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语篇(十四)
“唉,你可听说了吗?”一女子拿起香粉,心思却全然不在手中的东西上,手肘戳了下下一旁与她同来的女子,“顾府昨天女儿出嫁,当天夜里祠堂就烧了。”
另一人见这左右并没有人注意,压低声音将头底下,凑近她道:“我可听说了,就是他们顾家的主母在祠堂中放火,想要自焚,结果疯了。”
“什么?她可是真的就疯了?”
“千真万确,你是没瞧见昨天夜里那火烧的啊,我家院里都被照亮了。”
“不是就烧了个祠堂吗?怎的就引起那么大的火?”最先挑起话题的女子不解的问道。
那人听了当即来劲了:“听说啊,我也是听说,那顾家的主母不知怎的就将院中的竹林也连带着烧了,幸亏是救火救得及时,没有什么大的损失,就是那祠堂绝对是烧的只剩灰了。”
顾语烟在一旁听着,脸上的神情越来越难看。
她们不认识她这个丞相的嫡长女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她出了一些不可避免要去的宴席,齐云林自是不让她轻易的露面。
原先她在京中的名声并不好,人们对于她的讨论也就像是,一个红枣刚开始嚼的津津有味,到了只剩枣核的时候,顶多是再不愿吐出的咬两下,真正没味的时候就吐到了一边,追寻起新的八卦来。
可谓是说的起劲,忘得也快。
桃雨有些担忧的看着她的神色,手中的扫帚也是有一下没一下的扫着,生怕她下一秒会做出怎样的事情来。
“两位客人说的可是真的?”顾语烟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那两人的身后,目光犀利的盯着还在八卦交谈的二人。
那两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颇有种说人坏话被抓包的感觉,眼神中的意思也好像是在说:‘我们都说的这么小声了,她怎么就听见了呢?’
其中一人尬笑道:“确实是真的啊,昨夜里起了好大的火。小娘子的铺子离那里如此之远,没有注意到也是正常。”
“对啊,对啊,我们也就是提起一嘴说说罢了。”另一人说完,动作轻微的拉了拉身旁人的袖子,当即开溜。
张嬷嬷在柜台后将两人方才看过的香粉重新归为,招呼顾语烟道:“语烟,你要是想回去看一眼,就去看看吧。”
顾语烟装作不在意,拿起一旁没有研磨完的玫瑰花瓣,继续手上的动作:“我才不在意顾府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才出来了不到半月,我们眼下还是要将这生意做好才对。”
桃雨看她出神的研磨着研钵中的花瓣,转念道:“语烟,今天做胭脂要用到的白酒脚夫还没有送来……”
她话都没说完,顾语烟像是找到了出去的借口道:“我这就去那家店里看看。”
“路上慢点,东西不着急用的,远的很。”张嬷嬷抬起手,对她说道。
又道:“桃雨你看这孩子,真是嘴上说着一点都不担心,结果还是会去看看的。”
桃雨继续挥动着手中的扫帚:“是啊,小姐她一直都是这个性子。”
顾府之内,立着两尊石狮子的大门前,仍旧是她熟悉的那个样子,看不出来一点被火焚烧的痕迹,她轻巧大门,前来开门的小厮见是她,也没拦着直接将人放了进去。
院墙一角的池塘旁,那片竹林早已被烧的不成样子,发黑的竹竿已经爆裂开来,只有那零星一点的发黑残破的竹叶还倔强的挂在竹枝上。
一小片长势极好的竹林就这样被毁了,让人看去不免觉得有些惋惜。
顾语烟依稀记得,顾渊每次上朝下朝之时,路过大门都会过去看一眼竹林,再发愣一般的杵在竹林旁,每每这个时候他都会很伤心一样的,只是看着那竹林也不说一句话。
顾语烟有时路过前院,就很不理解他这般的行为。
穿过一条石砖铺成的甬路,顾语烟还没走到祠堂就听见了齐云林发疯一般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都烧了,都烧了,真是太好了,都烧了。”
“这下我还看你怎么去祭奠她,哈哈哈哈哈哈,真好。好大的火,好大的火,他真的是不爱我的,他不爱我。”
听她这毫无逻辑的话,顾语烟实在是摸不着头脑,那么精于算计的一个人怎会疯魔了?
快要到顾家祠堂的时候,她紧紧的贴着与之一墙之隔的门外,探出脑袋小心的观察着里面的一切,她知道顾渊是绝对不会放齐云林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发疯的。
这一路上的仆从少之又少,想来是顾渊让人都下去了。
顾语烟探出脑袋的一瞬间,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原本若大的祠堂就这样被烧成了废墟一般。
红墙黄琉璃瓦的色彩那里还看的出,放眼望去只有一片烧焦的还冒着白烟的木材,残檐断壁来形容此刻的景象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顾渊揪住齐云林的衣角,大声的质问她道:“你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放火烧了祠堂?你嫁进来的这些年,我有什么不是依着你的,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愤怒的吼声并没有让齐云林感到畏惧,反而是让她更失声的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都烧了。”
齐云林又转头看向他,满是灰渍的双手捧起他的脸道:“阿渊,是你啊?你来了?你终于相通了?你不是来娶我的?”
她就那般温柔的说着,跟平时她跋扈的性格简直就是两个人一般。
顾语烟看着她发髻散乱,衣衫也有好几处被烫烂,竟生出了一丝怜悯。
顾渊松开她的衣领,将他捧在自己脸上的双手拍开,指着她身后烧毁的祠堂道:“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娶你本就不是我自己所愿,还不是你逼得我?”
齐云林脸上浮现几分委屈,顺着他指向的地方看去,忽地又狂笑着拍手:“好好好,烧了真好,连带着那个贱人的牌位烧了才好。”
她猛然的转身,脸上神情骇人,连躲在门后的顾语烟都吓了一跳,只见她说道:“没想到吧,我连你悼念她的那处竹林都烧了,怎样是不是很生气啊?”
“你……”顾渊双拳紧握,咬牙道:“你身为长公主本身就有更好的选择,怎的就非要强人所难的嫁给我,到最后也论得这样的下场。”
他说着,似是很无奈的长叹了一口气,看着眼前的人,不知如何是好。
齐云林仍旧傻笑着,她跌跌撞撞的从袖中摸出一张宣纸,打开后念道:“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
念罢,她将那张宣纸撕个粉碎,扔到顾渊脸上,眼中含满了泪水:“别以为我不知道是因为那贱人跟你因为竹子相识,她又喜欢竹子,你才在院中种下了一小片竹林,怕被我发现还不敢种斑竹,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每天在那处竹林前愣神是因为什么吗?”
齐云林嘶吼的声音,又让顾语烟觉得她是半疯半醒一般。
“你在桐儿新婚当日,书房书案上竟还放着给那贱人写的东西,真是好啊,太好了,哈哈哈哈哈。”
她说着,又开始在身前身后找着些什么,疯狂一般的尖叫:“啊~,我的桐儿呢?我的桐儿呢?”
齐云林上前拉住顾渊,“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将我的桐儿怎样了?是不是你?”
她一句比一句的尖锐,顾渊却是不为所动,很木讷的看着跟前的人。
“阿娘。”顾语烟还躲在门后,就被突然冲过来的顾音桐一下子撞了进去,程远之和她从她的身边匆匆而过,根本没有想到那院门后还会躲着一个人。
顾音桐已将满头的长发全都束成发髻,满身的红裙,颇有刚过门的新妇的装扮,她将齐云林紧紧的搂在怀中,满眼心疼:“阿娘,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没过几秒,她又赶紧将人拉开,仔细的看着:“你可有哪里受伤了?是女儿不好,来晚了。”
齐云林躲在顾音桐身后,很是害怕的将头抵在她的肩上,道:“他坏,桐儿好,桐儿带娘走。”
顾音桐惊讶的将人拉了出来,“阿娘,你这是怎么了?他是阿爹啊,你们这是……”
顾渊扶额:“桐儿,先将你娘带下去换身干净的衣服,难为你这么早的赶过来,陪你阿娘去吃些早点吧。”
“我……”顾音桐还想说些什么,就被程远之打断,推着两人往外走去,“阿爹都这样说了,就先去吧。”
顾音桐不好再说些什么,带着齐云林先行离开了。
程远之看她们走远,道:“阿爹,看阿娘这般,她还是不放心音桐的,不若让我将阿娘接回去,我和音桐也好能照顾她。”
顾渊摆手:“不必了,我和她之间的渊源,就不带给下一辈的人了,照顾她本也就是我的责任,不管怎么说,她照看顾家内宅这么多年,我也应该照顾下她的。”
程远之不好再说些什么,朝着顾渊行了一礼之后,也去追上顾音桐的脚步,就是在经过顾语烟身旁的时候,脚步有那么明显的一顿。
现在这个一片废墟的祠堂之中,只剩下了顾语烟和顾渊。
气氛有些尴尬,顾语烟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看着顾渊朝她走过来,本想打算离开,却被顾渊叫住,“你等一下。”
“这次回来也不说一声,你娘的牌位是你偷偷带走的吧?”
面对他的询问,顾语烟没有回答,呆呆的站在原地,只听顾渊继续道:“下次回来的时候说一声,别这样不声不响的,要不是桐儿他们两个突然冲了进来,我都不知道是你回来了。”
顾语烟神色淡然的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下一秒顾渊拉起她的手,将镯子塞给了她,“这是你娘留给你的,除了你一直留着的那个金钗,再就剩这个镯子了。”
“你可要保管好了,莫要辜负了你阿娘的一番心意,只是可惜……”
顾语烟开口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了。”她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顾渊道:“下次什么时候回来?我听人说你在京中开了间胭脂铺子,生意可还好?可需要帮忙的?”
他的问题,顾语烟一个也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的走着,到了那处烧焦的竹林前,眼泪就再也忍不住了,她将手中的丝绢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