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奇也怪也,”申公豹围着灯芯抠脑袋,“三魂七魄具全,为什么就是没意识呢?”
灯座中间的小人已有手掌般大小,却一直紧闭着双眼了无生气。
余元看着满头黑发变成爆炸头的申公豹,想要责怪的话到底是在嘴里忍了一圈,“可是聚魂的过程有什么差错?”
申公豹乌黑的唇气的直哆嗦,“好哇好哇,我为了你这不省心的徒弟,在这里过得天日不知,你还质疑我的道术。”
余元赶紧否认,“怎么会质疑师弟你的鬼道之术呢。我这是在和您探讨。”
两个不懂人事的千岁老头子开始冥想,最后申公豹差点薅秃自己的发际线,“有没有可能是你的师侄自己不想活了?”
“以前我练习术法的对象没有一个不想活过来。这次没有成功会不会是……她本来就不想活了?”
余元想了想,“你说你曾在一个男人身上闻到过阿婴的气息?”
申公豹眨眨眼,“千真万确,是位少年将军,可他说不认识阿婴,而且他还打飞了我的头”最后一句话说得咬牙切齿。
“那人叫什么?”
“不知。”
“那人长什么样儿?”
“两只眼睛一张嘴,是个人。”申公豹转转眼睛努力回想。
余元强忍住怒气,“你这脑袋能记住的什么!”
“我记得姜子牙那厮,还有一个叫姬发的家伙。”申公豹气红了眼。
“你闭嘴!”余元一掌将申公豹轰走,整个世界都清静了。
他将灯座置于大殿中央最显眼的位置,“既是你自己的选择,那我也不便强求,随你吧。”
传说中碧游宫位于苍梧山顶。
有缘人到山顶上便能见到仙域真境的大门。
崇应彪刚到苍梧山脚下就看到了新上任的南伯侯。
连日赶路崇应彪比在朝歌的时候更黑了。
鄂顺用力握紧拳头才克制住自己的颤抖。
“你怎么这般黑瘦了,看来崇城伙食不好。”
崇应彪一言不发,翻身下马,一步一步朝鄂顺走近。
“你们刚过南都边境就有人来报说北崇的二公子来了南都,我放下手中的事来寻你。”
崇应彪依旧没有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鄂顺快要保持不住自己勉强的笑容,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怎么有空来南都?不是听说你当了大元帅嘛。”
嘭。
崇应彪一拳揍在鄂顺脸上,一把将他举过头顶重重摔在地上。
身后的护卫想要上前却被鄂顺制止住。
“怎么不让他们上来拦我?”崇应彪压在他身上揪起他的衣领,“看来你知道我为什么打你。”
鄂顺咬紧牙关默不吭声。
崇应彪狠狠给他脸颊一拳,“你是怎么给我说的?你竟然和她一起骗我。”
提到闻婴,鄂顺终是忍不住反过来将崇应彪控制住,“她不是骗你!她只是,她只是……”
崇应彪一脚踢开鄂顺,“你就是个混蛋。看我被蒙在鼓里的样子你很得意是吧!”
鄂顺从小就有点结巴,本就不善言辞,此时更不知该如何解释。
只能发狠地给崇应彪一拳,崇应彪看到拳头落下来也没有躲,硬生生受了这一拳。
“我,我没有得意,”鄂顺红着眼提着他胸口的衣服,“我,我也,也是难过的,我不想骗你。”
崇应彪抓住鄂顺的手腕一个过肩摔摔在地上,扑过去掐着他的脖子,“你难过?你凭什么难过,她不要命也要救你,你凭什么难过,你有什么资格难过。”
“她宁愿救你,也不要陪在我身边,”崇应彪一双眸子似要泣血,“鄂顺你凭什么难过。你有为她默哀吗?还是每一天都欢天喜地庆祝自己能重新活在这世上。”
“是不是杀了你她就能回来了。”崇应彪掏出匕首狠狠插在鄂顺耳旁。
鄂顺任由匕首插在他耳旁,笑着流泪,“我怎么可能欢天喜地。”
“我活着的每一天都在告诉自己,你的命是闻婴给的,要杀了殷寿为她报仇。”
“我怎么会愿意让她牺牲自己的命来换我。”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崇应彪一拳捶在地上,沙石滑破他的手,他却像不知道痛一样。
“你知道我现在有多痛吗。”崇应彪在鄂顺耳边恨声低语,“她死去的那一天我在享受回家的喜悦,我甚至没有为她哀悼。”
“她一个人走在黄泉路上时,我在崇城吃喝玩乐。”
“她甚至最后一面见到的都不是我。”崇应彪发疯般一拳一拳捶在地上,直到手背血肉模糊。
“鄂顺,你知道我有多痛吗。”他低吼,提着鄂顺的衣领狠狠掼在地上。
“你们凭什么认为没有她我能好好过完这一生。”
“你们凭什么以为我会忘了她。”
“我从不认为你会忘了她,”鄂顺握住崇应彪的手腕不让他继续发疯,“就是因为害怕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们才不敢让你知道。”
“我们是怕你受不了,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们以后怎么面对闻婴。”
崇应彪自嘲一笑,将匕首狠狠往自己身上刺去,在鄂顺惊愕地眼神中匕首被流火挡住。
“看到了吗。”崇应彪似哭似笑,“闻婴好狠的心。”
“她要我活在没有她的世间,直至终老。”
“何其残忍。”
鄂顺张张嘴想要安慰,却找不到理由。只得先招呼孙子羽他们过来为崇应彪包扎好伤口。
崇应彪恢复了冷静,呆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
“你来苍梧山是想去寻碧游宫吗?”鄂顺问他。
崇应彪点点头。
“南都一直有个传说,说是心诚的人才能见到仙门。”
崇应彪的眼睛终于有了神采,“何谓心诚?”
“三跪九叩。”鄂顺说完摇摇头,“但是这样尝试过的人很多,几十年也没人成功见过仙山的真面目。”
他还没说完崇应彪就已经下了马车跪在地上朝山顶的方向磕头。
鄂顺在一旁悔得打自己的嘴,“你先起来啊,这话一听就做不得准,你快起来我们从长计议。”
崇应彪干脆利落的三跪九叩一个眼神也没有分给他,“从长计议是要计划多久,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你以为缓兵之计有用?”
“如果我不能找到碧游宫,我宁愿死在这苍梧山。”
鄂顺急的跺脚,“你真是头倔驴。”
崇应彪不再回答他的话,只是嘴上喃喃自语。
鄂顺凑近去听,才发现他说的是“吾为救爱妻闻婴,叩请神仙一见。”
鄂顺心下大恸。
曾经质子营最高傲的北地头狼,此刻像被打断脊梁的狗,对着虚无缥缈的神仙摇尾乞怜。
崇应彪跪下磕头再起身。
一步一叩,一步一跪。
谁都不敢去阻止他。
“为救爱妻闻婴,叩请神仙一见。”
“为救爱妻闻婴,叩请神仙一见。”
“为救爱妻闻婴,叩请神仙一见。”
不知过了多久。
山路崎岖,崇应彪终于晕过去。
孙子羽和金葵赶紧为他处理伤口。
关节处的衣物早就磨破,皮肤上多的是细碎的伤口。
孙子羽忍不住擦了一把眼泪,“老大这腿再跪就要废了。”
金葵给崇应彪的膝盖处裹了厚厚一层布帛,“与其担心老大的腿,不如想想要是到了山顶神仙没有出现老大该怎么办。”
“你什么意思?”
“我怕老大不想活了。”金葵闷声说
“你是说……”孙子羽沉默了,他们都知道崇应彪已经一只脚踩在悬崖外面,谁也不知道哪一天他就会掉下去。
碧游宫已经五十年没有对凡人打开过山门了。
上一位说起碧游宫传说的人已是七十古稀,听到这个传说时那人还是垂髫小儿。
“苍梧山和别处不一样,”金葵指向崇应彪身上的伤口,“老大在苍梧山是能受伤的。”
崇应彪做了一个梦。
那是在轩辕坟。
铺天盖地都是雪。
雪崩来临前他下意识把闻婴护在身下。
雪崩结束后他比她先醒过来。
她闭着眼的模样乖巧的不像话,他那时尚且不知胸口那汹涌的感情是何物。
只是趁她还没醒来偷偷地在她额上轻轻一吻,盖上他的印记。
做了标记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他想。
这样想着怀里的闻婴却突然不见了。
“闻婴”他惶恐地唤着她的名字。
“老大,你醒了!”孙子羽赶紧给他喂了一口水。
他看着周围茂密的树木,愈发恐慌,仿佛他一停下来闻婴就会离他越来越远。
他连忙推开孙子羽跪在地上,继续前行。
“为救爱妻闻婴,叩请神仙一见。”他儿时便不曾信有神明会帮助凡人。
“为救爱妻闻婴,叩请神仙一见。”若是有神明为何见他受苦也无动于衷。
“为救爱妻闻婴,叩请神仙一见。”若是有神明为何不幸都聚集在他一人身上。
“为救爱妻闻婴,叩请神仙一见。”若是有神明他被送去朝歌的痛苦为何神明看不见。
“为救爱妻闻婴,叩请神仙一见。”可若是没有神明,这世上怎会有闻婴这样的姑娘。
“为救爱妻闻婴,叩请神仙一见。”因为闻婴他相信这世上真的有救苦救难的神明。
“为救爱妻闻婴,叩请神仙一见。”闻婴是上天给予他贫瘠荒芜一生中唯一的色彩。
既如此,神明为何要把她从他身边带走。
“为救爱妻闻婴,叩请神仙一见。”出来见他,把闻婴还给他。
不然,就将他一并带走。
他重重地磕在地上。
天上地下,仙山黄泉,他只想在闻婴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