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第一夜
崇应彪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营的。
他将北地带来的熊皮毯子紧紧裹在自己身上,还是忍不住颤抖。
鄂顺死了。
父亲死了。
而他还要独自留在朝歌继续为殷寿驱使。
他发疯似的将手边的东西乱砸一通。
闻婴推门进来,将地上散落地东西一件一件捡起来,摆回原位。
“父亲的头颅被你挂在城门上了吗?”他一双眼似泣似怒,伤痛与愤怒喷涌而出,“那鄂顺呢!”
“是。”闻婴来到他面前,“都是我。”
“你能狠的下心!”崇应彪捏住她的肩膀发狠地用力。
“你知道我没得选。”她抚上他的脸颊去擦拭流下来的眼泪。
崇应彪想要推开她,责怪她,最后却紧紧抱住她。
“对不起”他流着泪道歉。
“嘘,”她将他搂在怀里“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他一拳一拳捶向床板,眼泪一滴一滴滑进她的脖颈,烫得她生疼。
人在处于巨大的愧疚时总想把一切推给别人来减轻自己的负罪感。
只是到最后他也无法去责怪闻婴。
明明他知道目睹这一切的她心里有多痛。
“你还好吗”他忍着抽噎。
“挺好的,这次不用你帮我了。”闻婴甚至还能挤出一个笑。
上一次是崇应彪帮她割下太子妃的头颅。
他反过来把她搂在怀里,“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顺从地轻抚他紧绷的背脊,“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向你保证。”
第二夜
崇应彪无法入睡。
闻婴陪着他睁眼到天明。
第三夜
崇应彪依旧无法闭眼。
“闻婴,我该怎么办,父亲活着的时候我记住的都是他的坏,等他死了,我想起来的都是他的好。”
“我想起他手把手教我和崇应鸾剑术骑马打猎。”
“我想起他最后对我的笑。”
“会好起来的,相信我”闻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掐诀,他无知无觉沉沉睡去。
第四夜
姜王后身死
殷郊成了逃犯。
第五夜
闻婴带着崇应彪爬上城门口的塔楼。
“你还认得崇城的方向吗?”她靠在他肩头。
崇应彪指向北方,“从这里走,越过伏虎关,再行不到半日便是北崇的地界。”
“崇城是什么样子的啊。”她眼里有些向往,“还没去过呢。”
“有雪,有狼,还有傻乎乎的兔子,跟你一样笨。”崇应彪与她相互依偎在一起。
“你也不聪明,看起来像狼,其实是只大笨狗。”
“你不知道狗最喜欢撵兔子嘛”崇应彪浅笑,眼里是化不开的哀伤,“我这一生再也回不去了。”
“那可说不准,”她用发顶蹭蹭他的下巴,“家的大门永远为孩子敞开。”
第六夜
殷郊被大王下狱,明日将斩于闹市。
前路未卜,不知谁会先离开。
他们发疯似的缠绵在一起。
“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闻婴咬着他的肩呜咽,“我想你好好活着。”
崇应彪轻吻她的唇,“别傻了,被留下的人才最痛苦。”
第七日
崇应彪睁开眼只看到闻婴留下的信,“师祖抓我回碧游宫,逃亡中,女娲庙等你。”
他心里一空,打开房门,孙子羽站在门口,神色冷肃。
“老大,崇城的护卫偷偷送来了北伯侯的亲笔信,上面还有老伯候的印信。”
他打开一看,是北伯侯的印信千真万确,“女娲庙等你,速来。”
“怎么回事?父亲他明明……”怎么又是女娲庙。
“来送信的人乔装成办丧事的队伍,让我们躲进棺材和马车里,一同出城去。”孙子羽回道
今日问斩殷郊,大王没有这个心思来对付他。
那会是谁,难道是父亲没死。
这个想法一出,心如擂鼓。
怎么可能呢,明明他看到那柄剑刺进去。
“老大,你快做决定吧。”
他仔仔细细看布帛上闻婴的笔迹,若闻婴当真在女娲庙,不管是什么陷阱,他必定要去。
更何况如今大王连自己儿子都杀,他实在不愿独自留在朝歌等死。
不如赌一把。
“走,叫上北地的兄弟们,我们回家。”
“好!”
崇应彪将那方布帛小心翼翼地叠好揣在怀里。
女娲庙
闻婴面前摆着两具完整的尸体。
“七日回魂,前尘莫忘。”围着尸体的蜡烛火焰若隐若现。
女娲神像口中飘出一阵冷风,两道虚虚残影漂在尸体上方。
“又是你这多事的丫头。”崇侯虎不耐地开口,“死都死了,还不让我清静。”
“我们打个商量呗,”闻婴笑了,“我帮你还阳,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没有死人不想还阳,更何况他还有很多事没有安排。
“答应你什么?”
“我可赠你十年寿命,但是未来十年里你要好好对他。”
“疼他,爱他,把过去八年他不曾拥有过的东西全都补给他。”
“我要他做北地最自在的鹰。”
“就只有这一件事?”崇侯虎第一次正眼看她。
“是,若你能做到,便对着女娲娘娘起誓。”
“我不如你”崇侯虎叹息,他不如眼前这个女子爱他的儿子。
“女娲娘娘在上,我崇侯虎发誓,余生会好好弥补我的儿子,崇应彪。”
闻婴召唤出赤焰虎,赤焰虎不情不愿地吐出九尾狐的断尾。
“以此之灵,入汝之身,魂归来兮,魂归来兮。”
白色的断尾化为青烟没入崇侯虎的身体里。
崇侯虎只觉一道昏天黑地的吸力将他拽入体内。
灵魂和□□发出共鸣,他失去意识前听到闻婴说“快马给你准备好了,你带来的护卫我也偷偷放出来了,带他回家吧,别告诉他我的事。”
“到你了。”闻婴转向木木呆呆蹲在尸体旁的鄂顺。
“我不是死了吗?为何还会在这里。”鄂顺不解地看着她。
“你有勇气用剑指向大王,那你一定能回到南都起兵反抗他对吧。”闻婴皱皱鼻子,“你知道的,我要是敢背叛大王,死了去地下我爹娘肯定不会放过我。”
“闻婴,”鄂顺像是预感到什么,“你不要胡闹,崇应彪去哪儿了,怎么没有陪着你。”
听到崇应彪的名字,她眼神变得温柔,“他就快要回家了,他这次终于能够好好的活。”
“鄂顺,你们鄂家死在我手上的人太多了,这次我总算可以做件好事。”
“我无父无母,亦无同胞手足,若我母亲能给我生个兄长的话,应当就是你这般模样。”
赤焰虎暴躁地跳动,闻婴手上结出复杂的印,“以命换命,以血换血,以我之身换汝躯体。”
与崇侯虎不同,鄂顺清醒地看到自己回到那具残破的躯体,随后脖子上的伤口飞速愈合。
赤焰虎骤然消散,闻婴倒在地上面若金纸。
鄂顺仓皇地跑过去将她抱在怀里,“闻婴,闻婴,你怎么了,你别闭眼。”
“鄂顺,我好累啊”闻婴感觉到她的生命力在逐渐消散。
殷寿毁掉她所拥有的一切幸福,她也不能让他好过。
他越是想除掉南都的势力,她就越要让鄂顺活着。
鄂顺的眼泪滴落在她脸上,这是上次他给她上药后两人第一次说这么多话。
他这才发现那个记忆里单纯执拗的小姑娘已是千疮百孔。
“早知道下山这般累,我就不该下来的。”
“不对,还是要下来,我怎么能错过他。”
鄂顺俊秀的脸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带你去找崇应彪,你再坚持一下,我这就带你去找他。”
“你哭得好丑啊。”闻婴觉得眼皮越来越重,“你就给他说师祖抓我回碧游宫修炼了,十年后会回来。”
“他很好哄的,你先哄哄他,时间一长他就会把我忘了。”
闻婴不知道她的口鼻眼睛都是血,鄂顺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星星点点的火光从她身上散开,烫得鄂顺只有松开手。
“闻婴,崇应彪那家伙怎么可能会忘记你,你这个傻子!”他歇斯底里地哭喊,“我要怎么办,背负着你性命的我要怎么活。”
“那就拿殷寿的人头祭奠我吧。”她已经不大能听的清鄂顺在说什么。
意识逐渐模糊,“真希望他能好好活着。”
火光将她吞噬,不过片刻便如烟雾消散。
她仿佛从天而降般来到朝歌,如今亦是轻飘飘地离开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