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山趣事
大粱自长乐年间后,国力日益衰落,偶尔会有短暂的复兴却远不及当时。大粱君主担忧外国入侵,对海港下了禁令,禁止民间私自出海,也禁止外国商人来大粱行商。
连长晋近几年和萧家两兄弟走得近,渐渐觉得锁国政策弊大于利。
锁国可抵挡一时的侵略,可是大粱如果继续故步自封下去,迟早有一天落后于整个世界,到时候就算不想开放海上贸易,那些国家也会拿着长枪大炮逼着大粱打开港口。
他们主动开启还能掌握议价权,但被动打开的话,议价权就交给了对面。
杨静则最初也是不愿解除海禁,哪知内阁举手表决后大都认同连长晋的意见。杨静则为了显示自己开明,便提议让连长晋亲自担负起修通商口岸的责任。
表面看来,杨静则对连长晋委以重任,实则趁连长晋离开永安之际,清洗内阁内部的势力,才三年光景,连长晋已经完全掌握了内阁,让杨静则不敢小觑。
总之连长晋此行是明升实贬,而此行凶险,稍有不妥回去轻则被罢官,重则会丧失性命。
*
四月会梦村村民埋头插秧,老人孩子到山上采摘应季水果和草药。这里气候湿润,毗邻大海,村里打渔为生的村民也有不少。
海面驶来一艘船,村民抬头看,发现船上没有涂画会梦村符号。村民们围拢岸边,看着那艘船驶停靠岸。
船上走下五人,为首之人穿着青袍,缀有小碎花补子,留着两撇八字胡,身后跟着一名肥头大耳男子,头顶无发而反光,其余三名访客皆是小厮打扮。
一名小厮扶着两位下船,又对村民解释,这两位大爷,青袍者是松亭县的付县令,肥头大是本地赫赫有名的商户林寅。
人群中,眼尖的村民瞧见商户,嘎嘎一乐,大咧咧上前一拍林寅的肩膀,“大林子,这几年出息了,转眼不见怎么投靠官老爷了。”
“大林子?当年他人间三毒一点不落,这会儿成了官府的人?”村民里有个花甲老人全然不信,往前凑近了,眯眼一瞧,指着林寅忙呼:“还真是林大虎。”
一群年轻小辈没见过林大虎,听到这么一说,忙抓起手头的锄头,作势防备远道而来的五人。
林寅听到这话,紧张得后背冒汗,他自是不认,“哪有回事。我老家是澜江县的,帮着澜江县扫黑除恶才有今日的地步。”
付县令顿了顿,忽哈哈笑了几声,拍了拍林寅,“都怪你这名字太寻常,撞名字太容易。”
林寅这才泄下一口气,就地卖惨:“小的时候澜江天天闹大水,家里也穷得响叮当,能活着不被卖掉吃了就已经是积大德了,还求什么好名字。哪里能和县老爷您比啊。”
付县令含笑,又对村民问起村长。
雪然在会梦村中化名为康年,付县令听到这名字,一拍大腿,“这名字好,和公主封号一致,倒像是个开明听话的。”
康年公主失踪的消息并未在永安传开,大都只说康年公主婚后深居简出,世人都当康年公主在家专心相夫教子,却不知公主在这村子里,还当了村长。
雪然出来时戴着斗笠,还缀着面纱,这是是为了防止外面的人认出她的身份,暴露她的行踪。
“康年见过两位,今日前来不知有何事。”雪然道。
见到两人时她没有行礼,仅是短短的客套,付县令与雪然打过不少次交道,最初对雪然颇有微词,但奈何会梦村自她到来后,年年缴税第一名。
这几年,松亭县纳税好看,付县令交差时面上有光,所以也不与她多计较了。
付县令道:“村长有所不知,最近皇上有意放开海禁,因近三年松亭县发展极快,所以被选为试点。”
雪然忖了忖,道:“这是好事。会梦村每年产粮,可大粱内输出渠道较少,多余的作物都浪费了,输出到海外倒不失为一个办法。”
付县令拊掌而笑,“就知道村长开明。那我下个月就请拆山的工人过来。不过村长这一个月辛苦点,组织村民们把田里的作物收了。”
“收作物?你们还要拆田的?”雪然问道。
付县令指了指雪然身后,“看这座山,挡住多少路,村民们平时到城里贸易时还要绕行,不如拆了建立贸易点。”
会梦村旁边是会梦山,此山数丈,并不算特别高,但以会梦村居民的人口来说,移山并非易事。
雪然刚来会梦村时,会梦山是座荒山,村里平原土地有限,大部分村民都是靠海吃海,以渔业为生。捕鱼这行业靠运气的成分偏多,所以当时村民里面信奉神鬼的居多。
雪然对渔业一窍不通。她瞄准会梦山,带领村民上山开荒。这些年来,村民们在山上已经开垦了不少田地。他们谋生手段由渔业转型为以农耕为主。
雪然:“村里的农田都修在山上,这把我们的田地毁了,村民们今年生活受到重创。不少人孩子还在私塾里上课,今年没银子请教书先生,耽误了来年科考怎么办?”
付县令:“是本官考虑不周。每户田地补偿一两银子,这是市价。”
雪然:“一两银子?这是大粱初期的价格,现在的田价少说五两。我们的地可是良田,种的是双季稻,一亩地可产三石粮,收成好的时候能达到五石。”
付县令哼了一声,甩摆袖子,“村长不肯合作,休怪本官无情,这是皇上的命令,若你不肯搬走,那我们只好强行拆山了。”
放下此话,付县令跟着林寅两人乘船离开了会梦村。两人坐在船上,付县令见会梦村已经远了,问林寅道:“交代你要办的事怎么样了。”
林寅:“县令大人,这会梦村的补贴款,小人贪心一点,二八分账,小人二,您拿八成。”
另一侧村民们看着船只渐渐远去,村里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抄起锄头,说道:“村长,要不我们上山驻守,若是拆山的人来了,我们给他们赶下去。”
雪然摆了摆手,“你当现在还是智叟愚公那年代,现在挖山可不是用铲子,用的是火药。这么一点火,人都能炸成烟花。”
“那我们上县城,找他们理论。”村民又提议。
“不行,他们手里有鸟铳。”雪然拦在门口。
“我爹以前当过兵,他说这个东西速度极快,一枪可打五十只鸟。就这么一枪下去,”雪然照着记忆里的样子比划,做出记忆里瞄准的动作,嘴里模仿枪声嘣的一声,“人就没了。”
村民们脸色骤变,刚才士气昂扬的青年双腿微微颤抖。
雪然道:“虽然革命是一定会有人流血和牺牲,但我们不能是无谓的牺牲。你们想想看,死了他们就不开了吗?皇上远在永安,也不会知道你们的牺牲。”
“可是村长,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失去良田桑亩吧。”村民道。
这时候江应笑牵着阿福的手,从人群里走出来,“村长,我们倒也并非不是走投无路。过几日永安派下的钦差要来。”
村民们见到希望,他们觉得把这件事反馈给钦差大人。毕竟国库经过上一朝,财政已经赤字,皇上估计也不愿多花银两修建港口,若是知道他们这么难缠,他们的农田也能保住。
雪然却道:“谁知道这个钦差会不会是与他们官官相护,我明日去趟县城,拜见薛公子。我们的农收向来是由他销往各地,他是这里的地头蛇,或许他有什么办法。”
江应笑轻拉雪然的衣襟,“那薛方阳起家的钱可不干净,素来行事狠辣,听说前一段风月场有个女子得罪了他,被他丢入渌江里。
雪然低头看见阿福瞪着两颗黑眼珠盯着她,她拍了拍阿福,“没事。吉人自有天相。”
“你都不信这些的,说出这话我可不敢信。”江应笑道。
雪然挑了挑眉,“总之我去意已决。”
*
永安到会梦村的距离一个月的路程加船程,雪然预计钦差大臣应该还要再走段时间才会抵达这里,便紧赶和薛方阳定下时间见面。
会梦村到松亭县城距离较远,雪然寅时便醒了,她走入阿福的屋子,替阿福塞好被角,又准备好阿福的一日三餐,在书桌上备好今日的要背诵的书目后,雪然便离开了家门。
村民们围在雪然家门口,依依不舍地送雪然离开村子。雪然觉得小题大做,她平日里也经常离开村子到县城去贸易,这次也和平时差不多。
另一面,载着两人的小船停泊岸边,连长晋走下船,家仆悲秋跟在身后。
海岸上不见一人,悲秋也有点纳闷:“已经辰时了。会梦村不亏是松亭县最富庶的村子,别的村子卯时就开始下地干活了。”
“或许吧。”连长晋一合泥金扇,“当地的风土人情我们应当尊重。”
两人徐徐向村内走去,忽而他觉得脚下踩到了什么,低头朝脚下看。
是一柱香。
“谁家的香火插在地上。”连长晋赶紧蹲下身子,拢过附近的沙土。
正当此时,护送雪然离开的人群也涌到了村口,村民们正好与插香的连长晋撞个正着。
连长晋尴尬地指了指香,冲着人群笑了笑。
雪然看见队伍停了,连忙拨开人群:“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