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听阴谋
山寨里因这大喜事热闹起来,各户土匪们走出家门,踩着门口的梯子,挂上大红灯笼,铺开红幔帐。
寨里钟声响起,站在木坊门两侧土匪打了个哈欠,握紧手中的钢叉,随后打开大门,迎接远道而来的贵客。
守门土匪看到外面站着一位清隽男子,身穿整洁白衣,书卷气很重,不像是他们同类,倒像是朝廷派来的鹰爪孙。
土匪举起钢叉,横在门口,又对男子问道:“有请帖吗?”
男子奉上请柬,“自然是有。是寨主亲自邀请我今日前来。”
土匪们狐疑地捏着喜帖,仔细查验过真伪后,说道:“原来是夫人的亲弟,失敬失敬。”
连长晋点头,只身走入寨门,他第一次去土匪占领的山寨,对这里的路途并不熟悉,门口处有人听说寨主夫人的家人到访,忙出门迎接,并热心肠地为他引路,送他去宴席。
山寨内部与连长晋想象中不同,屋舍俨然,和外面的村庄没有太多不同,只不过没有开垦的田地。山下的农户靠种田畜牧营生,山上这些土匪不事生产,生活靠的是“一门手艺”。
连长晋前脚刚走,后脚山门处迎来两位客人。
这两人头上包裹洗褪色的白色汗巾,身穿边缘开线的麻衣,满脸络腮胡,邋邋遢遢的。
守门们们一瞧两人,顿生亲切之感,也不急着索要请柬,简单盘问两句:“两位哪个寨子来的?”
“白马寨来的,特来向天狼寨寨主道喜。”为首的男子后拿出一张请柬,垫在两块碎银下面,一同交给两位看门人。
守门们均分了银子,只扫一眼请柬的封面,便撤开钢叉,让两人进去了。
两位新客走进山寨,径直朝向旁边一处矮木丛,躲在树丛里窃窃交谈。
“我们就在这里蹲点?我看连长晋似乎直接进了宴席。”雪然扒着快没过两人的菖蒲草眺望走远的连长晋。
萧燃拽雪然的袖子,说道:“他那张请柬是真的,你的是假的。”
连长晋收到山寨的请柬后,雪然想跟着他一起去寨子,连长晋却推说太危险,让她留在澜江县的宅邸。平日里他对她百依百顺,这回连长晋死活不肯松口。
剿匪的兵力分为两路,齐献负责调遣一路,萧烬负责调遣另外一路,雪然想跟着他们,也被言辞拒绝,说是连长晋的意思。
冰蕊也得了连长晋的命令,今日不许她离开房间。萧燃也被他们冷落,白日突然敲响她窗户,帮着她偷偷溜出家宅。
两人乔装打扮,拿着萧燃仿造的假请柬,混入天狼寨中。雪然还当他们要被刁难一会儿,哪知道两个土匪看也不看请柬,就放两人进来了。
雪然脸上贴着胡子,这会儿瑟瑟秋风一刮,搔得她下巴发痒,她揉揉下巴,说道:“找个屋子避一避吧。”
萧燃扫一眼雪然,从怀里取出点胶,粘在雪然起皱的假胡子下,又动手给她的胡子按压服帖。
“宴待宾客的地方人多,土匪们黑话一聊,很快就看出我们两个是假的了。”萧燃对雪然解释。
雪然愣了愣,觉得这贴上她下巴的手指微冷,抬头对上萧燃的视线,又觉得有点烫。
长途跋涉之下,身怀六甲的雪然肚子有点饿,问萧燃:“你可有带干粮?”
萧燃翻了翻身上,遗憾表示忘记了,但忽而灵光一动,提议道:“我们去土匪的炊房。”
土匪生性懒惰,炊房多数日子里都是锁着的,也就下山砸窑的时候,抢点现成的酒肉开荤。
今日却是不同,寨主宋识大喜,土匪们难得勤劳点,炊房里列着不少山珍野禽。雪然和萧燃两人抱着木柴,前后脚走了进去。
那伙炊房里的土匪见雪然面生,以为是投奔寨子的新人,况且身材瘦小,虽然满脸络腮胡,但胡子下面细皮嫩肉的便想着压榨她。
虽说是压榨,但也就是让她在厨房里打打下手,烧柴添火。
做炊事的土匪往往都是土匪窝里做后勤的,手里沾不得血,在寨子里地位也低,平时爱好杀鸡,把它当作是练手。
土匪也不会烧什么菜,把猎物放火上稍微烧烤,等到肉香飘出来,就是做成了一道菜,或者捏点棒子面,放锅里蒸,蒸出一锅窝窝头。
他们架好烤架,把拔了毛的牛羊鸡鸭挂在铁架上,棒子面的窝窝头放到铁锅里,随后吩咐雪然,“你在这里看着点火,我们两人解决完内急就回来。”
说完,这帮土匪就一块离开了炊房,他们也没说要花多久解决内急,反而手提一壶酒,拎一包烟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雪然心里清楚,这群人一时半刻不会回来,他们去外面偷闲,把活儿都丢给她这个“新人”去处理。
留下的鸡鸭挂在架子上,喷香流油,萧燃从怀里取出一包香料,洒在雪然面前的烤鸡,“这群土匪也不知道抹盐巴,烤出来的大概不怎么可口,就先凑合着吃。”
“你怎么怀里什么都揣?”雪然问道。
萧燃指了指雪然微起的肚子,“你不也揣了?”
惊慌闪过雪然的脸面,她转而一想他应该不知道自己怀有身孕,若他知道的话,是不敢带她上山卧入土匪窝。
雪然想赶紧转移话题,避免萧燃怀疑。她摸了摸头顶,解下包在头顶的汗巾,拿出里面的三个牛皮纸小包,“是带了一点。”
在她解开汗巾的一霎那,萧燃失神,望着她的垂坠乌发,满脑子空空荡荡。
雪然偏巧没察觉他的心思,细嫩的手轻推萧燃,调笑道:“这是蒙汗药,可不是调味料。”
匆匆食过炊房里的烤鸡后,两人着手把蒙汗药投进他们的酒水里。
“贼也想不到自己也被贼偷了。”雪然感慨。
萧燃却是一笑:“雪儿姑娘,我还花了二两银子,这笔账咱们怎么算?”
听到萧燃称呼雪儿姑娘,想到他是白马俏书生,雪然微微一怒,说道:“对啊。你那话本赚的银钱,我还没问你要呢。”
“行吧。夜半兰香馆离不开雪儿姑娘,以后雪儿姑娘愿意,想从我这里支多少钱,就支多少。”
雪然哪里会贪他那点银子,且不说盛家钱财不缺,她身为太子妃,每月还有月俸可供她花销。她只当这是萧燃对她的奉承,并不作真。
收拾好了鸡骨头和废纸包,雪然站在炊房前等待土匪归来。那几个土匪吞云吐雾地舒爽,东西也都准备得当,便轰走萧燃和雪然,打算再偷点酒喝。
.....
黄昏时分,鸦落梢头,凄啼地啼了几嗓子,地面紧跟铜锣响了一声。
宾客陆陆续续地走入大厅,列坐在大厅两侧的小桌旁。
连长晋坐在上宾的桌子,毕竟他是连含章的兄长,与他同桌的是周序的侄子周慈。
两人客套一番,周序上前敬酒:“连大人,久仰久仰。没想到今日成婚之人竟是连大人的长姐。”
“这还要多亏了周公子,”连长晋以茶代酒回敬,又笑肉不笑道:“想不到你竟与天狼寨的人交好。周阁老可知道此事?”
浅酌一杯,周慈微醺,笑道:“自然是知道。”
“周大人一向清正廉洁,他知道怎么说?”连长晋仍问。
这酒有点烈,周慈感觉头一阵眩晕,话也没怎么斟酌:“你以为功德会怎么在这里发家?还不是靠我叔父罩着。他能怎么说,他说只要不算在他头上,随便怎么来都行。再说我也不是白倚仗他,他口袋里有不少银子,还不是通过功德会,揣回他的腰包。”
连长晋手中杯子一滞,追问:“他通过功德会变现银子?”
“对。就是这样。都回到他的腰包,还有他好几个门生。”周慈昏昏沉沉,托出此次前来的目的:“连阁老,你若是想,也可以把多余的银子,也寄放在我这里。”
刚说完这句话,没等到连长晋回复,周慈趴在桌面上,手中的酒杯倾倒,酒壶也被袖子掀翻。酒壶中酒水洒出,流淌在桌面上。
旁边走近一人,拿着一块干净的抹布,擦拭着桌面。
连长晋握住她的手腕,抬眼看向她睁圆的双目,“不是让你在家中等我,为何到这里冒险?”
“这不是担心你。”雪然扯去脸上贴着的络腮胡子,下巴仍微微泛红,“你一个读书人,跑到贼窝里,正如羊羔跑进狼窝里,你一个人怎么应付。”
“两头羊跑进狼窝就不危险了?”连长晋反问。
雪然摇头,“是三头。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
连长晋视线越过雪然,看到不远处收拾残局的萧燃,知道定是萧燃撺掇雪然到这里犯险,心底有一丝埋怨。
萧燃不知连长晋心中所想,看到满堂昏倒的土匪,觉得自己为朝廷剿匪立了大功,跑到连长晋面前替雪然和自己邀功。
他说道:“康候,不要学那些老学究小看女子,若不是有雪然的蒙汗药,这群土匪怎会乖乖倒下?当然若没有我,雪然也不会上山。”
雪然看出连长晋面色僵硬,知道他是生气了,忙替萧燃解释:“放完蒙汗药,萧燃就劝我下山。没想到炊房里的土匪竟偷酒喝,没多久就倒地不起。我们一看也没人往大厅这里送酒,只好亲自把酒送进来。”
连长晋揽过雪然的手,颇为无奈:“这次就算了,下次记得离他远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