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
树影幢幢，凉风似是刮进了她的骨子里。
“顾朝……”她听见自己的嗓音在微微发颤，那种折磨她许久的异样感在此时终于到达了顶峰。
顾朝却似无知无觉，面色平静，仍就在等待她的答案。
她能清晰的感觉到，在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失控了，她误闯了梦中的自己从未意识到的一片禁地，而那里的秘密，是她不该触碰的。
寒鸦掠过，枯黄落叶晃晃悠悠地落在她的肩上，一只冰冷的手擦过她的脸颊捻起——
短暂靠近的幽幽茶香，瞬间便侵入了她的心神。
混乱之中，她竟悄悄漫生起了一种莫名的愠怒。
掌下用力，然后啪地一声将他的手挥开：“不要碰我。”
顾朝手中还捏着那片落叶，垂眸看了一眼手背上浮起的一层浅浅红痕，随后又沉默地将视线落在她苍白的脸上。
顾今在他的注视下，心口蓦地蔓延起了一阵闷疼，她有些无措地想要揉散那股拧紧的酸涩感，脚下踉跄了一下跌靠在粗糙的树干上。
“主子，身后有尾巴。”随行侍卫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僵局。
顾朝五指攥拢，青黄落叶瞬间在指间化为碎屑落下。
“抓过来。”
“是。”
周围被刻意伪装的平静瞬间打破，不远处一些原本身着普通布衣的人似是察觉到了危险，转眼间便如弓箭般逃离开来。
那些人身手十分敏捷，此次随行的护卫虽非顾朝的亲卫，可也是在南境沙场上久经历练的战士，来跟踪的人竟能与他们纠缠许久，可见也并非泛泛之辈。
顾今看着眼前四扬的飞尘，又侧目看到顾朝平静到冰冷的眼睛。
第一次对这京中的暗潮有了实感。
在此之前，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不过是一场东宫私宴，竟能惊起这样大的动静。
她晃了一下神。
突见一只短箭从一个刁钻的角度，快如光电一般向她的眼睛袭来！
顾今来不及反应，却见一只胳膊突然横入视线，紧紧攥住她的肩膀，一个用力将她拉了过来。
回头再看，那只突袭的短箭竟深深刺入树干半寸。
贸然的偷袭暴露了袭击者的方位，顾朝毫不犹豫扯出断箭反手掷回，力道之大竟将没有箭头的箭身生生刺入了那人的心口。
偷袭者瞬间僵住，瞪大着眼睛重重砸向地面。
垂眸看着少女微微发颤的双肩，顾朝平静的双眸终于起了波澜，眼底浸着薄薄杀意，转向不远处随身护卫的人。
高大持刀的护卫惨白着脸色被迫直面他的杀意，立时抱拳跪地，背后冷汗涔涔，颤抖着说：“属下无能，还请主子恩准属下护卫主子至王府再去领罚！”
此次私宴没有随行的顾流得到消息后匆匆赶来，手持短刃护在两人身前：“主子，先回府吧，这里交给我们。”
顾朝不语，面无表情地扫了那冷汗如雨的护卫一眼，只见他颤抖伏地更深。
见状，顾流只好扭头看向另一边的少女：“郡主……请先回府吧。”
车夫此时也已牵着缰绳将马车引了过来。
顾今深吸一口气，攥紧了双手按下心中纷杂，转身走了过去。
几个人均松了口气，车夫忙放下轿凳。
她提裙欲上，下意识伸手一扶，却见一只冷白的手伸出停在她的身侧。
顾今循着那手向上，视线定在了顾朝清冷无暇的面上。
顾今指尖一顿，转为双手扶裙，目不斜视地上了轿凳。
顾朝看了看自己停在空中的手，缓缓收了回来。
很快，两人回到了王府。
刚刚到达便见云枝从府内迎了出来，面上是掩饰不住地焦急：“小王爷，郡主没事吧！”
顾朝回头看了一眼正撩开帐帘的少女，对上了那双微微泛红的眸子。
只一瞬，她便挪开了视线。
“没事。”
其他人不知道这两位主子发生了什么，但却早已对两人之间这凝滞的气氛习以为常。
顾今下了马车便直接离开，云枝也满面担忧地跟了上去，留下府外一众人。
……
自从两人回府，外面便嘈杂不断，直到夜色渐深，才总算安静下来。
顾今就这样呆呆地坐在庭院外，直到云枝进门禀告才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
“雪苑那边怎么样了？”她问道。
“顾流押了一批人进去之后就再没有其他动静了，还是黑洞洞的只能看见一个轮廓。”云枝回道。
她突然想起，之前云枝曾和她说过，夜里的雪苑从来都是一片死寂。
压下了心头所有想要逃避的冲动，顾今揉了揉脸醒神，然后起身向外走去。
云枝想跟上，却被她挥了挥手：“我自己去。”
少女提着灯笼缓步走近，远远便看见了顾流扶着腰后的刀立在门前。
她的步履不停，直到素净的双手虚扶上大门，才抬眸看他：“这次你不拦我？”
顾流垂首后撤一步，主动为她推开了门扉：“主子交待，郡主若来，日夜不禁。”
日夜不禁。
她将话在舌尖上滚了一滚，然后浅浅抿了抿唇走了进去。
书房里，依然是漆黑一片。
趁着月光，她隐约看见一把太师椅放在房间正中央，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姿态惬意的坐在上面。
房间的布局和她印象中的大相径庭，那里原本应该是一面古书架。
她挽着裙摆，精致的绣鞋甫一迈入便觉得踩上了一阵粘腻湿滑。
“你……”刚想开口，顾今却倏然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萦绕在整个屋子里。
她瞬间苍白了脸颊，一下子意识到这间屋子里发生了什么。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她也看清了坐在中间的人。
他交叠着长腿，一手支在扶手上，轻轻点着自己的额角，惬意地打量着僵在门口的她。
“你做了什么……”她喉间有些干涩的问道。
在这极端的死寂中，响起了一声突兀的轻笑：“如你所见，我杀了他们。”
他的声音带着些漫不经心，却染着浓郁的血色。
“哦对了，你看不清是吧。”一阵窸窣声后，他点燃了一支红色新烛，随意放在脚边，豆大的烛火却驱散了满室的黑潮。
在幽暗的烛光下，她终于看清了这一室的惨状，所有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身上的衣服表明这些正是白天跟踪他们的人。
顾今没有想到他竟然完全没有审问的意思，而是直接将他们都杀了。
她眼神复杂地看去，而顾朝则泰然地坐在这片血海中，慢条斯理地用一块白色的布擦拭着手中的匕首。
直到那白布全部染红，他‘啧’了一声有些嫌恶地丢掉。看了看自己手上仍未拭净的鲜血，然后唤她：“今今，过来。”
她控制不住地后退，却被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顾流向前一推，踉跄着跌了进去。
书房门被倏然关拢，只留下他们两人。
顾朝毫不在意她想要逃离的举动，见她不愿过来，便随手抓了不远处一叠白色宣纸，揉皱后蹭掉了手上残余的血渍。
她抵着身后的门板，看着他不紧不慢地起身，靠近。
“夜风湿寒，只着一件单衣容易着凉。”说完，便解下自己身上披着的一件宽大外袍拢在她的肩上。
她下意识想挣开，余光却见他轻轻撩过她落在肩上的乌发，修长的手指划过颈侧的伤口。
“还好咬得不深。”
他的声音不大，落在她耳中却似一记重锤，将她整个人砸懵过去。
她怔愣在原地，身上被他的体温烘的渐暖，可心里却越来越凉。
半晌，她颤声问道：“你不是说……你不记得昨晚的事了吗？”
她感觉到抚摸着自己颈侧的动作一顿，泛着凉意的手指缓缓收了回去。
人在极端的刺激之下，反而会有一瞬间再感觉不到任何的情绪，头脑无比冷静。
顾今此时便是如此。
“你到底要骗我到什么时候？”她问道。
在这轻声质问中，顾朝的笑意渐渐淡了，垂下眸来，长睫如鸦羽般落下一层阴郁。
两人伫立良久，就当她以为不会再得到答案时，却见他唇畔浅浅勾起一丝笑意，在昏暗的烛光下透着一股病态的温柔：“我不会骗你。”
“你这句话就在骗我！”
“下句话不会了。”
意识到这句话的重量，顾今猛地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他不躲不闪，眼尾微挑，等待着她的疑问。
她问：“你记得昨晚的事吗？”
“记得。”他承认得干脆。
“……那为什么白天时你说不记得。”
“因为白天真的不记得。”
顾今怔怔看着面前这张淡然的脸，过往她所忽略的细节接连翻涌出来。
千灯节错过的约定，小巷中突然出现的顾朝，还有……颈侧那个他忘记的齿痕。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她颤抖着唇瓣，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是不是白天的你。”
微凉月色之下，她看到顾朝眯了眯眼，然后勾起了一个凉薄的笑意，方才夺走脚下多人性命的手缓缓抚上她纤弱的脖颈，指尖的寒意正一点点渗入她的肌肤。
顾今强压住心底滚烫的恐惧，颤声道：“你方才说了不会骗我。”
顾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轻声附在她耳侧：“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