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美
小舟轻泛秋湖,湖边的落叶也贪玩地落入水中,想跟舟中那女子一样地自在游湖。
远处飞来三只鸭子,姿态高傲地落入水中,在湖面上悠闲地游弋着。
温言抓着小犬的小腿,浅浅地搭入水中,吓得它不住地抖动。
“你怎么这般胆小?”她取笑着自坐到舟中起,便一直两腿哆嗦的小犬。
温榆在前头划船,见温言这般开心,像是没有苦恼一般,忍不住忧虑道:“温言,你都当萧晋辰幕僚半年了,也替他出了不少谋策,那我们的事情可有什么进展?”
温言低头,拿过手帕细细擦拭着小犬沾湿的小腿,半响才答道:“怀胎尚且十月才能生子,你又急些什么?”
温榆嘟嘴撒气:“你近日和慕公子走得颇近,心思被分过去了些也不足为奇。”
慕瑾之在殿试中考得了第一名,二元及第,现下是大昭最年轻的状元郎,也是锦京最炙手可热的郎婿。
因着他最近要搬家,手中又有许多差事,忙不过来,便请温言帮忙。温言不好推拒,便搭把手帮他置办些家具物什,这些日子,她便和他走得近了些。
温言知道温榆说的是孩子话,并不搭理他。
“唉,也不知李承煦现下在哪,再不回来我怕那几只鸭子都要饿死了。”温榆看着温言怀中的小黄狗时不时地往她身前拱,忍不住自叹道。
游了会儿湖,下了船,温言便看见王明曦来寻她。
一见到温言,王明曦便握着她的手担扰道:“贺深一月前修书来说,这月中旬承煦休假,算算日子,承煦应该三日前便已经启程了,青州到锦京只有两日的距离,怎么他现在还不曾到家?别是遭事了吧。”
王明曦向来端庄大方,言行举止皆是受过世族大家的教养的,她为数不多的现于人前的两次担扰和慌乱,都是和李承煦有关。
一次是离家,一次是归来。
温言猛然听到李承煦要回来的消息,心神晃了晃。时隔半年没有见面,不知他去了心心念念的军营回来后会变得怎样了。
脾气还会像以前那般动不动就甩脸子吗?姿态还是大少爷般高高在上和疏离吗?还是不通文墨吗?有没有变壮变黑?
脑中不自觉地一一浮现过这些问题,此时温言也不得不承认,原来自己并不能做到完全将他当成一个陌生人,虽然她冒充成他的姑姑,但曾经朝夕相处间倾注的感情却是半真半假。
她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更在乎他,但也仅限于普通姑侄间的关心。
她是真心有几分喜爱这个侄子的,因着他在别人面前嚣张跋扈,却在她面前乖巧听话的缘故。
入夜,闻柏林那边传来了消息,相约今晚子时张家铁铺见面。
亥时四刻,温言便提着灯笼从定国公府后院的小门独自出去,温榆要留在国公府,以防李清正夫妇突然来访。
张家铁铺在锦京东门,离国公府有些远,温言不知道为何他要约在这么远的地方。
锦京没有宵禁,在御华街一带,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过了御华街,便渐渐有些偏了,路上只偶尔走过几个行人。
子时将至,见离张家铁铺还有些距离,温言便凑近道拐进一条小巷中。从这条长长的小巷穿过去,再走几百米,便是张家铁铺。
小巷有些昏暗,只靠着天上的月亮照明,温言提着灯笼走得急,一阵秋风吹来,眼前唯一触目可及的灯火也被熄灭了。
黑暗之中,脚步的声音便显得格外地刺耳。温言悚然一惊,这才惊觉有人在后面跟着她。
她暗暗握紧衣袖中的匕首,一边加速奔跑,一边提声大喊“救命”。
那歹人自然不肯轻易放过她,也迈腿跑了起来,很快便追上了她,一双大手掰着她的肩将她转了过来。
温言忙出声问道:“你是谁?我和你有何冤仇?你莫不是认错人了罢?”
她此刻只希望这歹人平日里是个话多的人,这样,他就能给她多一点时间。
转身入目所见,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人,一个瘦骨嶙峋的矮小男人。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叫温言。”
说完,他不再废话,右手举起,一道刺目的白光逼近她的眼睛。
她袖中的匕首欲要朝男人刺去。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枝箭从耳边穿云而过,只听一声闷哼,眼前欲要行凶之人“噗”的一声直直倒下,扬起的灰尘似要淹没地上已经晕倒的人。
身后传来奔腾的马蹄声,声音由远及近,由轻到重,每一步都似踩在了她的心上。
她回身一看,战马上的男子一身戎装,星眸剑眉,此刻眉梢带怒,脸上尽显乖张和锋锐。
李承煦!
马上的人急忙跳下马,奔至温言面前,手紧紧地抓着她的两臂,眼神上下端详,声音里的担扰快要溢出来:“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温言摇头,震惊地瞪大双眼,不敢置信眼前的人正是李承煦。
李承煦被她呆萌的反应逗笑,笑着晃了晃她,嗔道:“姑姑。”
她被这声姑姑惊醒,愣愣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承煦眉头微皱,“我骑马至这附近时,听见有人喊救命,那道声音竟和姑姑有几分相像,我实在是有些害怕,便加速循声而来。”
说到此处,他显得有些激动,像是劫后余生般,一把抱住了温言,紧得让她透不过气。
“幸好,幸好,姑姑没事,要是姑姑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怕是也不能活了。”
温言有些尴尬,这孩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肉麻了,竟连‘也不能活’这般话都说得出口。
她略显挣扎,想要离开这有些令人窒息的怀抱,她是真的喘不过气来了,这小儿,力气怎这般大。
李承煦感觉到了温言的挣扎,微微松开她,低头问她:“姑姑怎么会在这里?”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温言的脸上,让温言感到有些痒。她还被李承煦扣在怀里,于是便只能将头往后仰,尽量远离这暧昧的气息。
但同样的问题,她却有些答不上来了,夜深人静,这附近既没有瓦肆勾栏,也没有酒楼茶坊,她便是与朋友相约也不会选在这等偏僻之地。
许是温言思考的时间过长了,李承煦试探问了一句:“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温言斜了他一眼,索性也不想再扯谎骗他,便直直道:“别问了,我不想回答你。”
李承煦那股子执拗又上来了,“究竟是为何?姑姑为何不肯说?父亲母亲知道你大晚上的出来吗?这不安全!”
这竖子!扯李清正王明曦干嘛!威胁她吗?要是被他们知道了,会惹人生疑的。
李清正和王明曦的心眼比树上的树叶还要多,他们可不像旁边呱噪之人这般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两权相害取其轻,温言决定还是解决眼前这个麻烦为好。
“我说了,但你不许告诉旁人,包括你的父亲母亲。”
李承煦猛点头,他实在是想知道姑姑这么晚了为何还会出现在这里的。
“今晨我听见嫂嫂说……你休假了,本该昨日便到的,但今日都尚不见人影。我听嫂嫂这般说,心中也有些担扰。”
李承煦的嘴角翘起。
“今夜我躺在床上,越想越担扰,你怎么还没有回来,我怕你在路中遭了什么祸事,横竖睡不着,便想着你从青州回锦京,必是要经过东门的。”
“于是我便偷偷出门来此处,想着我虽然不能出城去,但等在东门,至少你回来时我能第一眼见到你。”
李承煦的心已经自在飞翔在空中了,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在飘然,美的像是在做梦。
原来姑姑心里也有他。
他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盒胭脂,递至温言跟前。
“呐,这是作为你关心我的回报。”
他之所以晚了一天,其实是因为这盒胭脂。
说来也巧,半月前,他随大军南下巡防施州,在路过一条叫做“燕支里”的巷子时,看到巷子里有一夫人当时正在研磨花粉,制作胭脂。
施州盛产胭脂,古人云:“粉面红唇,一半点胭脂”,胭脂作为装点女子面容的美丽之物,素来备受欢迎。
第二日,他和军中后勤去市场置办些物件,又在施州东市看到了那名妇人,妇人脸上涂上了一抹胭脂红,相比昨天,整个人显得有气色了些。
“人面桃花相映红,胭脂水粉为谁妆?”他脑海里突然将这两句话拼在了一处,鬼使神差地,他下马走了过去。
他从桌子上挑了一盒外观看起来不错的胭脂,打开胭脂盒用手在上面轻抹了一下,看着手中那抹艳红,他知道自己的心动了。
他用一两银子买下了那盒胭脂,还顺带提了一个要求,让妇人教他制胭脂。
这次休假,他便早早启程,来到了记忆中的那条巷子,敲开了妇人家的门。
秋榜胭脂红,李承煦知道了这花是做胭脂的主料。
妇人让他去院子摘三十朵秋榜胭脂红,又问他是想胭脂艳丽些,还是浅淡些?”
他想起平日里温言性子寡淡,抹的胭脂也总是浅浅散在脸上,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不知她浓妆是什么样子呢?
于是他便把这三十朵花全部放到石钵里反复杵槌,慢慢地把花瓣舂成厚浆。半个时辰研磨出汁后,他用细纱过滤取汁,又先后加入适量的蜀葵花、重绛、黑豆皮、石榴、山花及苏方木等辅料的花粉。
再把今年新缫就的蚕丝剪成胭脂缸口大小,放到花汁中浸泡,等完全浸透后取出晒干。等到太阳落山时,胭脂总算晒成了。
温言打开胭脂,看着胭脂的色,默默无言,偏那人还在满怀欣喜问着:“喜欢吗?”
温言内心复杂,这东西抹在脸上,都可以直接登台唱戏了,但她还是昧着良心点了点头,还附上一个欢喜的笑容。
看她欢喜的反应,惊喜和雀跃爬上了心头,李承煦笑得眼睛弯成了一道月牙。他平日里很少笑得这般开心,大都是笑意不达眼底。
眼下李承煦寸步不离,闻柏林那里自是不能如约见面。按照她们的约定,如若一方比约定时间晚上两刻钟还没到的话,那便是有特殊情况不能按时赴约,另一方也不用再等。
她看了看地上中箭晕倒的人,并不打算报官,要说她有得罪的人,那可能便是黄道,但黄道已经被流放了,那这个人究竟是谁?亦或是谁派来的?
“承煦,这个人……我们不能报官。”留着他,或许有用。
李承煦眼神疑惑,“为什么?”
“以后,以后我再跟你讲行吗?”
李承煦错愕,这个人刺杀温言,她还不报官,她究竟有什么秘密瞒着他?
虽然他此刻很想知道这个秘密,但在温言殷求的目光下,李承煦还是勉为其难地应了。
“那他怎么办?任由他躺在这里吗?”他踢了踢地上的人。
“找人看住他,将他医好,我有话要问他。”
“此事交由我来办。”姑姑不说总有她的苦衷,他只要能帮上她就行。
温言没有推拒,她人手不够是事实,“先将他挪回我之前住的院落里吧,你先回去找辆马车,我待在这里看着他。”
李承煦深表不赞同,“我不能留你一人只身在这。”
“那……要不你在这里看着他,我去找马车?”
回答她的是一只有力的手骤然将她拦腰抱起,下一瞬温言便坐在了马上,随后身后一个温热的怀抱贴了上来。
扬鞭驾马,风声自耳边狂奔。
温言发现自己是有些醉马的,她心跳飙升,只能一只手抓着缰绳,另一只手紧紧地抓住李承煦自身后围着她的手。
“李……李承煦,你慢点。”马上颠沛,旁边的商铺一一自她眼前颠着晃过,她开始有点想吐了。
李承煦感觉到了怀中人的僵硬,立马放慢速度,悠悠地骑着。
“姑姑你要是晕,就靠着我。”
温言想了想,决定还是顺从本心,她往后靠了靠,背部抵着李承煦宽大的胸膛,莫名地感觉很舒服。
慢悠悠的马蹄声错落在街巷中,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地显耳,却也格外地好听。
与此同时,伴着马蹄声响起的,还有一颗如擂鼓般快速震跳的心。
“砰砰砰砰砰”,三里清风三里路,从此以后,步步风里步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