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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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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朔离家一年,这一回来母子两个自然有许多话要聊,此刻夜色已沉,两人刚用了晚饭不久正在喝茶。

陈夫人看着坐在一旁的儿子,眉眼笑意浓浓的同他说起自己心里的打算:“眼下你已二十有二,你那些同你这般年岁的玩伴,哪个不是早已当了爹,偏你一人连婚事还没定下。你此番回来,离年节还有三月光景,便把婚事定下,赶着年前成婚吧?”

陈朔闻言,眼神很是平静,嗯了一声:“我都听母亲的。”

陈夫人顿时喜笑颜开,赶忙趁热打铁又道:“那等成婚后,就别去边关了吧。待年后找个日子,我进宫去向陛下求个恩典,留你在京中任职,届时能日日瞧见你,夜里我也能睡的安稳些……”

陈朔闻言,峻挺的剑眉微微凝起,“母亲,此事……”

“朔儿……”陈夫人说着看向他,方才满是温柔笑意的双眼里,只一瞬眼圈已泛红,目光中更是溢满浓重的悲戚:“娘求你了,你就听我的吧……”

“自你父亲去后这五年,你一直守在边关,前几年尚且有你弟弟陪着我,可如今……你可曾想过娘一个人在家里……”

陈夫人说着便泣不成声,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了,她只想让儿子安安稳稳的留在身边,哪怕不如他父亲有出息,也无所谓了。

见着母亲哭泣,陈朔哽在喉中的话,也再说不出口,起身到了陈夫人身边,安慰的抚着她的肩,良久低低应了一声:“好……”

陈朔待陈夫人进屋歇息后,才回到自己所居的院子,院中灯火通明,下人们早已将居室打扫的一尘不染。

院中的大丫鬟霜叶带着一众下人等在门前,见陈朔回来,纷纷屈膝行礼。

陈朔俊容微冷,似是在秋夜中染了凉气,周身冷硬的气息令一众丫鬟没人敢上前,大步踏入屋中的那一刻,只听他沉声道了一句:“都下去。”

霜叶立即带着众人退下,将房门合上。

他几步进了浴房,衣衫一件件的脱下甩在一旁,硬朗的胸背上落着几处长短不一的旧伤痕。

水声溢响,他整个人浸在了水里,只一双线条充满力量的手臂搭在浴桶边缘,片刻后抬起一只手,叹息着捏了捏眉心。

果然,这一次回来,母亲不再让他回边关了。

但他也知道,留在边关这几年,已经是母亲忍耐的极限,留下便留下吧,母亲如今能够依赖的,也只有他了。

-

小院中,宋婉梳洗过后毫无睡意,正靠在床头,目光中一片怆凉。

烛心是天黑时方才过来的,来的有些匆忙,却也给她带来了家里的消息。

烛心说姨娘近来被大夫人断了汤药,又逢寒秋冷凉,双腿酸疼的几乎快要下不来床。偏偏得知烛心要来时,还要烛心同自己交代,她在家里好好的,千万不要担心。烛心不敢欺瞒,这才告诉了她。

宋婉心中苦涩,姨娘的一双腿最怕寒凉,一到秋冬时节,便是日日服药也是会难受的,偏大夫人还断了她的药。

大夫人……是怒了她这两回不肯回去的事,故意折磨姨娘的。

这种招数,这种手段,不论是她小时候,还是如今,她都一样的无力。

烛心坐在床边小凳上,拿着梳子给宋婉通着发,见着宋婉久久不发一言,想了想还是小声道:“姑娘,要不……明日,你还是回去一趟吧,不然姨娘那边……”

宋婉闻言,压抑着心中的愤怒痛苦,紧紧合上眼眸。

-

一早,陈夫人刚起,正在偏厅用早饭时,宋婉穿着一身浅青芽色的罗裙,来同陈夫人说要回家一趟的事。

陈夫人自然无不同意,还说她若有事也可在家多呆两日,在秋祭那一日前回来便可。

宋婉笑笑离开,刚走出主院宽门时,正好迎见陈朔。

他穿着一身鸦青衣袍,长发以银冠半束,挺拔阔步而来,似是在家中的缘故,他腰间并未佩剑,整个人在日光的笼罩下,周身冷意也比昨日淡许多。

但即便如此,宋婉也不敢平视他,仍如昨日一般,垂眸侧身施礼。

陈朔高她许多,从她身侧走过时,眼神淡然一瞥,认出了她,却是毫不在意,迈步踏入进了院中。

宋婉直到走远一些,才缓缓的舒出一口气。

对于陈朔,她的记忆仍停留在那个充满压迫感的晚上,每每想到都会心悸不已,更何况看见他的人。

她是真的有点怕他。

陈朔进了偏厅,陪着陈夫人用饭。

陈夫人见他身上还是去年的旧衣,便道:“一会儿让孙姑姑给你量量,好好做几身新衣裳。”

言罢,抬手掩着笑意,小声道:“我朔儿生的这般英气俊朗,再穿上新衣,定能让那京里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姑娘们一瞧便挪不开眼。”

陈朔听的摇头直笑,见着母亲开心,便随口道了句:“若是只看中我这副皮囊,倒是不娶也罢。”

陈夫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笑瞥他一眼:“放心,娘知道的。”

日光暖暖照进偏厅,照在陈朔脸侧,他盯着窗台上的盆景瞧了一会儿,抬起粗粝的指端闲散的拨弄着翠色的叶片,耳中听着陈夫人和孙姑姑说着家中小事,过了一会儿,他似无意问了一句:“母亲,宋家那个庶女,在府中如何?”

陈夫人也没多想,笑笑道:“你说婉婉啊,她可真是个好孩子,可惜昱儿无福……”

说着叹了一声,片刻后才又道:“她自进府来这一年里,对你弟弟的事,那是足足尽心的,一应的祭品物事,她都是亲力亲为。这回秋祭,她更是早早的给你弟弟缝制了寒衣,那些元宝纸钱也都是她亲手叠的。还有这一年里,每每我身子不适的时候,她都在我床边照顾的。”

“人家未真正进咱们陈家门,却如陈家人一般对咱们尽心尽力,这么好的姑娘……你说话休要带着庶女二字。”

陈夫人说着,叹了口气,“只是,也不能再耽搁人家了,待此次秋祭过后,咱们好好备上些礼,届时朔儿,你亲自送她回宋家。”

陈朔闻言,深邃的眸子微微一缩,唇角扯出一丝淡然的笑,道:“待阿昱忌辰过后,此事我来办。”

陈夫人听罢瞧了瞧他,语气有些严肃:“交给你办不是不行,但你若办不好,我惟你是问。”

陈朔无奈一笑,心道宋家这个庶女本事不小,短短一年时间内,便将母亲哄的这么喜欢她。

幸而母亲心中有数,不然若真由着那庶女在家中待上三年,母亲岂不是会被她哄迷糊?

想起方才宽门前那扫过的那一眼,那庶女素衣素面,头上也只一支不起眼的银簪,耳上也空空的没有坠子,一副打扮比府上扫地的丫头都要寡淡,倒难为她,这幅为阿昱守丧的姿态倒是做的很足。

只为了不归还那些聘礼,她可真是‘尽心尽力’啊。

-

宋家。

宋婉一回来,自然是先来见大夫人。

厅堂上,年过四十的宋大夫人似乎因为偏瘦的缘故,面容显得有些刻薄,她端坐在上首,眸光冷冷的看着站在不远处垂眸静默的宋婉,哼声道:“我家婉婉啊,可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一说你姨娘病了,立马就回了家。”

“只是,你也太不将我这个嫡母放在眼里了,我可是派人唤了你好几次,你都装聋作哑的连个话都不回,哼,可见我这个嫡母的话,在你眼里是一文不值啊!”

这样阴阳怪气的语气,宋婉从十岁父亲去世后,听到了如今,早已麻木习惯,闻言也只是将眸子垂的更低,说话语气平静带着恭敬:“回母亲,近日是临近陈二公子的忌辰,我实在有些忙碌,这才没能及时回来,还请母亲宽恕。”

宋大夫人冷哼一声,瞧着宋婉的眼神满是不屑。

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孩子,她怎么不知道宋婉比她那个贱人娘,多了不知多少心眼。

只是她作为正室,作为如今宋家绝对的掌权人,不很在意宋婉那些小心机罢了,反正……只要有她那个贱人娘在,宋婉就肚子里有九曲回肠千般绕,也翻不出她的手掌心。

只是时不时的,还得敲打敲打宋婉这个贱骨头,否则她还真以为攀上了陈家夫人,她就不得了了!

“听说陈大公子回京了。”宋大夫人说着,端起了手边的茶盏,一边浅浅喝着,一边道:“那你便得有点眼力见儿,待办完陈二公子忌辰一事,便自觉的从陈家回来,别没皮没脸的等着人家正主来赶你,听见了吗?”

宋婉闻言,缓缓的撩起眼帘,道:“母亲,当初我去陈家时,说是的是要为陈二公子守三年的。如今我只给陈二公子守了一年,若就回家来,那外人定会说咱们宋家,为了吃下陈家聘礼急不可耐不择手段,毕竟那么多聘礼,咱们可是一分未还……”

“砰——!”

一声闷响过后,茶盏碎裂在了宋婉的脚下,她身子猛的向后退了一步,脸上身上更是洒满了水迹茶叶。

她抬手捂着左额被砸的地方,缓缓看向宋大夫人,脸颊上滑落的水滴,像是她的泪。

她却毫不怯懦,被烫到微红的脸上,落满水珠的深幽眼瞳直直的看向愤怒的宋大夫人:“母亲莫生气,依我拙见,为了咱们宋家的名声着想,待我留在陈家守足三年,届时咱们再拿这些聘礼,旁人才不会有非议啊。”

”毕竟如今兄长在朝为官,若叫旁人因这些聘礼财物对他诸多议论,那于兄长的官声,毕竟不好。”

“小贱人,你在威胁我?”

宋大夫人刻薄的面容之上,那双眼怒而眯着,里头却满是阴沉,对着宋婉冷声一笑:“说来说去,你不肯回来,不就是仗着陈夫人高看了你一眼,你想攀附陈家吗?”

“又或者……你是想攀附人家陈大公子?”

“呵,宋婉啊宋婉,看不出来,你野心不小啊。”

说着,宋大夫人呵呵笑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宋婉,道:“那我便给你这个机会,你若真能攀上陈大公子,给人家做个妾室,那也是宋家的光彩啊!”

宋婉没想到大夫人心思肮脏至此,看着她的眼神里满是沉冷,肃声道:“母亲,还请慎言!”

宋大夫人不屑的撇嘴,心中知道宋婉是个自尊自傲的贱骨头,自然做不出去勾引男人的那种事,说这些话也不过是想敲打辱骂她。

只是……就算她不主动去勾引,但若陈大公子看上她这张脸……

毕竟宋婉这张脸生的是好看极了,否则也不至于叫人惦记了一年还不死心……

思及此,宋大夫人心中有了盘算,冷眼看着她道:“我作为你的嫡母,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即便你有些话说的令我生气,但我作为长辈,也不会同你过多计较。”

“你想在陈家多待些日子,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有件事……你得给我办妥了!”

宋婉闻言,抬眸望着大夫人眼中浓重的算计,背后渐生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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