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雨水绵长不止，她记不起自己怎么回到的家，一路上都带着种醉酒的浑噩。好在这醉酒的奇异感延续不长，因为她想到，这是一只鬼。
是蒋迎杭，也又有点儿不像蒋迎杭。
比起这些，她更担心自己今天晒的被子，那是唯一一床自己的被子。
“罗贝锦，抬一下脑袋。“蒋迎杭松开伞柄，风吹雨刮所带着的重量压力全摞在她手上，抬头看，院里锁是开的，她难道今天没锁门？
“家里进贼了？”罗贝锦惊呼说。
她急匆匆进去，雨伞兜着蒋迎杭的脑袋走。
晒得被子没了，阶台上多了两盆小盆栽。
她揪了一把蒋迎杭：“我记得今天锁门了啊。”
蒋迎杭今早儿也检查了她落的锁：“是锁了。”
两盆盆栽分别是虎皮兰和仙人掌，仙人掌养得好，刺掌的绿色皮面上开着一朵小花，虎皮兰也嫩生生的模样，她敛了一下细长的眉：“什么情况？”
进屋，被子也被整齐放在沙发上。
罗贝锦沉闷闷地盯着蒋迎杭，眼神有种暗示：“家里又进来一只鬼？”
蒋迎杭收了伞，伞立在墙角，他下巴挑了挑浴室的方向：“不冷？不换衣服？在这儿瞎猜是吧。”
说完，罗贝锦打了个哆嗦，冷颤颤的，她头发丝湿成结儿，几分钟前在雨幕里那阵冷意席卷而来，想到蒋迎杭也是冷的，跨两步离远了点儿他：“那我先去换衣服。”
她指了一下沙发：“手机在那，你看看木雕的售卖情况，晚上雨停了我去发快递。”
罗贝锦上楼换衣服洗澡，没多久她又蹬蹬跑下楼，手里两件衣服，隔空丢到沙发上：“这是我爸之前的旧衣服，有点儿贵，所以我妈没丢，你先将就穿，过两天去商场给你买两件。”
她转身要跑走，却又停下，一脸纠结又认真的模样：“是不是应该给你找点儿事做？不然你看起来好闲，天天围着我转。”
蒋迎杭挑了一下眉：“天天围着你转？”琢磨着这话里的意味，几分是不爽，几分是被挑破的装模做样。
客厅里寥静无声，只有窗外零零拍地的雨脚有声，罗贝锦就这样狼狈的，被蒋迎杭这种有些玩味儿的眼神看着，一瞬有点儿接不上话，磕磕巴巴：“也、也不是。”
她微微挺直自己肩，深色的雨渍都被撑开，显得倒是有些骨气，最后留有一个勇敢的背影，剩两节台阶，一步跨上旧开跑，重现那破碎藏起来的落荒而逃姿态。
蒋迎杭思忖是不是自己又把罗贝锦吓到了，但眼睛里是抑制不住的零星笑意，与嘴角的紧绷相互抵抗。
蒋迎杭打开罗贝锦手机，她手机没有设置密码，蒋迎杭也不会去看其他的东西，只点进去那个交易软件，和他预期完全一致，该卖的都卖完了，有几个标价比较高的还没人拍，倒是有好几条未读消息。
依旧是那天联系的那位预定的买家。
这个买家的头像是系统默认的头像，名字也像随便打出来的，注册时间有三年，交易笔数有几条，都是木雕，还都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
像是不懂行，半年前一个大卫木雕被这个买家八千拍下，要知道他自己平常卖大卫木雕最多三千块。
Vxjx：什么时候发货？
Vxjx：店主之前去哪了？怎么最近又回来了？换号了？
Vxjx：店主是本人吗？
Vxjx：店主多大了？
之前的聊天沟通都是罗贝锦进行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小女生的口吻，加个表情包，柔和地道谢，耐心地解答。
蒋迎杭总感觉对面的人像是不怀好意，正常人哪里有这么多问题。
蒋迎杭看他的地址，竟然也是在洲林。
他一上线会有显示，所以这时候Vxjx又发来的消息。
Vxjx：能线下面交吗？
蒋迎杭义正言辞的回复。
艺术大家：不能。
Vxjx：店主做这个多长时间了？我家有个孩子也喜欢这些，很想让他跟您学一下。
艺术大家：好几年了，自学没经验，不用来像我讨经验。
Vxjx：那挺厉害的，我家孩子也是自学，从小成绩优秀，玩这个也没耽搁下。
蒋迎杭已经不想再搭理这位买家了，退出软件，细数罗贝锦要发挺多货，就算晚上不下雨过去也有点儿危险，抽个空闲的白天时间过去比较好。
过了会儿，他不自觉就想起这位Vxjx的话，要是在软件上说的都是真的，那倒是一个好父亲。
这栋小楼隔音不是太强，蒋迎杭听着楼上水声停了，为了避免罗贝锦一会儿下楼拿手机看到他就躲，他自己先一步进了一楼的浴室。
罗贝锦父亲的衣服对他来说有点儿短，上衣短，裤子也短，好好的一条休闲长裤他给穿成了七分裤，一身老成的深灰色。
他洗完澡出浴室，罗贝锦还半窝在沙发上刷手机，干燥的被子拥在身上，她见蒋迎杭出了浴室，蹭一下就站起来了，手机啪啦摔到沙发底下，她没来得及管，也不想管。
人靠衣装马靠鞍，这句话怎么说的又对又不对的，明明是衣装靠人。蒋迎杭穿着中年运动衫都能展现独特的少年气质，把枯燥的颜色都变得顺眼好看起来，罗贝锦莫名喜欢这种柔和的颜色。
蒋迎杭半眯着眼：“手机不捡？”
罗贝锦立刻去够手机。
蒋迎杭提醒她说：“少跟陌生人聊天，别这么活络，表情包和谢谢都少发。”
“还有，周末有空再去发货，绑你银行卡，钱都拿着。”
罗贝锦慌着拒绝：“这不好吧，我拿一半就行。”
蒋迎杭语气重了几分：“让你拿着就拿着，房租水电衣服，人工费，哪个不要钱？该给你的。”
罗贝锦淡淡地说：“哦。”不必客气，那就不客气了，她也没这么跟钱过不去。
家里莫名的盆栽，干燥的被子，让罗贝锦怀疑是不是邻居有她家备用钥匙，可是纪燕佳跟其他几位邻居的关系也没多好，备用钥匙怎么会在纪再素阿姨或者其他人那里呢……
晚上郑圆馨发消息告诉罗贝锦，郑子睿受凉生病了，明天上午不开摊，让她下午再来上班。
罗贝锦加了郑子睿微信，安慰了小朋友几句，正想睡觉，发来个陌生的好友申请。
因为地址填写的洲林，她以为是熟人，先同意了，上来问：你是？
L：路盛。
罗贝锦翻了个白眼，扣下手机不回复，不必费劲去猜，一定是董瀚博找来的她联系方式，她手机里有好多初三加的朋友的微信。
翻身睡觉，对于这种人，她是不想多交际的。
*
上午，天晴，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下的。
罗贝锦起来给自己煮了一碗挂面，蒋迎杭不用吃，她就没浪费煮面。
她提前学了点儿大学的课程，先是数学分析，后又是听说洲林大学的数学系重视计算机能力的训练，她又开始下载各种编程软件学代码。
她手忙脚乱进了清华镜像安装界面，在安装路径上选择，一串串东西看的她眼花缭乱，忽然在院内有人叫了她一声名字。
她在楼上扒头一看，是邻居纪再素。
她应答一声，怕别人等急了，风风火火穿着拖鞋拖沓着下楼，蒋迎杭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眼疾手快提住她领子：“慢点儿。”
罗贝锦远了看她，纪再素这些年没变过模样，头发乌黑长密，还是喜欢用一支玉白色钗子挽起来，近了看，眼尾已经多了几条弯弯细纹。
在罗贝锦印象中，她是脾气最温顺的邻居，也是个最聪明的女人。
她一句话就能让纪燕佳的脾气暴增，也能让纪燕佳冷静，纪燕佳评她是——温和的多面狐狸。
罗贝锦刚搬走的时候对自己母亲的话深信不疑，后来便没这么信了，纪燕佳没念过大学，对很多东西也只有笨拙的认识。
纪再素软盈盈地笑起来，眼里的思念不假：“终于回来了，贝锦长成大姑娘了。”
她抚过碎发别到耳后，伸长脖子望了望：“你妈呢？”
罗贝锦诚实道只有她回来了，又说明怎么个情况。
纪再素笑着解释：“备用钥匙是你妈给我的，十多年了她也没要回去过，昨天你刘叔下班路过看你家院子还晒被子，我们就替你收回去了。”
这么多年没见，罗贝锦最害怕被问她父母的事情。万幸，纪再素没提，她真的像亲戚叙旧一样，拉着罗贝锦左看右看，说她瘦了好多。
纪再素硬是邀请罗贝锦来家里吃饭，罗贝锦委决不下，也推辞不了。
纪再素和刘叔这些年也依旧没个孩子，纪再素年轻的时候身体不好，现在身子骨也弱，而刘叔喝醉酒的时候也不停地说，不喜欢小孩。
他们养了一只小狗，现在也是老狗了——一只叫做盼盼的柴犬。
盼盼一副精明样，或许所有柴犬都一副精明样。
它还记得罗贝锦，绕着她打圈吐舌头转尾巴。
纪再素眼睛里似乎有盈盈水光：“这可算把你盼来了。”
“怕吓到你，今天才敢去见你。”
这种邻里煽情的戏码打得罗贝锦措手不及，要不是她有详细的出生证明，现在都会怀疑自己是他们一家的孩子。
罗贝锦说不感动那也是假的，其实也跟着鼻头一酸，但是打肿脸充胖子，不想让一只鬼笑话，强忍着：“中午吃什么啊，再素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