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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籁俱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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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弘的喜悦不过几天,前线就传来噩耗:焚烧的敌军粮草不过是于司达大将科尔金设计伪装在粮仓中的麦草,梁达送出消息后率军撤出时又落入了早已埋伏在回路上的包围,战后五千精骑几乎全军覆没,逃出了两名士兵逃回秦州报了信。

而等到宗政武率先遣军到达山口时,于司达大军早已杳无踪迹,只留下一名副将传话,告诉了宗政武四个字:后会有期。而在此前,居然没有一封探报称于司达已撤军。

之后,八百里加急奏报请示卫弘,百般无奈,只得先让大军撤回京畿道。

一次卫弘满怀自信必胜的大战,最终竟演变成了一场闹剧,此时朝中当初的反战派站了出来开始斥责主战的官员,朝堂之上好不热闹。

只是现在还争吵有何意义,这些文官,只顾在圣上面前表现自己的能力,他们可有想过奋战在前线的战士,和这次无功而返的军队将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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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几日,听闻卫弘一直情绪很不好。半月之内,突生变故,朝堂上更是纷争不断,对于司达的策略却还一筹莫展。

日暮西山时,我嫌外头凉了,随手采了几朵菊花让茹芯带回萧椹斋装点一下,便快快回去,谁知刚进惠瑱宫,傅炎恩就迎出来说桂子淮在等我。

我快步赶去,待见到桂子淮时,他愁眉不展地向我行了礼说道:“陛下请路娘娘去长生殿,娘娘快去吧,陛下心情很不好,还望娘娘能好好劝劝。”我自然不敢耽搁,立即随他去了。

刚进到卫弘的寝室,遂听见他疲惫的声音:“你来了。”

他还穿着朝服,斜靠在座椅中,眼圈泛着乌青,下颌已冒出青茬。见到我他终得微笑起来,向我伸手道:“快过来。”我走过去拉住他,说道:“政事再繁杂,陛下也该好好休息,要保重龙体。”

外面起了风,拂动树叶沙沙作响,屋里极安静,能听见落叶击在窗棱上细微的声音。片刻后,卫弘才轻声说道:“当初朕若是肯听你劝,也许不会是如今模样。”

我轻声安慰道:“陛下若是听了臣妾的,可能是另外一种结果,但也不见得多好。”

他另一手扶着额,叹道:“真羞耻啊,三十万大军竟然被于司达戏耍了一番,他们还大放阙词。可惜我五千精骑……”

我替他轻揉着眉心,“已经过去了,陛下就别再愁了,现下要紧的是稳住朝政、稳定军心。”

看得出卫弘将我的话听进去了,但他一直不说话,将我的手握在他宽大的掌中,看向我,颓然目光中有遮不住的温柔:“霜儿,朕想你。没有你陪在身边,真不习惯啊。”

自是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楞在他面前,他看着我的神情苦笑道:“其实你真正陪在朕身边不过两三个月,可是朕的身边现在真少不了你啊。方才正看着奏章,心里烦闷,想和你说会儿话,可一转头,并未看见你巧笑倩兮的模样。”他注视着我的眼睛,落寞说道,“那时朕才真正明白,什么是寂寞。”

“臣妾这不是过来陪您了。”看见他此时的样子,心里竟也难过起来。

“听御医说,那晚朕伤到你了?”他看着我的脸庞,我一笑道:“那点小伤口早都好了。”他又自责道:“忠言逆耳,可那时朕却只想着要发兵,疯魔了一般。你可还生朕的气?”

我顺着说道:“怎么会,臣妾只怕气坏了陛下,这些日子一直自责,不敢来见您。方才桂公公来说陛下传臣妾过来,臣妾都不敢相信,急忙就赶来了。”

他看着我,道:“朕见你妆容极轻,便知道你赶来得急。”

我羞赧地低下头,“女为悦己者容,想着陛下都不记着臣妾了,自然就没心思打扮了。”

“霜儿,”他将我揽进怀中,“今晚留下来陪朕吧。”

心里一急,但又害怕他疑心不敢拒绝,正想着托词,他又低声说:“你就睡在朕身边,朕不碰你。”

我靠在他怀里,听着他平静的心跳,而他的手轻抚着我微隆起的腹部,“有五个月了吧,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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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卫弘很安静地躺在我身边,但是我翻来覆去都无法入睡,心里太乱了。他握住我的手问我是否不舒服,我也只能说是突然换了地方不习惯。

他也不再问,放开了我的手,却也一直没有睡着。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却在想今后如何应付他,如何对付皇后。同床异梦,我算是体会到了。

“霜儿。”卫弘突然沉沉地唤了声。

我惊得睁开了眼,轻轻应了一声。

“我还小的时候,先皇那时还是亲王,曾问我,将来想娶什么样的女子为妻,”他的嗓音在这沉寂夜色中显得颇为寂寥,“那时哪里懂得这些啊,为了讨父亲开心,便说,只要是父王中意的女子,我便喜欢。两年后,在先皇的安排下,我娶了朱雅颉为妻。那时候,穆氏一族,也就是我的母族,已在朝擅权近廿载。我并非长子,但是先皇登基后,穆氏与朱氏合力将我推上了太子之位。”

他的声音沉稳而缓慢,仿佛只是在述说他人之事:“十三年前,我继位,才真的明白了,外戚专权是多可怕的事情。我登基之后的十年里,只不过是穆氏的傀儡。在母亲去世后,穆胤霆更变本加厉。好在那几年中,宗政武军功渐丰,后来宗政棠少也考得武状元,又跟着他父亲屡立战功。在朱氏一族和宗政父子的协助下,终于将穆氏的军权架空,最终穆胤霆朋党东窗事发,穆氏轰然崩塌。”

说到这里,卫弘深深地吁出一口气,慨叹道:“十年啊,整整十年,我才终于重掌皇权。”

猛然间听到这么多,脑子有点懵。犹豫了一下,我还是探手过去握住了他的手。

他反握住,又过了会儿,才道:“时候不早了,睡吧。”

我闭上眼,脑子里如同缠了一堆理不清的线,揪得头直疼。

在这样的寂寂深夜,他突然告诉我这些,只是为了倾吐烦闷么?还是意有所指?这些,又与此次宗政武带兵被于司达奚落有多少关联?

或许正如卫珣所说,卫弘并不是真正打压宗政一门,只不过是为了避其锋芒,留作牵制朱氏一族。如今,对卫弘而言,宗政父子还是有用的,那就暂时平安了。

只是,他这皇权得来不易,为何如今并不勤政呢?

突然间,小腹中,肚皮下好似鱼儿划水一般的感觉,过了会儿,又是一下,之后再无动静。

我怔住。

这是我的孩子在动吗?不确定。自从我有孕后,除了御医叮嘱我需注意的事,从未与她人谈过孕事,宗政若兰也只有多年前一次小月份小产,想来与我说的也都是纸上得来的哄我的道理。

此刻,我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孩子的存在,我的鼻子有些发酸,轻轻将头侧向另一边,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这个孩子,注定我给不了他一世安稳吧。

思绪繁乱地想了好久,后来睡意上来,还是沉沉睡去。再睁眼时,卫弘已经不在,应该是去早朝了,我也不敢耽搁,见薛景廷已拿来衣裳,于是匆匆准备一番去向皇后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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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政武一生戎马,此次出兵被人奚落,入宫上朝也总躲不过一些文官在背后的言论,甚至御史弹劾他的奏本如秋后落叶一般纷纷送往紫宸殿。

在皇后宫中就瞧见宗政若兰期期艾艾的模样,心里也不好受。她现在愈发担心家人的后路,本想着这次依靠父亲得了军功再缓一缓,却没想到是这样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结果。

回惠瑱宫的路上,我看着她,也提不起精神,淡淡问道:“老爷回来了,娘娘怎么还这副愁苦模样?”

宗政若兰只望着翩翩黄叶,有气无力地说:“上天不顾我宗政家啊。”

我忽而忆起前几日卫珣与我说的一番话,这几日来我对这些话语思索几次,也只是半信半疑。可历经昨夜,虽不知卫珣与卫弘是否一条心,但我却觉得他的一句话说得对,他也姓卫,自然不希望江山落入旁人之手,譬如朱氏。也许可以说,这兄弟二人目前有同一的敌人——朱氏家族。

也许若干年后宗政氏也会有强大到被皇室欲要清剿的一天,但那样“权势滔天”的宗政家族,不正是她们把我送进宫千辛万苦要谋划的未来么。

我握住宗政若兰的手小声说:“我有话与你说。”

她见状屏退了旁人,认真看向我,“你想出了什么法子是么?”

我微微一笑,“其实圣上根本没有要除掉宗政一门,你就不要再担心了,也让老爷和棠少放宽心。但是,现在老爷和棠少必须逆势而上,要做些事情。”

她讶异道:“你听谁说的?”

“若是连此都摸不清,那我日日伴在圣上身旁只顾研墨了是么。”我没好气地白她一眼,看到她勉强点头,我继续说道,“你立即告诉老爷,让他不要再纠结于爵位和兵权,与文官多示好亲近些,在朝堂上多争取些支持的言论。”

宗政若兰蹙着眉听我说完,思索一会儿,面上不可置信地问我:“你确定这样做不会惹出更大祸端吗?”

我轻笑道:“你以为圣上不动老爷,还容我有孕是为什么,不就是留着牵制朱氏一门么。你可以不相信我,我也只是提个点子罢了。”

“不,不,”她拉住我的袖口,“宗政家人脉单薄,如此说来,这样也可以……好罢,反正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能坏到哪儿去。”

“是。但是你一定要派个可靠的人去,”我想了想又说,“而且,不要告诉夫人。”

“你……”她为难地看着我。

我低头细看衣袂上的刺绣,好似无关紧要似的说:“你若信我,就记住我的话。而且传话可别传错了。”

她讷讷点头,“我不会告诉母亲的。那不如你写张字条更清楚?”

“不行!”我断然拒绝,“字条一旦被人拿到都是落人口实,千万不可。”

宗政若兰慢慢靠在椅背上,想了想说,“爹爹近几日都要去紫宸殿与圣上商讨国是,我去见一面也不难。我亲自和他说。”

“好,择个好时机,一切当心。”说完后又与她寒暄几句,本来想问她关于卫珣说的那些让他不齿的“琐事”,想想还是作罢,便离开了。

希望,这样做是对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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