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杨泠先前答应了傅琴,以后再不去周府做帮工,后来去镇上就同周瑛说清楚了此事,周瑛也不再执意,很是通情达理地同意了。
“想不到杨娘还是要同我辞工,杨娘如此疼爱自己的夫郎,真叫我好生羡慕。”周瑛淡淡笑一下。
自从在杨家村见杨泠对他果真毫无情意后,周瑛似乎想明白什么,每每见到杨泠,态度开始变得疏离起来,杨泠倒觉得周瑛能因此想明白,反而很好。
这之后杨泠不再去周府,因逢年末,孙娘子要盘点周府一年钱务,特意与杨泠约好,让她今日上周府结算银钱。
下雪天冷,杨泠到了周府才得知孙娘子临时有事,不在府上,杨泠便等候在偏厅,恰此时周瑛匆匆忙忙要出府,瞧见杨泠过来,他淡声喊道,“杨娘,你来,我这有一急事,可否寻你帮忙?”
“自然可以。”杨泠上前,见周瑛拿出一张纸说起,“这是我周家同别家的生意,今日要去收货,但我此刻有事,得离开一趟,孙娘也忙别的去了,我府上没有别的人可用,货来得急,可否请你帮我跑这一趟?”
“可以是可以,”杨泠犹豫片刻,“但我不懂里头的门路,万一办砸了...”
“不要紧,不过十几件瓷器,你去的时候,有何不明之处,问她们的管事便好。”
周瑛既如此说,杨泠点点头,“去哪儿收货?”
“车夫带你过去,你进院子后,她们管事的会来与你对货,你就看着这张纸上的货核对便是。”周瑛说完,冲杨泠行了个大礼,“杨娘如此仗义,周瑛实在很感谢杨娘。”
“周郎,你客气了。”杨泠笑一下,接过纸张上了马车,马车雪中前行,不一会抵达处院子,车夫立在门外喊,“二娘,二娘,开门。”
院子门被打开,一微胖的娘子披着斗篷,看见杨泠和车夫,她转身就掉头回走,“进来吧。”
杨泠跟在二娘身后,二人进了屋后,二娘打着哈欠,抬手指着地上一个大箱子,“对罢,景耀镇的瓷器。”
杨泠打开纸,看着纸上画着的样式,一个一个比对箱子里的瓷器,确认无误后,二娘拿出一张收据,“既没错处,签字画押吧。”
杨泠点点头,看着收据上写的,今周府已收瓷器共十六件云云,确认没错,杨泠便提笔签上周瑛名字,二娘站在她身侧,伸手指了指杨泠,“你收的货,签你的名。”
杨泠道好,又签了一次,而后伸出手指沾上红泥,在收据上按了手印,二娘拿出自己签好的收据与杨泠交换,车夫便和另一位娘子,一起扛着瓷器搬上车,杨泠也拿着收据一路回到周府。
周瑛还未回来,孙娘子却得了空,她笑脸上前问,“杨大夫带了收据回来?”
杨泠点点头,孙娘子伸出手,“那给我吧,杨大夫还忙着,我们就不多叨扰了。”杨泠笑一下,“你看看收据,可有不妥?没有我便回去了,你跟周郎说一声。”
“自该如此。”孙娘子低头核对收据和瓷器,确定没有错处,目送杨泠离开。
杨泠回到医馆,钟大夫还在里间睡着,杨泠坐下来看医书,医馆门外突然被人敲响,杨泠抬头去看,尤娘顶着一头风雪,又拿着一大袋的书走进来,
“这里一共三十本,全都抄完了,我给你送过来。”
哦,是了,前阵子书坊的陈老娘子又给过来三十本话本子,杨泠照例送到尤娘那,这阵子忙碌差点忘了此事,杨泠转身去拿银子,尤娘却靠在柜台懒洋洋道,“我今日来,还要与你说件事。”
“什么事?”杨泠数着银子,走到柜台边,尤娘伸手接过十五两,开口说下去,“我打算离开莺歌镇了。”
“什么?”杨泠吃惊地看向尤娘,“为何打算离开?”
“在这镇上,所有人都瞧不起我,也没个正经的活给我做,我总不能靠抄书养我爹爹。”尤娘黯然下神色,“很多谢你这些日子给我糊口的饭吃,但抄书终不是长远之计,我打算寻个大一点的州县,去私塾里做先生。”
尤娘的辞别来得突然,杨泠一时心口有些堵闷,她低头又多拿出五锭银子放在尤娘手中,“没想到与你的合作,才刚开始便到了要结束的时候,我盼着你能找到更好的出路。”
尤娘也不扭捏客气,她确实需要银钱,接过杨泠的银子,尤娘深吸口气,“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也祝你早日学成医术,当一个厉害的大夫。”
“保重。”
“保重。”
尤娘转身,一瘸一拐离开医馆,杨泠呆呆看着尤娘的背影发愣,好一会,才低头摸着书叹口气,这三十本书送去陈老娘子那里后,她也打算辞去书坊的活了。
如今医馆不止靠针灸营生,诊病开方子也紧跟上来,医馆里的进项,确确实实有了起色。
最重要的是,杨泠现在每日都要温习医学,实在顾不上别的。
钟大夫总算睡醒,师徒二人在医馆里上课一整日,今日一个病人也没上门,天太冷,四处冰天雪地的,无人出门。
杨泠给钟大夫点了炭盆,忍不住问,“先生,为何不回村里住?”
“村里有你,乡民有病,找你就行,我在镇子这,镇上的人有个什么急事,找我就行。”钟大夫喝一口热酒暖身,看着门外的雪地,脸上美滋滋的,“我该再多收几个徒儿,散落在四处,不怕大伙找不到大夫了,哈哈哈。”
杨泠笑一笑,叮嘱钟大夫夜里盖好被子,自己拿着书去书坊找陈老娘子。
“哎,你那乡民,写话本子,一本可赚几锭银,多划算的买卖,怎么就不肯写了呢。”陈老娘子数了三十锭银子,推到杨泠面前,“还有你,说年后也不来我这了,怎么?嫌我钱给少了,不想再接老娘子的活?”
杨泠道,“不是,实在每日顾着学习,没心思理会旁的。”
“哎,学医好,学医好,咱们这儿,就缺一位好大夫。”陈老娘子感慨着,“回去吧,再晚一点,又要下雪了。”
杨泠点点头,带着三十两银子回去。
过了两日,杨泠在镇上又碰见周瑛,周瑛依旧忙得不行,看到杨泠,他一边低头打算盘,同自家铺子的管事算着年账,一边客气生疏地冲杨泠招手道,“杨娘,若还当我是朋友,今日便再去帮我收一趟货吧,我府上实在太忙了,抽不出人手来,行吗?”
“自是可以。”杨泠答应下来,周瑛低头记着账钱,飞快又道,“真万分感谢你,另外,这还有一箱银锭子,劳烦你送去主薄万娇,万大人的府上,马上年节,寻常小礼往来总是要的。”
他说完,抬起头唤来一个跑堂,命跑堂带杨泠前往万府。
杨泠自然毫无异议,她依照周瑛吩咐的,去一一办妥这些事,拿回收据给周瑛,便回家了。
是啊,已经十二月末,马上年节,要过年了。
“傅家从前如何过年的?”杨泠回到傅家,在厨房里一边揉面,一边问傅琴,傅琴慢慢回忆从前在家中的日子,轻声跟杨泠说道,
“年节时,容城里总会热闹一番,至除夕那日,街上许多装钟馗、灶神之类的人,沿着护城河处走遍整座容城,我会跟着爹爹去街上看他们理祟,再看街上家家户户燃爆竹,”
“而后回家,早早沐浴好,等家中摆戏台子,一家人围炉团坐品家宴,守岁最后,阿娘和爹爹会给赏银,下人们一个接一个上来领赏...”
那时候,宫中盛宴,傅文必得到场,珍宗与她情同手足,似亲姐妹般感情甚好,傅文赶去宫里,陪珍宗吃完宫宴,再拿着宫里赏赐的菜带回家给夫郎孩儿吃。
明明不过才两三年的光景,如今回想,却好似很久远的往事。
原来人生里有些事,一别便是一生。
傅琴慢慢说着从前家中如何过年,杨泠低头擀面,很是愧疚,“实在对不住,我这日子清贫,只有这个饺子庆贺即将到来的年。”
“无妨。”傅琴收回记忆,低头帮杨泠包饺子,“寻常日子,便是好年。”
杨泠想起前世听过的许多笑话,索性一个接一个说给傅琴和重雪听,不一会,傅家屋里,便传出持久不停的欢声笑语。
一晃新年到来,除夕那日,杨泠将钟大夫接到傅家,钟大夫乐呵呵地坐在屋中,看杨泠手忙脚乱备菜、点灯、温酒,而傅琴端正跪坐地上,一边帮着杨泠,一边同钟大夫闲聊,重雪则忙着将爆竹摆在前院里。
天还没黑,村子里开始接二连三响起爆竹声,杨泠拿着一根点燃的香要上前点,重雪跳起来道,“给我点,杨泠,给我点。”
“好好好,给你点,你小心些。”杨泠把香递过去,重雪弯下身子,身子后退,手却伸直,小心上前,将爆竹点着。
爆竹“劈里啪啦”炸响起来,重雪高兴地尖叫跳闹,“过年啦,过年啦,咱们过年啦。”
杨泠拿起手中另一根香,点燃下一个爆竹,傅家顿时淹没在这一阵阵响彻天际,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中。
天色将黑,四个人围坐一块,桌上正中放着一个拨霞供,还有许多菜,有鱼羹、水晶脍、灌肺等等...
大家边吃拨霞供边守岁,聊至凌晨,钟大夫熬不住,进了杨泠屋里歇息,杨泠轻手轻脚给钟大夫的房里放了个炭盆,接着回傅琴屋里继续喝酒。
而后到重雪发困,重雪爬上傅琴的床也沉沉睡下,他手里拽着杨泠、钟大夫和傅琴给的随年钱,嘴角扬起一个可爱的笑容。
杨泠也直犯困,可她没地方睡了,家里就两个炭盆,被子也不够厚,她若还在厅中打地铺,准要着凉,要不回自己屋里打地铺吧。
杨泠心下思忖着,眼皮微沉,傅琴见此挨过去,“杨泠?”
杨泠抬起沉重的眼皮,看着眼前有些摇晃俊美的脸,嘴角勾起一抹笑,“怎么?”
“在我屋里铺被吧。”傅琴耳尖微红,“我屋里炭一直燃着没断过,这地早被烘热了...”
杨泠耳边听见的声音越来越远,她突然闻见一股清雅的香气,这股气味很像她之前,亲自为傅琴挑的香膏之气,好闻极了。
是她喜欢的味道。
她忍不住身子前倾,低声问,“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