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道德感要如何培养形成呢?
偷窃被王福明自诩成为本事,还恬不知耻地赠与了母亲。船上牌桌前,出老千也是一种的情况。
不止王福明,一块都在出老千,一群大人长着心眼去窥视别人钱包里的碎银,殊不知小孩聚在一起玩的时候,就已经出卖了他们。
小孩们分工明确,总能让他们在牌桌上打得有来有回。
时间消磨了,钱却还是原封不动。
周存心中拉扯,即便是那个男孩同他对峙时候,大骂“贼儿子”,他还能嬉皮笑脸地反驳对方只是个独眼龙。
人走后,他一颗一颗捡起珍珠,那时心里,已经对王福明的偷窃行为有了笃定。
可是母亲对这条项链视若珍宝,他的选择是闭口不言。
到现在为止,他也不清楚母亲那时候是早已知真相,还是持续的自欺欺人。
应该知道吧,他心中的秤是这样倾斜的。
就像现在,李克能明面上直接摊牌说等着继承遗产,而他却要三番五次地不经意打听。
也许是因为身份认可,他心底不把王福明当作自己的父亲,那继承财产的事情理应轮不到他。
也许是他一开始就冲着钱来的,钱到手之后,或许也不会因为道德感束缚而去赡养王福明吧?
小时候半夜频繁的爆胎声,和大汉摊在手心的钉子,他已经有了答案。
他迷惘地看向面前的工人:“叔叔,需要挂日历吗?”
工人低着头,诱骗他:“你上学的时候,把它撒在路上好不好?”
“这会不会被人踩到?”周存问。
“不会,走路时候注意。”工人盯着周存若有所思的模样,又开出几个廉价的甜品条件给他。
周存笑着,看似在这糖衣炮弹中败下阵来:“那好吧,叔叔记得哦。”
他伸出手,把钉子装进了书包里。
“钉上去一点,歪了,歪了,左边过来。”
周存举着钉子,也没再听郝姨的唠叨,一榔头直接落了下来,订好了。
“哎哟,你这后生,做的个什么事!”郝姨举着牌子,牌子上面牵着绳索,上面写着编号。
正是D12,王福明。
周存接过郝姨递过来的牌子,把绳子挂在了钉子上,又绕了两圈,给缠上了。
“我看看,你先别下来,还是歪的。”郝姨的声音琐碎又抱怨,“就说你订不好,早知道等小李回来了。”
周存身体后撤,尽量拉远距离,看了一眼。
哪歪了?
“爸,你看一下歪了没?”周存回头,去召唤王福明。
王福明没反应,被郝姨轻拍了一下肩膀,抬头来看。
话却是:“你刚叫我?”
“是啊。”
周存踩着凳子,紧贴着pvc板,上面都是些图钉,他也没个支撑,别扭在上面。
养老院为了秉承“关爱老人,与子女的同行”的原则,立下的院排墙。入院的老人被分配编号,被定制了名牌——正面刻有编号和名字,背面有梦想养老院的logo和联系方式,在院时候挂在院的墙上,被家属接走的时候一并带上。
王福明的名牌刚定制下来,郝姨认为这挂牌当仁不让该给周存做,把监控室的周存直接薅到大堂来了。
“叫我什么?”
周存刚要开口,郝姨插嘴了:“他是你儿子,你说应该叫你什么?老福呀,你可真糊涂了。”
从前黏在喉间很难出口的称呼,相处许久之后竟也能脱口而出了。
可能厚脸皮和淡漠就是这么修炼的。
“你是我崽哦,哦哦哦,太高了。”王福明每次的身份认同都显得啼笑皆非,“是,有点歪。”
“那我再调整一下。”周存说着,又把绳索往回饶了几圈,正想取下来。
“没事,你赶紧下来,这不就是我牌吗?”王福明双手叉腰,歪着脑袋瞧,“我歪着看,不就明白了吗?”
当事人无所谓,周存更无所谓,直接跳下来了。
郝姨却颇有微词:“哎哟,你就惯着他吧。我给你讲,这命就是不能歪,一歪了就啥都歪了,更别说这牌子了,真是……”
周存看郝姨一眼,又看歪着头的王福明一眼,没说话。
这居然能被定义为惯着?
格伯的铭牌还在框里,人不在,也不急,就等李克回来自己的活自己做。
想起格伯被骗一事,中午家属来接时候被王福明一打岔忘了,晚饭后去了趟监控室。
管理员休假,他也调不出监控,只好在资料表登记的通讯录找人,打电话过去。
关机,联系不上。
还有一人,是赵兴迪。
前几日不知对方从哪里获知了他联系方式,通过手机号搜索到了微信,申请添加好友。
好友验证写的:张财格亲属。
真是无懈可击的理由,一通过,转发过来一个阳光殡仪馆的公众号消息。
懂了。
他没回,页面还停留在添加好友后的那条推送上。
这次应该讲一下。
【周存:格伯疑似被骗,用金戒指购买藏红花。】
那头没什么消息,正是晚上,估计正忙。
端午有地方台在播出晚会,老人聚在大厅看投影仪,说这话唱着曲。
周存坐在其中,发完消息,点开短视频开始刷。
短视频关联着手机号,周存能刷到些精神病院养老院的视频,偶尔会有大学同学端午也在加班的吐槽,也有少数是独立弃医创业了。
周存只看,也不点赞。
他的视频号没发过东西,关注的也只有些新闻,个人喜好上推送的也是新闻。
可能这段时间搜索频繁了阿尔兹海默症的事由,大数据检测推送的也全是相关的视频。
视频剪辑有魔力,在升格镜头、老人苍老的姿态、迷茫又从容的叙述中,配上煽情的背景音乐和子女叹息的独白,总能让评论的人潸然泪下。
时日无多的亲属,竟然在年迈时节丢失了记忆。
周存从前刷到脑海里想到的都是母亲,而今却被王福明充盈了大脑。他坚持不到一整条,手指上翻,就这么滑过了。
同样的疾病,为什么王福明让他这么烦心?
童年时期王福明对周存做得坏事总会被放大,有些还会因为时间的累积加工沉淀,让多年后的周存幡然醒悟当初的王福明伪善的抉择,这事就是能记恨一辈子。
尤其是伴随着周存经历着的痛苦,那罪孽也会越发的深刻,把王福明归结为一切不如意的元凶。
亲密关系伴随着的还有甜头,这是早期的周存。感激王福明的赠予鞋袜,对被扇巴掌又给颗枣习以为常……
不感激又能怎么样呢?半大的孩子,没能独立,只能伸手去接粽子里露出的米,以填饱肚子。
这也让他更加淡漠,生存才是第一要义。
海边的渔民要是网出一具尸体上来,大伙会风言风语说起鬼怪故事,而周存更多时候是担心这船生意受到影响——尽管这船不是他的。
生老病死,他看着是常态。
社团活动时候,孤儿院小朋友突发癫痫,各类人员忙前忙后,周存随手把兜里的笔插进小朋友嘴里,缓住了。
再后来周存为了更接近方丽云,主动报名暑期五薪资实习,在急诊科里忙来忙去,少见方丽云身影。
病床上常有是电复律机贴着病人胸口,震得床上的病人一颤。
心电监护仪的心跳却一直趋于一个笔直的波形。
在抢救半小时后,宣布了死亡。
一同实习的是个女孩,眼泪簌簌往下落,两手握着周存的肩膀借力撑着,他伸出另一只手扶着她去一旁的椅凳上坐下。
她哭着,说遗憾,说不是第一次见到死亡,说如此无能为力到底学医是为何。
周存无法回答,看着老师面色凝重和家属交代情况,嘶哑又尖锐的哀鸣在整个科室回荡。
这种声音,在梦中不绝于耳。
抢救时刻,他尽力而为,为患者的遭遇揪心。宣布死亡后,命定结局无法更改,他又能很快抽离紧张的情绪,重新回归平常。
两个实习生坐在一旁静默。
女孩哭着念叨,又玩笑似地向他打气:“周存,加油。”
周存看着她哭得肿泡的眼睛,点点头。
方丽云不知如何听说了消息,从科室赶来,安慰小学妹——这是她关系极好的女孩。
女孩刚止住的哭声,又在方丽云出现时刻开启了。
周存主动起身,把位置让出给了方丽云,又要科室忙去了。
空下来时候,方丽云已经挪步,和女孩站在楼梯间说话,周存佯装去了趟厕所,又回来。
和她们打招呼。
女孩挂着笑,和他道谢。
方丽云也评价:“周存,你很适合当做这一行。”
他当这是方丽云的夸奖。
女孩点头附和:“咱们还是得好好生活,努力工作是不?”
后来女孩还是好好生活,努力工作,在毕业后火速考研转到了文学的学科。偶尔刷到她的视频,都是在图书馆的背景,以分享一本好书为目的。
这挺好的。如果当时他互联网上受到这种教育的分享,一定会乐此不疲。
或许也不会。
他现在看完了女孩视频里讲解的整本书,再刷下一个视频,又是阿尔兹海默症患者家属拍摄的生活。
而刚才的内容,就这么忘记了。
看来有时掠夺记忆的不止是病症。
他盯着画面里熟悉的人,正是张财格。
在字幕的描述下,他人只剩一个骨头架子,疾病缠身,看上去孱弱又可怜。
一点也不像平素养老院时候不讲道理的老头。
同样的症状,为什么王福明能够让他如此嫌恶?
他思索着,看着进度条流逝刷光了视频,评论区弹出的却不是如其他一般清一色的哭泣表情。
评论区榜首是【这老头从前是村头一霸,简直罪有应得。】
榜二是【前尘往事,莫要回看,该放下了,他现在也很可怜。】
两层楼不相上下,下面都在辩论。
周存看着,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