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难说
连长晋与皇后达成了协议,调派数位亲信同僚主理此案。
圣上考虑到盛天青年事已高,连年带兵征战伤痕累累,担心他在阴湿的牢房中旧伤发作,便下旨暂时释放盛天青,使其回到盛家。
听闻盛天青已经回归盛家,雪然萌生念头,欲回家探视盛天青。
这日晚上,她装作不经意地看向连长晋,问道:“明日休沐,若有闲暇,可陪我出宫透透气。”
“近日公务繁忙,在处理盛将军的事。”连长晋如实回答,忽见雪然神色失落,随即觉察出她的心思,“是想回一趟盛家?”
雪然虽确有此愿,嘴却是极硬,回答:“不去。你既然已应皇后之约,认真调查盛家之案,怎能随随便便抽空出来,就来去盛家”
“嗯。那边好好睡吧。”连长晋没有细想,随口回答。
说完此话,他便阖眼入睡,不一会沉入梦乡。
雪然轻摸一下他的脸,见他雷打不动,也不好再为难。
连长晋近日的确是有些忙,几日都宿在值房。这趟回来,他简单更衣沐浴后,只和她例行温存了一会儿。
事后他抱着她,被她暖融融的体温催得昏昏欲睡,听她说话都不怎么细琢磨,基本全是顺着她的话。
她想了想,清空脑海中多余的思绪,趴在他微冷的怀抱里,也沉沉入睡。
*
次日清晨,雪然睁开眼睛时,枕边空空荡荡,连长晋早已起身离开。
雪然仍是困倦,近段日子来她总是容易感到疲惫,或许是忧心家事。此刻,她仍是迷迷糊糊,任由冰蕊梳洗打扮,带着她移去东宫其他地方。
今日她没睡醒,较之前几日更加乏力。
暖阁外飘着早膳香气,又甜又腻,直冲她得心烦气乱。
雪然入座后,看着满桌子摆满的菜色,胃口乏乏,糕点切得方方正正,实在无聊。她只拿过一碗白粥,随便扒拉两口,便拎着勺子发呆。
正愣着神,她对面出推来一小盘酸梅。扶着碗边的手,布满粗糙指茧却是十分白皙。
雪然抬眸,看到盛天青穿着白袍,正坐在她对面,笑容慈祥。
“早膳是三餐之首,可不能吃得将就。”
雪然点点头,夹起一颗酸梅,慢悠悠地入腹。
吃不言寝不语,况且又是在盛天青面前,这期间雪然没有多言。
食毕,冰蕊撤下餐盘,并支开屋内所有的侍从,留给盛天青父女两人单独聊聊。
吱嘎一声,暖阁的门合上。
雪然看向盛天青,说道:“你不是我爹。”
盛天青愣了一瞬,随后坦然笑道:“不是吗?老夫可是自小看着雪然长大的。”
言下之意是承认他并非雪然的生父,但即便是如此,盛天青也是雪然养父。
雪然点头,“这是自然。你虽占着我父亲的名号,但对我和兄长以及母亲都不错,这些年我视您为父亲,也并不想因变故而失去父亲。只是,孩儿有一事不明。”
“何事?尽管直言。”盛天青问。
“段烟雨偶尔提起的救世,是什么意思。”
“救的是大粱的运数。”盛天青道。
雪然问:“我可以参与吗?”
“你已经在其中了。”
盛天青说完,低头看向雪然留在手边的酸梅,淡然一笑。
*
后来,雪然才知道,当日请来盛天青之人是连长晋。他最近忙得实在不可开交,雪然见到他也只是休沐日,所以潦草地对他表达谢意。
快至一个月,盛天青的案子还是没有进展,所有人证都指向盛天青有罪。
雪然之前提议过不如直接抄家,觉得自己父亲清廉,即便是查抄家产,数目也都能对的上,但连长晋却担忧查抄过程中遭人动手脚。
盛天青一朝功成,老家越来越多的亲戚,为了避免赋税而将田产挂靠在他名下,这都是些剪不断的关系。
朝廷若想细致追查起来,所有人的财产都算在他头上。即使他自己的银钱来历清白,保不齐还有拖后腿的亲戚,连累他被查成贪官。
这日,雪然受到一封请柬,是来自首辅裴朔大人。信上说,雪然有一件失物,至今仍落在他手中,特邀雪然来裴家做客,顺带取回那件物什。
雪然起初本不愿去见裴朔,但考虑到皇后定下的期限将至,事情仍一筹莫展。那三位构陷盛天青的官员,寻找其户籍和发迹之路,均直接或间接与裴朔有莫大的关联。
这一点事,她提前并未向周围任何人报备,连长晋近来忙到与她见不到面,她也没有机会向他提及。
雪然这日是光明正大地走官路出行,虽用的是微服出行的阵仗,马车朴素不起眼,衣着也仅轻装便服,妆刻意没上,素面朝天。
仍是在那间金碧辉煌的屋子内,裴朔坐在雕刻瑞兽的金椅上,气定神闲地等待雪然。
雪然心里全是厌恶与恐惧,压着这两种情绪,忍住后背一阵恶寒,踏入这间屋子。
她在桌角旁放下一枚四方盒子,是带给裴朔的见面礼。
裴朔迫不及待地扯开包裹皮,掀开盖子一瞧,里面盛放的是酥油鲍螺,是撒了红曲粉的玫瑰形鲍螺。
“是康年亲手所制?”
雪然语带嘲意:“想得倒是极美,不过,这是鹤鸣楼的手艺。”
裴朔明知故问:“还在怨当日之事?当日我并未真正动过你。”
听到这等大言不惭的话,雪然大为光火:“你能及时收手不是因为你自己良心发现。而是看到连长晋的那块玉佩。”
“竟然是他的玉佩?他竟然是....”裴朔故作讶异。
“裴大人不是早就知道,”雪然只落下这一句,又道:“你到底如何才能放过我父亲。还有我姨娘的簪子,可否还予我?”
“姨娘的簪子?我并非拿走过。”
“既然不是,那你说我所遗落之物,是骗我的?”
裴朔掏出一块玉佩,放在雪然面前。
雪然瞥一眼,见到是与连长晋的玉佩相近的一块玉佩,只不过上面刻着一个“朔”字,是裴朔的玉佩。
“就是这个?是你的东西。”雪然瞧着这东西,只恨不得将它抓起来,摔个七零八碎。
裴说解释:“当日我说赠予你我的贴身玉佩,你落在德馨山庄。既已送出,哪有我收回去的道理?”
雪然笑眯眯谢绝:“这等厚礼,我可是消受不起。况且我已经收下一块了,那人是我的夫君。”
裴朔丝毫未有恼意,把这块玉硬塞在雪然手心,只道:“康年此次前来,不正是为了盛天青一事而来。若想求得我帮助,那边收下这块玉。”
雪然低头,沉目打量这玉:“就这么简单?裴朔大人做事会这么循序渐进,我不记得裴朔大人是慢性子之人。”
她故意重音了循序渐进一词,裴朔之前一次又一次对她的冒犯,让她失去耐性和他虚与委蛇。
裴朔道:“的确没有耐性与你循序渐进。若你和珣儿和离。之后更换姓名,往后入住裴府,跟在我身边。一命换一命,你来换你父亲,这样如何?”
“一命换一命?”雪然冰冷地看着他,嘲笑:“可真是卑鄙。”
裴朔:“的确。盛雪然,父亲和连长晋之间,你选择哪一个?”
雪然突然一笑,嘲意更深:“这可没法选。我这里是一命换两命。”
“你的意思是.....”裴朔慌措,看向雪然此时尚一马平川的腹部。
“恭喜裴大人,马上就要做舅公了。”雪然双手奉回玉佩,又故作恭敬地一弯身:“雪然这厢替腹中孩儿,向舅公讨个见面礼如何?还请放过盛将军。”
裴朔紧抿嘴唇,暗忖一番,答道:“裴家养的多余之人不少,多一个也没什么。”
“既然这样,打扰了,雪然就先回去了。”雪然态度坚决,没有丝毫犹豫,
雪然一刻也不想在裴家多停留,踱步出了门。
当啷一声,身后的大门重重关上。
雪然下意识护住腹部,叹了一口气。
冰蕊在外面等候,她也不知屋内两人谈过些什么,只搀扶着雪然,向府门外走去。
才行三两步,雪然绕入幽幽曲曲的长廊。她最近身体容易乏累,两步的路途就走得双腿僵硬。她只好看向远处的出口,看看前面的路还有多远。
只见尽头处站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
雪然想起来,这女子便是裴朔之前困在阁楼里的“疯女人”。
她事后问人打听过,这女子是裴朔曾经的订婚对象,后来突然有一日产下一子,就是裴浮生,再之后没多久人就疯了。
或许她根本没疯,是有些人想要别人以为她疯。
雪然心存惋惜地看了“疯女子”一眼,刚才裴朔说过“多余的人”,或许也包括这“疯女子”。别看这裴朔现在对自己好像多深情,真若是到手,恐怕也会是一个“多余的人”。
正发呆愣神着,雪然一抬头却见“疯女人”已经走到她面前。
疯女人抓起雪然的手腕,狠狠地一拽,说道:“你跟我走。”
“放开我家太子妃。”冰蕊上前阻止,却被雪然摇摇头拒绝。
雪然说道:“冰蕊,你到门口等候,我等下再走。”
冰蕊虽担忧雪然的安慰,但不敢忤逆吩咐,只得回复:“太子妃,那冰蕊就先告退了。”
雪然摸向自己的袖子,她清楚感觉到,刚刚这疯女人在拽她的时候,在她的袖子里塞入了什么。
从袖子里翻出来的是一册厚厚的书册,名为《冰山集》。
雪然随手翻阅其中几页,见到诸如“纯金器皿三万八千一百二十件,重十万死前二百三十二钱。”之类的字眼。
她这才知道,这是一本账簿,记载的是裴家的全部家当。但这其中所载的,却仅是永安裴家的部分,德馨山庄等其他私宅的记录均不在此。
正如其书名,冰山集,这点财产仅是冰山的一角。
“夫人,您这是。”雪然问:“你是裴浮生的母亲,对吧?”
疯女人点头,却突然泪流,说道:“是。是。若不是为了浮生,我早就想要一死了之。”
雪然想了想,提议道:“裴朔一贯狡诈的狠,不如夫人随我一同进宫,面见皇后。”
提到皇后的名字,这夫人双目狰狞,她只说:“都是皇后的搞得鬼,皇后和裴朔是一伙的。”
这夫人情绪也变得极具不稳定,说话时语气激越,但仍不到失心疯患者的语言混乱,雪然也不知道是否该取信于她。
紧接着,又听到这夫人继续道:“裴贵妃也是一伙的。裴贵妃的儿子,根本不是皇上的。他们怕我出现说出来,影响了那只猫登基。”
雪然诧异:“你说裴贵妃的儿子不是皇上的?”
疯女人双手抓着雪然的双臂,盯着她的双眼,眼神里充满无助:“相信我。皇上亲口对我说说得。”
雪然依旧是不肯相信,说出这些日的猜测:“有没有可能,皇上是假的。太子是真的。”
她本打算把这个秘密烂在腹中,怎奈这女子突然提到自己的夫君,所以她下意识反驳起来。
疯女人几近癫狂的摇头:“皇上怎会是假?他穿着龙袍。太子怎会是猫?太子才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