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事态发展至此，裁判员也只能调整对战人选，将决赛第二局改成冯哲和师北落的对战。
师北落的机甲并未构建出他的精神体特征，如今傲然挺立在鸢尾府看台下，身姿如同优雅纯洁的战争天使。
冯哲的精神体则是罕见的水生动物，在双方进入备战状态后，从有锯齿状边缘的浅灰机甲中遽然游了出来。
那是一条虎鲨，正露出森森獠牙看向观众席，漂浮在空中的画面总让人觉得有点不真实。
贺星饶微微眯起眼睛：“那台机甲的作战风格，有些阴毒啊。”
虽说战争之中，任何人都并无体面，但如今只是学院对赛，冯哲的机甲边缘尖利无比，很容易破坏掉参赛者的机甲。
这也是为何在初赛中，他的战斗结束得往往最快的原因。毕竟大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要是因为双校联赛造成惨重损伤，修起来可肉疼。
贺星饶想象着两人交战，那些锯齿毫不留情地划在师北落机架上的画面，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那么漂亮的机甲被破坏，就太可惜了。
“可不是嘛。”校长在旁唉声叹气地接茬，“我们这么安排是有苦衷的嘛……大家都知道师家势力庞大，他们家的小少爷我可惹不起。”
贺星饶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师北落出身豪门，又是二皇子的朋友，再如何进行比赛，这些人既不敢让师北落输得太难看，也不敢让他受到什么损害。
但从初赛的情况看来，和冯哲对战，很显然对师北落的机甲造成了极高的风险。
所以师北落自己脑补的“鸢尾府瞧不起我，故意让我输”就完全是想偏了方向，校长的初衷反而是偏心他考虑的。
想到这里，贺星饶又觉得有些不舒服了。
“那要是没有这段插曲，不就是池凛对上冯哲？”贺星饶斜斜瞥过去，“池凛的机甲也可能被破坏，你们就不管了么？”
校长被怼得说不出话来，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是S级，还怕会输？我们是对他有信心好不啦？”
贺星饶神情淡淡，也没再说别的，转而只轻飘飘道：“是啊，放眼整个星际，又有多少个S级？上一个S级，还是皇帝陛下吧。”
她笑了起来，语气平静，可接下来的话却让校长如遭雷击：“莫欺少年穷啊，校长大人。”
“比赛开始——”解说员高亢的声线打断两人对话，周围的观众发出尖锐的欢呼声。
贺星饶说完有点担心校长会破防，便起身朝着看台下边走去。
她和师北落对战过，考虑到师北落对她的怀疑，现在近距离再观察下他的作战方式，也是为以后跑路做准备。
她本以为自己要站在走道上看比赛了，不料在看台前方蓦地冒出个熟悉的褐色头发脑袋来。
那个脑袋回头茫然转了半天，视线惊喜地落在贺星饶身上：“星饶星饶！”
贺星饶：“……”怎么在哪里都能遇到柯泽阳这家伙。
柯泽阳见到她异常兴奋，恨不得站在椅子上朝她招手：“快过来，我专门给你留了位置！”
贺星饶受宠若惊，走过去在那个视野绝佳的位置坐下：“你怎么找到这么好的位置了？”
柯泽阳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我凌晨3点就跑来占座了。”
“3点？！”贺星饶震惊道，“结果你还特意帮我也占了一个？”难怪早上没看到他人。
“没什么啦，我的精神体你见过的，是仓鼠，精神体的兽性也会对主人产生影响，所以我也有点昼伏夜出的习惯。”
这就是你上课和考试都睡大觉的理由吗……贺星饶很想吐槽，但想到对方还好心为她占座，堪堪将这句打趣咽了回去。
“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要是我没来，岂不是浪费你的好心？”贺星饶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柯泽阳挠挠头：“本来是想告诉你的，但后来我看到你和池凛一起入场，就想着他找到的位置肯定比我好，所以……”
“不，他找的位置超烂。”贺星饶想到自己身边的秃头校长，面无表情地立马反驳。
“也是。”柯泽阳又乐呵呵地笑起来，“你的位置那么远，怎么看得见北落师兄的比赛？我就知道到这场的时候，你肯定会下来。”
他说话也没注意音量，因此提到师北落后，贺星饶立马察觉到周遭有各式各样的八卦视线朝她看来。
她简直毛骨悚然，连忙辟谣：“我不是因为他才下来的！”
……虽然某种意义上她还真是因为师北落过来。
柯泽阳露出那种心领神会的笑容：“我懂我懂，你不用担心啦，现在特蕾莎都被你扳倒了，全校已经没人敢当你的情敌。”
贺星饶方才升起的丁点感动立马飞到九霄云外，恨不得给这信谣传谣的家伙邦邦两锤。
“我，没有，喜欢他！”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
她不用想都知道，现在学府的论坛肯定又能刷出几条帖子来了。
但还不等她继续解释，震耳欲聋的轰鸣骤然响起，两人前方不远处就是赛场，如今沙石乱飞，旋风不断，差点直接把柯泽阳掀翻过去。
贺星饶手疾眼快地将他按回座位，突如其来的异变让她心脏砰砰直跳，睁大眼睛往烟雾弥漫的赛场中望去。
就转瞬的功夫，师北落的银白机甲竟然已经启动变形二阶段，呈现出银狮的利爪来。
隐藏在机甲外壳底下的武器全部出鞘，利刃紧贴机甲身侧，背后的光粒子炮发出灼目的白光，一看便是维持着高温状态准备下一次进攻。
而对面的浅灰机甲上，旋臂侧面的锯齿已经被齐齐斩断，难怪冯哲也恼羞成怒地开启二阶段，朝着师北落的方向直接开炮。
在贺星饶刚从看台上方往下走时，赛场中的两人还保持着绅士礼节，打得有来有回又没滋没味，这才导致贺星饶兴致骤失，转头和柯泽阳绊起嘴来。
——不料就晃神这么点时间，赛场上直接就中门对狙开大了？？
搞不懂一些超A级的战斗模式。
解说员似乎也有点懵，愣神片刻才从无人机里传来声音：“呃……超A级的对决果然不同凡响，我知道肯定有很多观众没有来得及看清两人的第一波交锋，因此裁判员赛后会特意导出两人在公共电波频道的的对话，并将战斗的所有影像慢放上传，观众们可以自行在端机上查看。”
话音才落，赛场上两人又以雷霆之势攻向彼此，刀剑交触炸出无数金点火雨，利爪扣在机甲表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刺耳声音。
双方几乎同时操纵着光粒子炮转向，不死不休地抵在面前的机甲上发起轰炸！
“嚯，贴脸开大！”解说员被吓了一跳。
观众席上的人们心都跳到嗓子眼来，光粒子炮可不比别的，要是炸准机甲核心，驾驶员是真的会死啊！
没听说双校联赛还要搞出人命的啊？！
不过两位驾驶员显然身经百战，师北落在听到机甲内警报时，当机立断别过头去，炮火下个须臾冲刺而来，打空撞击在量子帷幕的顶端。
“不管我死活了？”师北落差点被气笑。
他当初对战贺星饶都不曾有丝毫手软，更别提现在是在赛场上迎战同等级哨兵，秉持着以牙还牙的原则，直接也将炮口抵至冯哲的机甲面前，毫不迟疑地开火。
而冯哲在率先攻击之后就做好被反击的觉悟，借着炮火的后坐力一个跳开，闪身躲开师北落的反击。
师北落却是已经预判他的动作，开火的同时抽刀上前，大开大合地往对方机甲面中砍下！
虎鲨精神体在高空急得甩尾，冯哲于后跃落地后抬头，这才发现自己正迎向师北洛的冷兵器攻击，连忙抬起机械臂格挡，以锯齿将长刃卡得不能动弹。
这一系列动作完成只花了半秒，只留两枚光粒子炮打在帷幕上，引起了震天动地的连锁反应，规模宏大的攻击和机甲极度迅捷的反应相结合，这才导致观众席大多数人都认为两人的开火是同时发生。
但将一切尽收眼底的贺星饶笑着鼓起掌来：“精彩。”
“尊嘟假嘟？”柯泽阳还在左顾右盼，“发生了什么？”
贺星饶无言地看他一眼，干脆自作主张替他点开端机：“你还是看慢镜头回放吧。”
她身边还有从初赛中淘汰下来的选手，在看到决赛的阵仗后，情不自禁地抬手做了个祷告，口中喃喃：“我就知道，被淘汰一定是我的宿命。”
不过在赛事进行到这里时，贺星饶反而又放松下来，对接下来的战局形势一目了然。
通过短暂的交战，她对两位参赛选手也有了初步了解，师北落自是不用多说，有娴熟的战斗技巧，深思熟虑，能看得出从小就是往将才的方向在培养。
反之看冯哲就有些行事急躁了，下手虽狠但不顾后果，这一点使得他能迅速发起进攻占领先机，但后续很可能因为对自身安危考虑不周而落败。
就好比现在——
贺星饶在不住传来的震荡和轰鸣中打了个呵欠。
师北落胜利已经是必然。
她在挪开视线的时候，不经意看到了池凛的踪影，如今池凛已经从机甲中出来，正默不作声地坐在候赛区，低垂着眼睛，似乎对赛事毫无兴趣。
那台名唤“凛霜”的玄黑机甲则是被工作人员移至赛场旁边，进行上场前最后的检查。
贺星饶有点期待他驾驶那台机甲作战的画面。她虽然没有系统性学习过机甲设计师的课程，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池凛那台机甲的设计水平，远超过决赛中的其他选手。
虽然他口头上说是从拍卖会得来的图纸，可谁会信啊？
不过，贺星饶的猜想则与金雀花府校长海耶斯的推断不一样，就凭她刚才对自家秃头校长的观察，此人趋炎附势，目光短浅，根本不会重视本校唯一一个S级的发展。
他会给池凛偷偷购置机甲？别开玩笑了。
那么，池凛的机甲设计图到底是从何而来呢？贺星饶仔细回想两人的对话，敏锐地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
“不是吧……”一个突兀又没有根据的念头似闪电划过脑海，令贺星饶讶然地笑起来。
柯泽阳还在那里大小眼，关切看向她的目光充满了清澈的愚蠢：“星饶，你从刚才就在神神叨叨的，是发现了什么吗？也可以给我讲讲嘛。”
“这我可不敢给你讲。”贺星饶笑道，像是揶揄。
毕竟，她似乎发现……这S级的野心不简单啊。
在高等学府内招揽人心，背地里有帝都目前都未曾出现过的优秀设计师和机甲制造师撑腰，那可不是单纯一个平民能做到的。
他到底想干什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贺星饶惊觉自己被池凛的糖衣炮弹蒙蔽视线，这可是上了条大贼船。
“比赛接近尾声了！”解说员激情昂扬的声线都快喊破音，“我们现在看到冯哲的机甲‘鲸落’已经出现动力问题，无法再正常站立起来，那么，接下来就会是来自师北落的最后一击吗？”
贺星饶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满场的尖叫再度盈于耳中，她将目光投向赛场中央，出乎意料的是，冯哲的机甲却是在此刻骤然暴起，朝着已经放松警惕的师北落发起最后一次攻击！
那台被攻击得残缺不堪的机甲失去双臂，却适时启动变形三阶段，化作身形流畅的鱼形，长大獠牙朝着洁白机甲咬来！
师北落自己本也以为胜券在握，机械臂都已经将长刃收回腰侧，万万没想到对手的机甲竟然还有着三阶段的变形，刹那局面转攻为守，只能徒手掰开“鲸落”的咬合。
“嚯！没想到冯哲选手竟然在最后片刻亮出杀手锏，以同归于尽之势和师北落的机甲‘狮心王’扭打在一起！”
“这一局还未结束！让我们看看冯哲选手到底能不能转败为胜呢——”
柯泽阳紧张得抓紧了贺星饶的衣袖：“不要啊，鸢尾府一定要在决赛拿全胜啊！”
贺星饶见他鼻尖都沁出汗来，便容忍了他的干扰，好心解释：“别担心，师北落不会输。”
“咦？你怎么知道？”
贺星饶伸出纤细手指，点了点“鲸落”的背后。
“你看冯哲机甲的能量显示屏，刚才因为师北落的攻击，机甲背后的外壳被掀掉了，现在可以看清上边的数据。”
柯泽阳视力没她好，托了托眼镜仔细辨认：“能量……告罄？”
“没错。”贺星饶将食指收回放在唇上，沉吟道，“如果冯哲早半分钟开启三阶段变形，想必还有可趁之机，但他犹豫太久，导致失去了转败为胜的机会。”
她身侧方才还在祈祷的淘汰选手却表示理解：“毕竟是要陪伴自己一生的机甲，他这最后一招跟自毁没区别，总还是要突破心理防线才能做到的。”
贺星饶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谁？”
那位选手干笑道：“这不是听你解说听入迷了，说点自己的看法嘛。”
他说完还涎着脸过来套近乎：“没想到你这么懂战术啊，以前论坛上那些谣言我都不信的，要不然野外训练我们组队……”
“滚滚滚！”柯泽阳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
“如果没有做好必死的准备，那么背水一战的绝招就毫无意义。”贺星饶没有被两人的插话影响，淡然道，“他要是一直需要花时间突破这个心理防线，这机甲的三阶段就算是废了。”
另外两人被她话里的冷酷震慑住，互相对视一眼，竟是都不敢再开腔。
而赛场那头，师北落还在和冯哲僵持。
原本无暇的机甲手臂顿时出现几个深深的齿痕坑来，师北落紧皱眉头看向手臂上皱缩塌陷的外壳，心中十分恼怒。
前几日他就是因为轻敌，才会在决斗中输给贺星饶，没想到同样的错误，他竟然在这么重要的双校联赛中犯了第二次！
“警报！警报！检测到双机械臂发生故障，无法进行下一轮攻击，请示驾驶者是否要开启光粒子炮？”
如今虽然“狮心王”机甲的两臂被制，但背后的光粒子炮还是完好无损的，只消师北落转动炮口，就能让战局彻底结束。
可是……当真要将炮口对准冯哲么？这么近的距离，冯哲的机甲又失去行动力，万一真打中他了怎么办？
“这不过是一场比赛而已。”这个念头陡然冒出，师北落却觉得合情合理。
他们并不是真正的敌人啊。
而就在他愣神的功夫，近在咫尺的机甲却灯光骤灭，无力地从他身侧滑过，倒了下去。
师北落怔了怔，忙接通公共频道：“冯哲，你还好吗？”
“我没事。”那头安静许久才回答。
“你应该把炮口对准我的。”冯哲洞悉了他的想法，直截了当道。
师北落松懈神经躺进椅子里，笑道：“你并非我的敌人，怎么能当真不顾你死活？”
“不，你错了，师北落。”冯哲的声线放得极低沉，“作为哨兵，我们在毕业后就将进入星际战场，因此每一次演习、比赛、野外训练，都是不可多得的实战经验，绝不能儿戏看待。”
师北落不以为意，开玩笑似的道：“所以，这就是你为什么宁愿报废机甲，也要发起最后攻击的原因？”
“没错。”冯哲回答得很坦然。
“不过，我也在这场比赛中犯了致命的错误。”他继续说道，“如果我没有舍不得机甲，早点开启三阶段，或许就能打赢你了。”
“这不过是一场比赛，至于吗？”师北落皱起眉来，“甚至连决斗都不是，大家点到为止不好么？你的机甲变成这个样子，修理起来估计要花不少钱。我记得你是……”
他迅速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但他的确记得冯哲也是平民出身，家里没多少钱能承担这么高昂的修理费的。
但冯哲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躺在歪斜的驾驶舱内，坦然地抬眼望向窗口外的蓝天。
“你说得没错，我和你们学府的池凛一样，也是出身平民。像我们这样的人，往往是没有什么贵族的体面的，该拼上性命就得拼上性命，赶不上去管什么风度与道德。哈，不过话说回来，所谓的风度、体面，也不过是你们贵族扯出来遮羞的借口罢了。”
师北落想到池凛那张清冷绝尘的脸，觉得他说得不对，但毕竟现在自己是胜利者，也不好去反驳对方过多。
他直接从机甲驾驶舱中跃出，来到赛场边缘迎来观众席的欢呼。
但在这个瞬间，他忽然非常想去寻找到一个人。
于是他抬起眼睛，瞬间就看到了，在看台第一排，俯身以疏离眼神瞧过来的贺星饶。
师北落微微一愣，忽然理解了冯哲那句话的意思。
——如果当真他秉持着战斗中恪守的风度道德，那么在平时的校园生活中，他又是如何包庇特蕾莎，对贺星饶的困境视而不见的呢？
而如果所有像贺星饶这样的平民，都有极大可能受到这类不公正的待遇，凭什么他们还要高高在上地去指责平民的不体面呢?
胸腔内陡然有了几次不规律的跳动，师北落缓缓抬手覆盖在心脏前方，仰头深深与贺星饶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