敢揭穿她的原因,因为她没在假江月身上感受到危险的气息。她心底隐约知道,这个假江月不会害自己的。

其实,小哑巴还挺想和她亲近的。她身上有种温暖的气息,让自己想要靠近。

“江月”依旧笑着,再次伸手,纤细的指尖轻轻滑过她脸上的那道疤。

轻轻地,有点痒,但是很舒服。

“没想到,我们之中竟然出了你这么个可爱的小鬼。”

我们?

小哑巴捕捉到了这个词,什么我们,我们是谁?

她刚想问,“江月”又有些感慨地说。

“也不知道,让你来做这件事对不对。”

“太单纯了,有时候并不好。”

听话,小哑巴突然有点颓丧。

(我也知道自己不聪明。江月也说了,要说好听我就是单纯,说得不好听就是蠢。)

(所以我才容易被骗。)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江月”面前,自己很够很轻松地展示自己的脆弱,迷茫,不安。也许是她太温柔了吧,也许是她身上的气质太温暖了,让自己能够放心地吐露心声。

(可是,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其他人那么聪明。)

(别人能够轻易明白的事情,好多我都不懂,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就像“影”说得,我天生就少个几个心眼吧。)

说到这里,她不由得沮丧和失落。

(要是我能有江月和吴邪的一半聪明,可能就不会把自己搞成这样了。)

话落,“江月”摸了摸她的脑袋,动作十分轻柔。

借着蒙蒙的月光,能看见她眉眼间的温柔,如同长白山天池入水便融的雪。

“不用伤心,你不是不聪明,你只是不习惯把人往坏处想。”

“天生少几个心眼?”

她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又笑了。

“哪有这样说自己的。”

“你是我们当中唯一一个记得自己是被爱的孩子,你不知道,我们都很羡慕你的。”

小哑巴疑惑,“我们?”

“对啊。”

“江月”揉揉她的脑袋,笑容多了几分俏皮。

“你在我们眼里还是个小孩呢,要不是.....真想让你一直这样,天真无邪,无忧无虑。”

她的笑容最后多了些苦涩,很快又没了。

那双和自己相似又不同的杏眼亮亮地,温柔地注视自己,轻声安慰道。

“你年纪小,经历得又少,单纯些是很正常的。”

“但是要快快成长起来呀,小朋友,我们的敌人已经在身边了。”

敌人?

小哑巴刚想问是什么意思,脑海中却蓦地多了一道横冲直撞的意识,让她一阵头昏。

是“影”醒过来了。

眼前的“江月”变得模糊,脑子混混沌沌,开始疼起来。

“影”醒来了,挤开了她,和“江月”开始说话。

耳边的声音变得嘈杂起来,仿佛黑暗中一下子冒出了很多的小虫子,围着她开始叽叽喳喳,吵得不行。

“##**@*#*#”

恍惚中,她听见“江月”对“影”说。

“你骗她干什么,她很难过。”

“我是在帮她,一次错误已经够了,难道还想有第二次吗?”

“影”的话依旧乖戾,但是语气却头一次没那么冲了,勉强称得上心平气和。

模糊的视线中,小哑巴看见“江月”的黑影在眼前闪烁着。尽管自己再怎么努力地想要睁开眼,却再也无法将她看清。

“江月”和“影”的对话还在继续,但是她都听不清了。

耳边,像是同时灌进了无数道杂乱的声音,密密麻麻,全都在窃窃低声。听得她头痛欲裂。

“##**#*#*#”

“#*#**#*#*#”

........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哑巴醒来的时候,发现天已经快亮了。

日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亮了屋子。

她依旧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昨晚上发生的一切,是真的吗?

那个“江月”,是谁?

“醒了?”

头顶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小哑巴眼珠微转,落到右侧的床头,正对上一双漆黑幽邃的眼睛。

“吴邪?”

她惊了一下,下意识想坐起来。

“慢点。”

吴邪忙放下手中的笔记,扶她坐起来,轻倚着背后的木头床靠。

小哑巴坐直了身子,才看清此刻的情形。

吴邪坐在她的床边,凳子是她昨天碰倒的那把。原本手中的笔记,此刻被放在她的床沿上张开趴着。

小哑巴有点迷糊,“吴邪,我怎么了?”

她本来想问吴邪“你怎么在这里”,开口又莫名其妙变成了“我怎么了?”

吴邪帮她掖了掖身上滑落的被子,这才道。

“你昏倒了,我进来的时候,你倒在地上,怎么都喊不应。”

说着,那双漆黑的眸子抬起来,眉心微拧。

“怎么连自己发烧了都不知道。”

“发烧?”

小哑巴下意识伸手摸自己的额头,是有点烫手。

发烧,她怎么会发烧呢?

她只会受伤,不会生病的。

吴邪看她表情迷茫,就知道她肯定完全不晓得怎么回事。

他拾起刚才滚落在床上的毛巾,起身,在旁边的水盆里打湿,拧干,又拿着毛巾走了回来。

“躺好。”

小哑巴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莫名有点紧张。像个泥鳅一样慢慢缩回了被子,躺好,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吴邪撩开她额前的发丝,将被水浸凉的毛巾放在她的额头上,动作很轻,堪称温柔。

他的手指也被水浸得有些凉,指尖不经意划过她的额侧。指腹有硬的茧,一滑而过,像短暂停留又飞走的蝴蝶。

“........”

小哑巴看着他给自己放好毛巾,又在床边的凳子坐下。

那双黑眸猝不及防和她四目相对,小哑巴又心虚地想往被子里躲。

吴邪唇边却多了抹轻笑,将刚才没有表情时的冷峻驱散了。

“这几天就没有发现自己哪里不舒服?”

她的发烧可不像是突如其来的。昨晚上要不是他一直在屋外,察觉到不对劲进来看看,人怕都是烧傻了。

小哑巴蒙着被子,只露出一双大大的杏眸,声音有点闷地从被子下传来。

“没有。”

吴邪却知道,她怕是有也不知道。

记忆中,小哑巴好像从来没生过病。这次发烧实属意外,吴邪心中不由重视起来。往往这些意外,都可能是某些人某些东西的蓄意而为。

趁着吴邪在想事,小哑巴又飞快扫量了一下屋子。

桌子上有水盆,吴邪搬了凳子坐在这里,她醒来前他又在看笔记,看来他已经守了自己很久了。

吴邪回神时,见她不说话,只是用露出的一双眼睛咕溜溜地乱转,像只小耗子似的。不由觉得好笑。

“想什么呢?”

那双咕溜乱转的眼睛才停下来,眨了眨,慢吞吞地道。

“吴邪,你昨晚一直在这儿嘛?”

“嗯。”

“还有其他人吗?”

吴邪笑了,反问她。

“你还想有谁?”

小哑巴就有点懵了,吴邪在这里,昨晚上又没有其他人。

那那个“江月”又是怎么回事,她的梦吗?

想了想,小哑巴又问道。

“吴邪,那我昨晚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吗?”

吴邪挑了下眉。

“你昨晚烧得都快熟了,要说也只能说好热。”

这是没有的意思?

小哑巴眨巴眨巴眼,又听见吴邪问。

“还是,你有什么话不能让我听见?”

小哑巴心头霎时一窒,眨巴的眼睛一下子停住了,定定地看着他。

吴邪,是不是知道了。

一秒,两秒,三秒.......

她没敢动,吴邪也一直看着她,漆黑的眸子里似有万千星辰,引人身陷其中。

被子下,小哑巴无意识地收拢手指,却摸到柔软的纱布,是吴邪帮她包扎过手心的伤口了。

蓦地,她的手又松开了。

凝望着那双深沉的眼眸,小哑巴踌躇着张开嘴,“吴邪,其实我.....”

这时,门突然响了。

“咚咚”两声后,吴邪起身去开门。

小哑巴原本要说的话就卡在了嘴里。

“老板,早饭。”

门一开,露着笑脸的王盟递进来一托盘的早饭。

见吴邪接过后,他又扫了眼屋子里的状况,然后朝自家老板笑笑。

“我就不进去打扰你们了,你们吃,你们吃。”

说完,又很细心地帮他们合上了门。

吴邪端着早饭走回来,放到桌子上。目光在托盘中扫了一圈,端起一碗奶茶,捡起一把勺子,走了回来。

小哑巴默默从床上爬起来,刚坐正,就看见一勺奶茶递到了嘴边。

往上看,是吴邪唇边噙笑的脸。

“我可以自己喝的。”

她小声嗫嚅,然后接过了勺子和碗。

吴邪也没制止,由得她去了。

他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也没动,就这么看着她满怀心事的喝下了那碗奶茶。

“你生病刚醒,不能吃口重的东西,再喝点奶茶吗?”

小哑巴摇摇头,将空碗递给他。

事实上,这碗奶茶她都喝得没滋没味的,一点胃口都没有。

吴邪也没劝,将空碗放回了桌上。又低头从药盒里,捡了一支药膏走回来。

“你脸上的伤,肯定是当时刃上有毒,所以才一直没消下去。”

闻言,小哑巴不禁摸上自己的右脸,这道红疤一直没淡去痕迹。

鬼使神差的,她又想起昨晚上看见的“江月”。

她当时,轻轻摸了下这道疤。

微凉的触感抚上脸颊,小哑巴蓦地回神,吴邪的脸庞近在咫尺。

窗外投进的日光落在他的身后,侧脸映着些光,轮廓清晰隽冷。眉目如同炭笔描绘而成,漆黑而冷。

黑长的睫毛微垂着,目光落在她的脸颊上,专注而认真。

“.......”

小哑巴近距离地打量着他,不禁有些发怔。

那根修长的手指指尖沾了凉凉的药膏,轻轻涂抹在她脸颊的疤上。软滑的药膏,薄茧的指尖交替着描绘疤的形状。时而软些,时而硬些,微妙的痒。

她凝望着那双漆黑的眼眸,他看着脸颊上的红疤。两人的目光擦着错过,有片刻的纠缠,如同千万缕丝线缠绕。

“好了。”

微凉的指尖抽走,她的脸上却留下了一道凉悠。

吴邪在板凳上坐正,将药膏的盖子拧上。用一块灰色的手帕,裹着沾了药膏的指尖轻擦了擦。

小哑巴看着他,内心却在天人交战。

“你先好好休息一会儿,我晚点再来看你。”

片刻,吴邪擦好了手指,那块灰色的手帕被收了起来。

“如果还是不舒服,就马上喊我,我就在隔壁。”

他还有事要忙,昨夜在她这里耽误了一晚上,他回去后怕是也不会补觉的。

小哑巴看着他站起身,拿上那本笔记,往门口走。

“吴邪......”

她叫住了他,在他转身后,她却怎么都无法再开口。

要告诉吴邪吗?

他会怎么做?

他会不会很生气,或者失落?

最终,她只能看着吴邪出了门。

“哒。”

门一关,小哑巴整个人都颓了下来,一下子摔倒在床上。

垂下头,肩侧的发丝也跟着滑落。

“影”讥讽的话如期在脑海中响起。

(偷窃别人身份的小偷,靠欺骗得来的一切,注定灰飞烟灭。)

(昨晚上不还义正严词会告诉吴邪吗?)

(刚才为什么不说啊?)

他蓦地冷笑。

(我看啊,你也就嘴上会说。)

(实际上,你就是舍不得吴邪对你的好,想继续顶替江伊的身份和他在一起。)

(啧啧啧,你还真是卑鄙无耻啊。)

听着他的话,小哑巴无意识攥紧了手下的被子,皱成一团。包扎好的手心也再次渗出血来,染红了纱布。

半晌,她才哑声道。

“昨晚上,你有看见江月吗?”

(江月?)

“影”的声音更加冷峭起来。

(你他妈发烧烧成白痴了吗,江月怎么可能在这?)

(还有,那个也不是江月。和你一样,是个新初生的影子。)

(记清楚了,少冒用人家的名字。)

小哑巴颓丧地倒回床靠,看着空空的天花板。

原来,真地只是一场梦。

是了,如果那个“江月”来过,吴邪不可能没发现。

而且,仅仅“抹杀”两个字的意义就已经把她锤死了,她不可能是江伊。她还能如何挣扎呢?

“影”仍在脑海中喋喋不休,各种骂她,贬低她。

小哑巴想起那个“江月”说的话,“他就是担心你出事......”

再和如今正在脑海中咒骂她的“影”相比,只觉得惨烈。

他怕是巴不得她出事。

“........”

小哑巴凝望着天花板,想起自己刚才的欲言又止,不禁懊悔。

她在心中唾弃自己。

你真讨厌,真卑鄙,知道了真相还不马上告诉吴邪。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回到刚刚,狠狠抽自己两耳光。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她当时看见吴邪的那双眼睛,就像是鬼迷了心窍一样,那句话怎么都说不出来。

她害怕,害怕从吴邪的脸上看到生气,失落,甚至是厌恶。

这一路上,吴邪是对她最好的人。

只要一有危险,他总是第一时间把她护在身后。和香烟乌鸦那群人完全不一样。

没人知道她有多希望自己就是江伊,没人知道她有多痛恨自己不是江伊,没人知道她有多渴望想变成江伊。

中午的时候,吴邪没过来,是王盟来送得吃的。

“吴邪呢?”她问。

王盟把吃的放在桌上,回道。

“老板研究了一上午地图,刚刚才睡下。”

闻言,小哑巴微微垂眸。

心里却莫名松了一口气,好像只要吴邪不来,她就能再多逃避一会儿。

王盟端了一碗好像是粥的东西,走过来。

一边递给她,一边说道。

“你发烧了,他昨晚上一直在这守着。”

“之前的药都没了,手头没有退烧药,他昨晚上跑了好几趟给你接水降温。”

“我说替他守会儿吧,他又不肯。”

王盟碎碎叨叨了会儿,见小哑巴发愣,又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那你先好好休息吧,老板醒了估计就会过来看你了。”

一直到王盟出门,小哑巴都还保持拿碗的姿势没动。

现在,吴邪对她越好,她却反而越愧疚。

这些好,好像都是她借着江伊的身份偷来的,并不是真正属于她的。

“哒。”

碗被随意放在了一旁,她没有心情吃东西。

她也睡不着,只是一直睁着眼发呆。

心中的煎熬一刻都没有停下过,拉扯着她的情绪,反复折磨。

那几个问题翻来覆去地质问自己。

“你能瞒多久?”

“你想一直欺骗吴邪吗?”

“你为什么还不告诉他?”

“.......”

傍晚的时候,房间被太阳光映得火红。

小哑巴呆呆地坐在床上,仿佛一尊石化了的雕像。

“咚咚。”

门口传来敲门声,她才缓缓有了反应,杏眸慢半拍地看向门的方向。

“谁?”

“我,黎簇。”

一道清朗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小哑巴那颗紧张的心又放了回去,朝门外的人道。

“进来吧。”

木门被推开,神色懒懒的少年端着熟悉的托盘走了进来。

“他们办事去了,我来给你送点吃的。”

黎簇端着托盘,直接放到了她床边的凳子上。

余光一扫,看见了小哑巴中午没动的那碗粥,皱了皱眉。

“你怎么不吃东西?”

小哑巴摇摇头,“吃不下。”

“那怎么行,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黎簇说着话,莫名想起之前小哑巴一顿早饭就能吃出一堆包装袋的画面,莫名一梗。

稍显锋利的眸子微垂,他才发现小哑巴的脸色简直差得过分,白得跟纸一样。

“你的烧还没退啊?”

真是奇了,进沙漠这么久,他们这些人都黑了,她倒还是白得很。嗯,看来成天遮着脸防晒,确实有效果。

小哑巴勉强对他笑笑,“已经退了。”

黎簇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眉毛微拧。

“又和吴邪吵架了?”

“没有。”

黎簇又挑挑眉。

“也是,昨晚上吴邪知道你发烧了,紧张地跟快世界末日了一样。他那么关心你,应该不会和你吵架。”

他的比喻不免夸张,但又莫名生动。

“不过......”

他的语气又转了个弯。

“那你和吴邪这几天怎么都怪怪的?”

小哑巴疑惑地问:“他怎么了?”

听她问,黎簇就顺手又抽了张板凳,塞到屁股下,坐到床边,开始说道。

“说不上来,就是感觉他这几天心情不怎么好,老是拉着一张脸,跟谁欠了他钱一样。”

“今天早上回来,觉也不睡,就在那抽烟。”

“你是没看见,我们那屋被他抽得就跟火灾现场一样。”

今天早上,也就是从她这里回去之后。

小哑巴眉头拧紧,想起吴邪那句话“还是,你有什么话不能让我听见?”

她昨晚上不会真地说了什么梦话,让吴邪听见了吧?

黎簇看她皱眉,本就苍白的脸看起来更加病弱了。

少年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摸了摸鼻子,好像和病人说这些是不太好哈。

“其实你也不用担心,吴邪又没有发烧,他身体好着呢。”

“而且你们感情这么好,肯定不会再吵架了。再说了,他可是一直珍藏着你的照片,谁都不给看。他其实心里可在乎你了。”

小哑巴困惑地看向他。

“什么照片?”

黎簇微怔了下,“他没告诉你吗,他的相机有张你上锁的照片。”

小哑巴摇头,她从来没听过吴邪说起什么照片。

黎簇登时感觉自己可能摊上事了。

真是要死了。

之前他发现那张相机里上锁的照片,找王盟问过,后来又看到吴邪的反应。那张合照上的女孩绝对是吴邪很重要的人,初恋之类的。

小哑巴出现后,黎簇就自然地把她当做了那个女孩。

怎么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啊。

要死了,吴邪果然是个渣男,脚踩两条船!

思及,黎簇脸色不由忿忿。

回神,见小哑巴还不解地看着自己,他又朝她僵硬地扯了抹笑。

“这些事,你还是自己问吴邪吧。”

清官难断家务事,他可不敢淌这趟浑水。

说罢,黎簇就赶紧找了个尿急上厕所的借口溜了。

屋里,小哑巴的注意力倒不是在那张上锁的照片,而是黎簇的那句话。

吴邪今早上从她这里离开后,回到屋里,就一直在抽烟。

百分之六十的可能,他怕是听见自己说了什么奇怪的梦话。

她的梦话是什么?无非就是向那个“江月”倾吐了自己不是江伊的事。

那些话,不会都被吴邪听去了吧?

“影”:(啧,我早说了,吴邪可不是白痴。)

(你费尽心思瞒的事,他怕是早就知道了。)

小哑巴心神不定。

不停在脑海中思索着各种可能,有没有可能吴邪就是单纯心情不好?或者就是烟瘾犯了?又或者,是因为别的事?

想来想去都不对。

半晌,她掀开被子,下了床。

既然吴邪可能已经知道了,但是没戳穿她,那就是在给她机会了。

自己说,和别人揭穿,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况。

她还在挣扎什么,再犹豫下去,伤害的人只怕更多。

而且,她早该告诉吴邪,也应该告诉他的。

小哑巴穿鞋,出了门,走到隔壁,轻扣了扣门。

“谁?”

是黎簇的声音。

“是我。”

门里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几秒钟后,门被打开。

黎簇看见门口的小哑巴,不禁觉得有点棘手。

早知道刚刚就不多嘴和她说照片的事了。

小哑巴跃过他,看向屋内,空荡荡的。

“吴邪还没回来吗?”

“还没。”

见她问吴邪,黎簇松了一口气,然后又陡然提了起来。

“你不会是来找吴邪算账的吧?”

要是让吴邪知道是自己掀翻了他的船,不会弄死他吧?

小哑巴有点莫名,刚想回答,背后却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伊伊。”

回头,吴邪和王盟一前一后刚从楼梯上来。不知道他们干什么去了,衣服上沾了好些沙子。

吴邪走过来,扫了眼黎簇,又看向她。

“怎么起来了?”

小哑巴看见他,又紧张地开始抠起了衣边。

“吴邪,我有事想单独和你说。”

话落,王盟和黎簇对了个眼神,然后默契地开始给他们腾地方。

王盟:“老板,那我们先下去喝点水。”

黎簇走出一段距离后,又回头看门口的两人。

吴邪拍了拍手中的沙,轻扬下巴,指着屋内。

“先进去吧。”

不会吧不会吧,这两口子不会真因为他一句话吵起来吧,那他的罪过不就大了。

不对,吴邪要是吃瘪,那他可太开心了,谁让他脚踩两条船的。

小哑巴跟在吴邪身后进了屋。

尽管开着窗户,屋子里还是有浓郁的烟味,苦涩的,缭绕着。

吴邪走到屋里放水盆的架子边,背对着她洗手,同时问道。

“好些了吗,头还痛不痛?”

“不痛了。”

小哑巴的目光跟随着他转动。吴邪洗好手后,又用架子上的毛巾擦了擦。然后转身,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

喝完后,见小哑巴还在原地,不由好笑。

“罚站呢?”

“坐。”

他抽出桌下的一个板凳,小哑巴慢慢走过去坐下。吴邪又拿了个新的杯子倒水,放到她面前。

“吃东西了吗?”

小哑巴正想回,就见吴邪忽地拧了眉,翻开她握杯子的那只手,露出渗透纱布的鲜血。

“怎么又把手抠破了?”

他站起身,去翻放在角落里的包,拿着一卷纱布重新走了过来。

“药都掉进流沙里,只剩下点纱布了。要是你把手抠破,我只能撕自己的衣服给你包扎了。”

他的语气半开玩笑半认真。

说话间,吴邪解开了她手上染血的纱布,露出又被抠破的几个指印,再用新的纱布一圈一圈给她缠起来。

他包扎的时候很认真,黑眸专注地看着伤口,侧脸变得柔和。

可他对自己越好,小哑巴就越觉得内疚和痛苦。

“你知道吗,你一紧张就喜欢抠自己的手。”

帮自己包扎的吴邪忽然说道。

“抠得越狠,代表你心里藏着的事越严重。”

闻言,小哑巴顿时心里一沉,吴邪果然已经知道了。

右手包扎好了,吴邪又握起她的左手,一边解开染血的纱布,一边说。

“黎簇刚才脸色那么怪,他是不是和你说什么了?”

话锋陡然一转,小哑巴愣了愣,慢半拍地回道。

“他说,你有张上锁的照片。”

吴邪开始用新纱布给她包扎,柔软的纱布一圈一圈绕过她的手心。

他微挑了下眉,问。

“他怎么和你说的,照片上的女孩是我初恋?”

小哑巴眨了下眼,“不是。”

后又反应过来,问。

“什么是初恋?爱人吗?”

吴邪薄唇抿出抹笑,没回话,专注手下的动作。

小哑巴看着他,几次张口。

要怎么说呢,直接告诉他我不是江伊?还是委婉点?

片刻,她的左手被包扎好,放下。

吴邪起身,走到床边,拉开黑色背包的拉链,取出一个黑色的相机。

小哑巴不知所以地看着他又走回来,在她的旁边坐下。

“吴邪,我想告诉你.....”

她的话被吴邪突然递过来的相机打断了。

小哑巴有些困惑地接过相机,就听到吴邪说。

“这就是那张上锁的照片。”

她这才把目光放在相机上,那是一张合照,背景是一块黄色的山岩。

照片上有四个人,三男一女,统一的比着一个手势。

吴邪伸出一根手指,“这是我。”

小哑巴的目光跟着转动。

照片上的吴邪看上去年纪还轻,眉目如画,清新俊逸。好像是受了伤,脸色有些白。和现在的样子,差距有些大。气质,气场,都完全不一样。

好比一个年轻青涩,一个老练成熟。

吴邪的手指往左指。

“这是胖子,我的好朋友,你喜欢喊他胖胖。”

那是一个白胖的男人。刺猬头,脸上的表情十分丰富,笑得有些搞怪地看着镜头,自信地比着那个统一的手势。

看得出,他应该是几人中最搞怪,幽默的那一个。

“胖胖.....”

她无意识念叨着这两个字。

吴邪的手指又指向右侧。

“这是小哥,张起灵,也是你最亲近的人。”

小哑巴微微睁大了眼睛,张起灵?

吴邪注意到了她的表情,笑了下。

“你应该还没有见过他。”

小哑巴是在青铜门外醒来的,还没有见过张起灵,只短暂的通过两次讯息。

所以她看见张起灵的照片十分惊讶。一是她发现张起灵和她脑海中的“影”一模一样。不,“影”也是张起灵的影子,所以应该是“影”像张起灵才对。

二是,尽管没有见过张起灵,但在看到他照片的这一刻,她仍旧控制不住地升起一种深刻的亲切与难过,刻入骨髓,烙入灵魂。

她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下那个沉默的男人。

他的气质和“影”完全不一样。“影”是嚣张狂妄,不可一世的。而他是沉默的,岑寂的。

照片上的张起灵穿着一件黑色的连帽衫,背着一把长刀。没看镜头,黑眸微垂,在看其他地方。

面色淡淡,神情缄默,身上的清冷气质却不容忽视。

“张起灵.....”

影子的本体,赋予她生命的人,也是她最亲近的人。

吴邪的手指微微上移,指向张起灵的背后。

“这是你。”

小哑巴的目光再次跟着移动,却好像是被烫了一下,指间蓦地瑟缩。

张起灵背后站着的女孩,和她十分相似。容貌可以说是完全一样,但气质却不太相同。

她生着白白净净的脸庞,两颊微鼓。一双澄澈干净的眼眸,眸子特别地亮。一派天真活泼之色,灿烂明媚。

她学着几人的那个手势,正开心地看着镜头的方向,露出一个大大的甜笑。

这就是江伊。

小哑巴有些慌乱地将相机递给吴邪,神色惶惶。

她和江伊,像,却不一样。

最关键地是,照片上的女孩明显只有十五六岁,比她小得多。即便死去的江伊再次复生,她们两个的年纪也是完全对不上的。

她不是江伊。

“怎么了?”

吴邪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小哑巴好长一段时间才慢慢平复下来,没有什么能比让她亲眼见到她“顶替”的人更刺激的了。

她不禁又开始紧张地扣手,下定决心,抬起眼,看着吴邪。

“吴邪,我有件事告诉你。”

吴邪看着自己,“什么?”

他手中的相机依旧亮着,照片里的江伊依旧灿烂地笑着,似乎在注视着她。

小哑巴用余光扫了她一眼,手握得更紧。

自己不能欺骗吴邪,也不能对不起真正的江伊。

片刻,她再次抬眸,看着眼前的吴邪,缓缓道。

“吴邪,对不起,我不是江伊。”

“.........”

她将“抹杀”和影子初生的规则,所有的一切一切,于此刻全都告诉了吴邪。

屋里的气氛也随着她的话,变得越来越低沉。

当最后一个字落音的时候,小哑巴几乎不敢去看吴邪。

她难以想象吴邪此刻的眼神,是生气,是震怒,还是厌恶......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听到吴邪轻声问了一句。

“所以,真正的她,早就已经死了?”

此话一出,小哑巴眸中的泪水便夺眶而出。

她微微抬眼,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眼前的吴邪变得朦胧,不真切。如同她身为江伊这个短暂的梦,即将迎来梦醒时刻。

“对不起吴邪,我也很希望我是江伊。”

她的声音变得哽咽,泪水大颗大颗地掉。

“可我只是张起灵新初生的影子,我没有名字,我不是她。”

“对不起。”

话落,小哑巴再也忍受不了于此刻凌迟般的痛苦,近乎逃似的夺门而出。

“砰!”

她跑回了隔壁的房间,重重地关上了门。

后背抵着门框,又无力滑落,跌坐在地。

那张苍白的脸无声地滚落下成线般的眼泪,杏眸空洞,好似已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

黎簇看着那扇被重重合上的门,还有隔壁门半掩着,坐在桌边的吴邪。他垂着脑袋,正在看相机里的照片,神色凝重。

“不是吧。”

少年瞠目哆口,这两人不会真地因为他一句话整得玩完了吧?

王盟在他旁边,小心地从楼梯口冒出脑袋来,扫了眼两扇门,也是直咂舌。

“完了,看这个情况,我俩今晚别想回屋睡觉了。”

“诶,你俩干什么呢?”

回头,苏难不知何时从房间走了出来。

漂亮飒气的女人站在对面二楼的栏杆边,饶有兴致地看着这边躲在楼梯口的王盟和黎簇。

王盟朝她看了一眼,摇头感叹。

“唉,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

苏难觉得好笑,往前倾身,趴在木栏杆上。

“怎么了,你们老板和他的亲戚吵架了?”

黎簇神色怔愣,也是感叹地摇头。

“一对有情人啊,这样被拆散了。”

莫名地,他怎么觉得有点愧疚呢?

身为局外人的苏难,难得露出一丝迷茫。

“有情人?”

“他们不是亲戚吗?”

门外的声音皆被隔绝在外,小哑巴呆呆地坐在地上,脸上的泪痕渐渐干了,又很快添了新的。

吴邪现在应该很难过吧,他和江伊感情那么好,现在肯定比她还要伤心。

耳边,再次响起他的话。

“所以,真正的她,早就已经死了?”

滚烫的泪水再次跌落。

他现在,肯定不想看见她这个冒牌货了。

怎么办,她问自己。

她突然好想回长白山,她好想江月和张起灵,她好想他们。

如果她没有任性地出来找人,如果她能够聪明一点不被骗,如果她能早点发现自己的身份。一切,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泪水流得更多了,又都被小哑巴用力地抹去。

她站起身,开始收拾行李。

她想回长白山,她想回张起灵身边,她想回江月面前大哭一场。尽管江月可能会骂她蠢,她也想抱着江月好好哭一场。

可一收拾,她才发现自己根本没什么行李。

进沙漠时的装备早都丢了,她现在的东西都是吴邪给的。所以,她什么都没拿。

“......”

对了,还有这个。

小哑巴握紧脖间的项链,这是吴邪送给江伊的,要还给他嘛。

对不起,就让她自私一点,给自己留个念想吧。

穿上进沙漠的那件黑衣,小哑巴转身朝门口走去。拉开门,一个意想不到却分外熟悉的人出现在眼前。

“吴邪.....”

与此同时,躲在楼梯口的王盟和黎簇也激动起来。

“诶诶诶,要干什么了要干什么了?”

黎簇脑洞大开,“他们不会打起来吧?”

对面二楼的苏难站直身,目光定定地看过来,满是探究。

门口,小哑巴的样子被吴邪的背影挡住,她看不清。

吴邪余光扫了眼身后,注意到数道打量的目光,于是抓住小哑巴的手,进了屋。

“先进去。”

门再次被合上。

什么也没看见的苏难,不禁有些气恼。

不过,她微扬了下眉,他们看起来似乎有了麻烦,这倒是让她的心情好了不少。

楼梯口趴着的两人跟着百爪挠心。

王盟不知从哪里搞了块奶皮子在吃,边吃边认真地看着紧闭的门。

“我觉得他们一会儿就和好了。”

黎簇瞥了他一眼,持不同意见。

“怎么可能?”

吴邪脚踩两条船诶,换哪个女的能这么轻易原谅他?除非脑子有泡。

王盟:“那赌一把?”

黎簇:“赌什么?”

王盟想了想,“输了的给对方洗脚。”

黎簇一脸的“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癖好,”但还是应了。

“行,洗脚就洗脚。”

屋内

小哑巴没想到吴邪这会儿会来,她以为,他现在应该不想看见自己。

吴邪拉着她进了屋,转过身,那双漆黑的眸子看过来。

语气微沉,“伊伊,我有事要和他谈。”

小哑巴微愣,片刻又听见吴邪说。

“影,出来吧。”

她当即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吴邪,你怎么知道。

吴邪定定看着她,眉眼变得凌厉起来,似乎是在透过她直接和另一个人对话。

“我知道你在。”

“怎么,这么多年不见,你胆子变小了?”

在这话落下的瞬间,小哑巴陡然感觉身体里的“影”开始和她抢夺身体的控制权,动作迅猛。她只觉得眼前一黑,便被那道凶戾的意识挤开了。

“小哑巴”再次睁开眼,整个人的气场完全变了。一股不可名状的戾气和凛冽在屋内散开成圈,逐渐扩大。

强势又霸道的气场,霎时充斥着整个屋子。

那双红红的杏眸被勾勒出几分邪气,眸中闪烁着隐约的凶光,嘴边噙着冷笑。

“吴邪,我还没找你,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原本的声线也变了,冷冽骇人。

吴邪目光沉静地看着他,背后的凌厉气场也陡然升了起来,嗓音冷彻。

“要是知道你和她说这些乱七八糟的鬼话,我早该把你揪出来。”

“影”笑得不屑。

“这么多年没见,你说大话的本事倒是见长了不少。”

吴邪看着他,眉眼渐渐冷下来。

“之前一直没揭穿你,是想看你是不是有了变化。”

“现在看来,”他上下扫了“影”一眼,笑得讥讽,“你真是一点没变。”

“我一直没想明白一件事。你以前明明是帮白荧,帮小哥的,现在为什么成了我们的敌人。”

不知道是哪个词触动了“影”的情绪,他突然笑起来,笑得十分讽刺。

“帮张起灵?”

“哈哈哈哈——”

他陡然收笑,眸中凶光乍现,咬着牙恶狠道。

“你他妈在开什么玩笑?”

吴邪笑了,笑得和他一样讽刺。

“对,你帮得从来不是小哥,而是白荧。”

“影”面容冷冷,眼神如刀锁定了吴邪的脖子。

“你信不信,我一只手就能弄死你。”

吴邪却不在意他的威胁,继续说道。

“你之所以站到小哥的对立面,原因也很简单。”

“还是因为白荧,对吗?”

他目光沉沉,直直盯着面前的“影”,仿佛能直接看穿他的内心。

“因为白荧的死,你恨上了小哥,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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