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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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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堃离开贺问岳的军帐后,先去找到正在带着新兵训练的岳九铃。

岳九铃本是贺沅汐的贴身大丫鬟,自小跟着贺沅汐一起习武,后来贺沅汐去了军中,她也跟着,凭着过人的武艺和敢杀敢拼的狠劲,一路从小兵升到从七品的亲卫营校尉,虽然是军中少见的女将,却极得将士们信重。

席堃与岳九铃互相见了礼,开门见山道:“少将军让你尽快回淮固城,接替我手上的军务。”

他不愿意从自己口中说出那番帮着筹备婚事的话,心里也不认为这场婚事还能成,只笼统说接替军务。

岳九铃是个英姿勃勃的姑娘,闻言爽朗一笑:“那就辛苦席校尉了,哎呀我也能回去躲躲懒了,我可是做梦都在想东市热合阿叔家的胡饼。”

席堃也跟着笑笑,转而说起新兵训练的事宜。

二人交接完后,席堃又回自己的营帐,让卫兵去通知贺沅汐手下的副将、参军、都尉一起用午膳,卫兵领命下去后,席堃独坐到帐中简陋的单人木板床上,将头埋进掌中,将自己藏进阴影里,似是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

贺问岳歇了一会儿,将脑中纷繁错杂的思绪勉强理清,就起身去写信了。刚写到一半,门外就传来卫兵的通报,说秦公子派人求见。

贺问岳惊讶极了,秦漠自五年前接手悬剑山庄后,从未再来过漠北军中,有任何事都是派人传信到将军府,再由管家转交,或是逢年过节时一家人在府中聚一聚,这次竟然派人到军中找自己,是出了什么大事?

“让人进来。”

贺问岳一边吩咐,一边起身走出了内室。

来人一身黑衣蒙面的装束,看得贺问岳直皱眉,等这人恭敬地行了礼,又揭开蒙面的黑巾,贺问岳才诧异道:“岁始?出了什么事?你打扮成这样又是怎么回事?”

岁始沉声道:“启禀大将军,席堃有异心,恐怕会借顾大人身世在军中生乱,还请您千万小心提防。”

“到底出了何事?先说清楚。”

贺问岳虽然对岁始的话感到震惊,但却并未有任何急切,步伐沉稳地走到书案后的椅子上落了座。

岁始赶紧将事情说清楚:“顾尚书的公子昨日在将军府门前泄露了顾大人的身世,公子担心有人借此生事,对顾大人及贺家不利,故而派人将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盯着。悬剑山庄长老莫言朗先是与府中侍女暗中接触打探到了消息,后又悄悄跟着席堃出城,他昨晚在半道拦下了席堃,挑唆其用顾大人的身世做文章,在军中掀起骚乱,此事乃小人亲眼所见,还请大将军明察。”

贺问岳闻言,下意识地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沉吟片刻方道:“来人!去问问席堃回营后都做了些什么,别让他察觉了。”

守在门口的卫兵立刻领命退下了。

贺问岳又问岁始:“凌北可还有其他交代?”

岁始道:“公子说,顾大人与少将军两情相悦,他作为大哥乐见其成,将来若有任何变故,他都会全力相助。”

贺问岳一时竟失去言语。

这个外甥这些年来其实与他并不亲近,光是查谢家旧案这件事,就曾让他们大吵过两次,后来秦漠就一心壮大悬剑山庄,不再借用他的力量了,最近这两年别说主动来见,他甚至连信也不愿意给自己写,总是要等他派人去问,他才愿意说一两句自己的境况,偶尔年节时回淮固城,也总得自己派人去请,他才愿意回来见一面。

想到曾经那个聪慧绝伦、性格跳脱的小外甥,总是像条小尾巴似的缠着自己要小马驹、要真正的宝剑、告萌萌的黑状,他就忍不住心如刀绞。

他亏欠这个外甥太多了。

若成全顾允和跟萌萌是他的心愿,若他还愿意认这两个亲人,若他在自己走后还能不遗余力地帮一把妹妹和妹夫,那他或许确实应该全力保住顾允和。

贺问岳沉默了很久,直到卫兵回来禀报情况,他才从那种复杂的情绪中抽身,揉了揉太阳穴,让卫兵进来回话。

“启禀将军,席校尉回营后先是找了岳校尉交接军务,之后又吩咐人请何副将、孙副将、王参军、李都尉一起用午膳,现在正在营帐中休息。”

贺问岳挥挥手让卫兵和岁始都下去。

等帐中又只剩贺问岳一个人了,他才拿起刚写了一半的信,又仔细看了一遍,露出一抹苦笑,接着又从放杂物的抽屉里找出火折子,将信烧了。

这封信是写给顾允和的,火光闪动间,还隐约能看到“实非良缘,望妥善处理,以绝后患”几个字。

*

很快便到了午膳时间,接到席堃邀请的几位将领陆续来了他的营帐。

“老弟,还是你够义气啊,说吧,从淮固城给哥哥们带了什么好东西?”李都尉是个身高八尺体型健硕的北地汉子,一个不折不扣的吃货,也是最早来的。

席堃将人迎进来,笑得有些勉强,只道:“这次来得实在匆忙,没时间带别的东西,但的确是有事要跟各位兄弟们说说。”

“有啥事呀?是咱们少将军安排喜酒的事?”刚进门的孙副将听到有事说,露出了兴致勃勃又八卦兮兮的猥琐笑容,不是说他思想猥琐,实在是这人长得太猥琐,眯眯眼酒糟鼻,一笑起来就浑身上下都猥琐了。

王参军跟何副将也很快到了,军中儿郎都没太多的讲究,几人又共事多年,极为熟悉,便不分主次随意落了座,等着席堃说事。

席堃带着一脸的苦笑,长叹了一声才开口:“不瞒各位兄弟,确实是少将军的事——”

他话音未落就被一道威严的声音打断了。

“少将军的什么事值得你们私下说道?不如也说给我听听!”

贺问岳掀开营帐门走进来,眼神凌厉地扫了一圈,吓得在座的几人立即从椅子上弹起,纷纷躬身行礼。

席堃也没想到贺问岳竟然来了,心中已有不妙的预感,但还是强撑着与众人一道行礼。

贺问岳挥挥手:“坐吧,都坐,我也来听听,席校尉是要说少将军的什么事,我应该能听吧?”

众人这才听出了贺问岳话语中的深意,惊疑不定地偷偷拿眼神瞟席堃。

席堃此时背上已经冷汗岑岑,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不敢开口,但转念一想,自己还什么都没说,贺问岳总不能靠猜测给自己定罪吧。

“启禀大将军,末将,末将只是要跟各位同僚说新兵训练的安排,的确是少将军吩咐的。”

可惜在座的也不是傻子,真要说军务的话,为何要以吃饭的借口将几个人都请来,而且一开始席堃那表情苦大仇深的,哪里像是要说军务,因此其他几个人都没做声。

“呵,是吗,我还以为席校尉是要说少将军的婚事,顺便再说说我女婿是北胡人血脉这件事呢。”

席堃扑通一声跪下,慌忙辩解:“末将不敢!”

贺问岳满眼失望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席堃,语气寒凉:“你要是真有种,就直接说出来,昨天晚上不是跟莫言朗商量好了吗?你把顾参军的身世跟几位亲近的同僚一说,再添油加醋掰扯些朝廷强行赐婚,少将军不堪受辱之类的鬼话,让他们到我跟前闹,最好是闹得漠北三十万大军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事成之后莫言朗保你加官进爵,我女儿也要感佩于你英雄救美,以身相许下嫁与你,对吧?”

席堃再也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心中只剩两个字:完了。

“蠢货!他莫言朗是什么东西,一个江湖人士,保你加官进爵?怎么,他要弄死我这老东西,自己来当大将军?你又是个什么东西,能左右我女儿的想法,能左右我漠北万千将士的想法?”

贺问岳就算是在骂人,语速也不疾不徐,但字字句句都扎得席堃又痛又怕。

“顾参军的父亲是北胡人,这件事从他一出生,我就知道。但这是他的错吗?这是我们的错,是漠北每一个军士的错,是我们没用,没有保护好我大卫朝的妇孺,所以才会有他这样的孩子降生。他没吃过北胡人一口粮,没喝过北胡人一口水,他是我大卫养大的孩子,他为了保护我大卫子民,拖着病腿,顶着风沙寒潮,替我们大卫的兵士筹集粮草调度军械,他有让你们或是你们手底下的兵挨过饿,用过断箭残刀吗?”

贺问岳凌厉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个人,他们都低下头,声音低沉但有力地答道:“没有!”

“所以,顾参军不是你们的同袍,不是你们的同胞吗?你们还看不起他的出身,嫌弃他配不上我的女儿吗?”

“没有!顾参军是我们的同袍,我们绝不允许有人诋毁他!”四人再次齐声答道。

“很好,看来你们并不是迂腐愚蠢的人。你们生在漠北,长在漠北,你们的祖父、父亲跟北胡人打仗,你们长大了也跟北胡人打仗,北胡人杀我们的同胞,辱我们的妻女,抢我们的粮食财帛,确实可恨,但这是他们的军队,他们的君主犯下的罪孽,并不是每个北胡人的罪孽。淮固城还有乌桓、柔然、铁勒、库苏等许多胡人,你们也吃过东市的胡饼,喝过醉仙楼的葡萄酒,看过胡姬的舞吧?你们也会对他们喊打喊杀赶尽杀绝吗?胡人的血脉不代表肮脏低贱,一个人的善恶是非,应当以他的所作所为来评判。漠北军的将来还要靠你们,漠北境内所有大卫、乌桓、柔然、铁勒、库苏百姓都要靠你们来守护,我希望你们是明辨是非心胸广阔之人,你们好好想想吧。”

贺问岳说完,似是累极了,忍不住用手撑了撑额头,而下面站着的四位将领个个心中震撼,刚听到顾允和是北胡人之子时升起的那一点怪异感也早就消失殆尽,现在只剩下惭愧。

“请大将军放心,末将绝对不会乱嚼舌根,若是听到有任何人敢拿顾参军的身世说嘴,定然头一个不放过他!”跟顾允和关系最好的李都尉首先表态。

剩下三人平素跟顾允和关系也还不错,又被贺问岳劈头盖脸教育了一顿,也跟着纷纷表态绝对不会乱说。

贺问岳欣慰地点点头,又勉励了几句,就让人都退下了。

帐中只剩下席堃还跪着,他将头埋得极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来人!席堃意图扰乱军心,免去校尉之职,罚一百军棍,领完罚完送到淮固城去交给少将军处置。”

席堃是贺家的家将,最终要杀要剐,决定权都在贺家父女手上,而贺问岳也没兴趣深究席堃的想法,留他一命送去淮固城,是为了给秦漠再审,毕竟事情还关系到悬剑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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