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访盛家
冯珍珠在放火“烧死”太子后,就去了盛将军府上,本欲寻找将军夫人崔旖,哪知当日崔旖出外踏青,府内只剩下将军盛天青,他在家门口修墙补瓦。
说也是奇了,盛天青问都没敢多问,看见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找上盛家门,还带着一个三岁的孩子,第一反应是自己在外面惹下的风流债,花银子在永安城内添置一套宅子,送冯珍珠母子住进去。
这时候冯珍珠想起了太子,她心里始终存着愧意,想为太子好好落葬。她派人手去永安火场打听,方知太子当日死里逃生,被潞州一户姓连的善人收养,一道去了潞州。
二十多年后,冯珍珠听说盛家女儿的订婚对象,正是一位姓连的公子,来自潞州,刚好是个养子,只是年纪对不上。
冯珍珠原本怀疑自己认错了人,直到太子妃册封旨意到达盛家那日,冯珍珠在家中撞见了连长晋,这才看清楚他的脸,他与裴秋月竟生得七八分相似。
这些年来,冯珍珠经历过各种大风大浪,总算看透当年之事,对裴秋月非但失去恨意,且临死之前,悔恨之意一日比一日深。
她悟了。
或许裴秋月并无加害她之意,是宫里真心实意待她好,救她性命之人。
皇上是整桩悲剧的罪魁祸首。他嫌她地位卑微,也不肯接纳她的孩子。裴秋月身份高贵,即是她丢了太子,皇上也愿用一只玄猫假装成裴秋月之子。
太子无论是人还是猫,它都是河东裴氏首辅亲妹名义上的儿子。太子的好不在于其本身,而是在于其背后遮风挡雨的势力。
至于木匣子里的这封信,冯珍珠说是留给连长晋,想让他将此信亲自交给裴贵妃。
连长晋捏信纸,手指微微颤抖,眼睫不禁湿润。
他这些年对冯珍珠也存着不满,但看到冯珍珠这封真情实意的忏悔信,此刻所有仇恨都烟消云散。
冯珍珠过去虽致使他与裴秋月母子分离多年,又狠心推他进火海,可她也是含辛茹苦地养育他三年。
半晌,连长晋才稳定情绪,问崔旖要一根香,走到到冯珍珠的牌位前,燃香祭拜。
崔旖将连长晋的反应看在眼里,他的细微变化始于冯珍珠临终前的那封信件。
这封信上的内容,崔旖虽未曾亲眼看过,却也能猜出七七八八。毕竟冯珍珠临终前,整日恍惚,因愧疚而口中时有喃喃,吐出一些奇怪的话语。
比如说,连长晋是裴贵妃之子,比如说,冯珍珠梳头宫女,还用玄猫换过太子,当今的太子就是一只猫。
再比如说,盛鸿渐竟是皇上的私生子,连长晋同父异母的兄弟。
这件事再有一个问题,既然盛鸿渐不是盛天青的儿子,且他很早就知道这回事,那过去他和雪然之间的举动,似乎是过度亲密。
崔旖不敢想下去,盛鸿渐也不是她的骨肉,过去的日子里,她为维护盛家主母声誉,才分他几点好。
雪然才是她最亲密的家人。
从雪然角度审视盛鸿渐和连长晋,连长晋总归更讨喜,况且他们两人早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就差一个夫妻之名。
那么,问题就来了。
该如何落实两人的夫妻之名?
崔旖蹙眉,想了半天,决意抛出问题给连长晋:“贤婿虽是真正的太子,与雪然也有夫妻之实,但雪然名义上的夫君仍是那只猫。你有可有什么办法?”
连长晋道:“揭穿玄猫一事,让雪然与赵傲天和离。小婿再重新下聘,迎娶雪然过门。”
“这可不行。”
浑厚的中年男子嗓音从远处传来,两人同时回头。
盛天青此事已经卸下铠甲和面具,换上一套浅青绫袄,披着蟒袍,头戴忠靖冠。
前不久盛天青领兵东征,刚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收割无数敌寇的项上人头,从皇帝哪里得了不少金银绫罗赏赐。
人逢喜事精神爽,盛天青脚下生风,朝祠堂方向踱步而来。
连长晋自然也听说来盛天青打了胜仗,客套且诚挚地向他道贺,在盛天青脑袋上盖无数高帽,俨然筑成通天塔。
盛天青看着连长晋,眼前一亮,露出颇为欣赏的神色,问道:“连康候,听闻辞官数月,这是准备回来复官?”
连长晋转身,恭敬行礼,应道:“回禀丈人,是这样。”
“丈人”两字听得盛天青郁闷,但他并未放过多心思在这些细节,话锋一转,再次回到早前的玄猫一事,说道:“这玄猫的事不可公布出去,若是说出去,会引起朝中纷争。”
“除非......”盛天青缓缓吐出两字,后半句迟迟未出。
崔旖插言:“除非找到真太子?”
盛天青疑惑不解“真太子?哪里来的真太子的。并非是如此。如今朝廷内忧外患,且内患不除,玄猫的事一天不能见天日。
连长晋问:“丈人指的是......”
盛天青懒得继续卖关子,直言:“宁王之子赵有德。况且裴贵妃的兄长裴朔,与宁王一系似有勾结。玄猫关乎裴家兴衰,裴朔性格求稳,怎会容忍玄猫一事出现波澜?”
连长晋诚恳地点头道:“丈人说的是,此事先暂时压下。改日归朝时再议。”
在此之后,连长晋和盛天青又相互说了几句客套话,连长晋想到雪然还在皇宫中等着他,便称呼身后还有些要事处理,与盛天青辞别。
连长晋转身抄了一条近路,径直越过几道亭廊,朝门口方向走去。
在一条幽幽曲曲的走廊里,一位遮着半面的女子与他迎面而来。
连长晋低头,视线避开女子的脸,又侧身到一边,让女子先行,
女子经过此处,顿住脚步,问道:“你可知道盛天青在哪儿?”
连长晋抬眸,瞥了女子一眼。他看见她面纱下的红疹子,忽想起那晚与他缠绵的雪然,少了几分不耐烦。
他指了指身后:“从这里转三个走廊,挂着黄金幡子的地方,方才盛将军在这里,现在就不知道了。”
女子胡乱抱拳,行了个四不像的礼,道一声:“谢公子指点。”
连长晋笑了笑,复又前行。
半遮面女子方才盯着连长晋的脸,忽而发现了什么,满眼惊喜,呼道:“公子可是连长晋吧?”
连长晋之前与她素未谋面,对她的问话有疑惑,却惦念着雪然,不愿深究,只回话一个:“是。”
半遮面女子并非不懂察言观色,倒也没有纠缠连长晋,点了两下头,与他擦肩而过。
连长晋走没几步,那女子又小声嘟囔一句:“连长晋怎么能和盛太后在一起?赵介怎么办。”
赵介是谁?
连长晋皱眉,他听不懂女子的话,转头循声而望,发现女子已经不见了。
他没有听过赵介这名字,但古怪女子提到赵介时,前面先提到雪然,于是他便留心记住了这个名字。
*
另一侧,盛天青见访客走远,拖着疲惫身体,朝回房方向走着。
离家数月,他整日骑着马背,双腿悬空,脚趾沾地时,反倒有点不自在,想回房安睡一会儿再出来溜达,对崔旖说:“既然如此,我也早回去歇息了。这段日子,麻烦夫人操持盛家家务了。”
崔旖习惯了盛天青的冷漠,自打雪然幼年害一场高烧起,盛天青性情大变,对谁都提不上兴致,外人面前夫妻和睦,都是装出来的,全是客套。
今日盛天青依旧是冷淡,崔旖往常寒暄几句,就遣人送他回房。但最近家中实在发生太多事,崔旖也没谱,只得将事情一件件娓娓道来,与他私底下商量。
盛天青眉头一紧,问:“你说连长晋和咱们家雪然之前就.......”
崔旖点头,把事情原委添油加醋说起来,又道: “难怪当年她抱着棵树不肯改嫁,是怕被人发现。”
盛天青抬头,亮堂堂的眼里映着天光,只道:“一切都是天意。谁都阻拦不得。”
崔旖道:“是啊,当初算命先生说,雪然是国泰民安相,日后定将成为皇室宗亲。自打雪然与连长晋配婚后,我权当那是放屁。没想到到了今日,不光连长晋摇身一变成真太子,就是咱们鸿渐也成了皇上的种。”
还真让当年算命先生说中了。
那两位不起眼的的男子,一个曾是雪然的哥哥,一个曾是雪然的夫婿,现在都变成了皇亲,无论雪然怎么走,都必定朝着预言方向前进。
盛天青默默无言,双手背后,凝望着槐树上的花。
今年春迟,时间一到,娇嫩白花还是会如期绽放。
崔旖无心赏花,承接方才的话题,道:“老爷,我问问您。盛鸿渐和连长晋两个人都是皇子,将来不可避免会陷入争斗,您选择支持哪位?”
盛天青道:“居中可好?就不能袖手旁观,隔山观虎斗?”
崔旖道:“这还真不行。连长晋喜欢雪然,盛鸿渐似乎也喜欢雪然。到时候两人以此事令咱们盛家站队怎么办?”
“他不是喜欢周家那姑娘吗?叫什么周白花的。”盛天青转头,纳闷道。
崔旖回:“您是没见过盛鸿渐对雪然的举动,亲密得过头。过去隔着兄妹身份,还不至于那么引人多想,现在回想起来,处处都是越界。”
当啷——
崔旖与盛天青同时回头,瞧见一个半遮面的女子手里抱着的礼物坠地。
一阵风掠过,拂起女子的面纱,薄纱下女子的面容显露,还有脸上星星点点的红斑。
崔旖认出这女子,是与盛鸿渐和离不到半个月的吴秋韵,她想到之前的谈论,紧张得直冒汗。
盛天青忽然开口:“烟雨,你怎么也来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