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纱之下
人群一字排开,站在连长晋前面,沉默地看着摆弄香火的钦差大臣。
村中小娃童言无忌,盯着连长晋道:“这人到底行不行,居然这么迷信。”
拉着小娃的妇人捂住小娃的嘴,“别说了。”
连长晋抬头,看向人群中间,站着一个头戴披纱斗笠的女子,看着身形约摸七尺。白纱遮蔽女子的面容,所以连长晋也不知村长的真容。
村中其他农妇倒都没有遮住面纱,唯独村长这么一个例外,叫他有点好奇。
雪然挡在斗笠下,也看不清来人的面貌,正要走近查看情况,旁边村民提醒,“村长,您约定的时间是在巳时,可千万别耽误时间。这里有我们就够了。”
“你们两个人是做什么的?来这个村子做什么。”雪然问道。
连长晋不想暴露身份,悲秋赶紧上前回答:“我们是路过这里的旅人,
村里人心知肚明连长晋为钦差,并不戳破。
悲秋替连长晋问雪然他们主仆两人住宿的事,雪然让他们两人住到她名下的宅子,一共有五间,每间月租十两。
连长晋想了想,让悲秋掏了二十两银子,雪然收到银子揣在怀里,道一声感谢,便决然而去。
*
雪然走到薛府递了帖子,跟着薛府的家仆走进薛家。
薛家虽不及盛时的裴朔,但比裴朔显得有品位的多,院子里茂林修竹,人造小溪泉水涓涓流淌。
穿过几道雪白石廊,走到园林中间的一个座三层竹楼,雪然跟着上了竹梯,在最高处的窗台前等候。
渐入初夏,温度渐渐升高,雪然闷得慌,趁着无人在此地,悄悄撩起面纱,面朝向窗口,清风顺着窗口吹拂雪然的面颊,清凉舒适合宜。
她所落座地方,是薛家的正中央,她所在的位置可以将薛家的风景的一览无余,这让她想起连家的高台,也能尽览永安的风景。
忽而她感觉头顶一冷,后面站着一个男子,肤色呈麦色,眉宇中正,穿着杏白色长衫,身高与她差不多高,但气势不减,一手攥着一串檀木珠子,另一手端着她的斗笠。
雪然之前虽与薛方阳打过几次交道,但第一次与他离开白纱相见,她伸手去夺斗笠,却扑了个空。
薛方阳刚才在楼下时,朝楼上一望,见到窗台前有一张漂亮白嫩的脸,两弯柳眉,一双杏眸,形容婉约。
他走上前,揭开雪然的面纱,见她长发瀑布般垂下,肤若白雪,宛如晨雾散去后的梨花。
薛方阳盯了很久,忽然意识到她此番前来是有要事相商,他向来不喜欢公事私事混为一谈。他道:“康年姑娘久仰大名,今日见过相貌,果然人如其名。”
雪然觉察他的目光,这让她想起当初的裴朔,时至今日她仍是惧怕裴朔。薛府家仆端上茶水,雪然都一口不敢碰,尽管她是有点口渴。
薛方阳可比裴朔恶毒上百倍,经营黑色产业远近闻名,当年抄家裴朔时,裴朔家中可是一名妻妾都没有,平素烟袋也不抽,私下还是守着点道德。
因为不想与薛方阳纠缠,雪然直截说了朝廷要拆毁农田的事。
“这不是好事吗?港口若开了,我这里的货物也能倾销出去。”薛方阳捏着木珠,劝道:“虽然农田是损失不少,但困境也代表机遇,此处不通还有别路,不如带着村民去做投机倒把的生意。”
“你是指囤积居奇,哄抬物价?”雪然反问,“是不是有点太缺德了。”
“没错。成大事者,就不能有太多道德感。俗话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世间最大的不仁者,你猜是谁。”薛方阳说道。
雪然未顺着回答,就见薛方阳指了指天。
雪然说道:“据我所知,每次赈灾款或是安抚金,朝廷为防止不能送到百姓手中,都是多发放一点,让官员们即使层层盘剥也能剩下足够百姓谋生的银子。到达这里少说也有六两银子,会不会是付县令.......”
“你的意思是,想让我帮你从付县令那里吐银子?这个有点难,付县令可是属貔貅的,只吃不吐。”薛方阳道。
雪然“嗯”一声,只好放弃:“那我先回去另寻办法吧,多谢薛大爷。”
说完此话,雪然正要去拿自己的斗笠,薛方阳故意伸腿,雪然向前绊倒,薛方阳故意把雪然扣在自己怀里,斗笠甩出窗外。
“康娘姑娘的容貌,总是遮着太暴殄天物了。”薛方阳说道。
雪然挣了挣,薛方阳一拽,抱雪然坐到自己腿上。
薛方阳拉起雪然的手腕上,把自己那串木珠子也戴到雪然的手腕,“这串子就当是见面礼,说是驱邪避灾的。”
“薛大爷或许不知道,我们村子不搞牛鬼蛇神那一套。”雪然用力挣脱怀抱,脱下那串珠子,放到桌面上,“您的好意我心领了。至于我的帽子,那就不要了,就当是被狗叼了。”
薛方阳快步上前,挡在雪然面前,“若我不放人,没有人能走出这里。”
“走开。”雪然和善的脸色收起。
“别这么冲。”薛方阳摸上雪然的脸,“一个人带孩子读书,又要务农,怪辛苦的。不如走些捷径住下薛府,每日也无须劳作。我也识得不少县城内的私塾先生,教孩子可比你有经验。若他以后科举不第,我还可以捐纳个官给他。”
“你都第几个妾了?我可不是做妾室的人。”雪然道。
雪然硬闯出去,薛方阳却紧抱雪然,雪然抬腿蹬了一脚薛方阳小腹,薛方阳捂着腹部,还要继续,雪然补了一朝猴子碎桃,加大力度踢开薛方阳。
薛方阳倒在地上痛苦不堪,雪然掏出绳子,五花大绑了薛方阳。
“这里是我的地盘,你哪能逃得掉。”薛方阳道,“不怕回头我给你卖到窑子里?”
“下人们你都遣走了,找谁抓我。 ”雪然轻蔑笑道,“若我想逃的地方,就算是皇宫我都能逃。”
说着,雪然对着薛方阳一顿拳打脚踢,“听说你要给我卖到窑子,那我只能先给你打一顿了,这样以后就算到了青楼,我也能人前吹嘘一番。毕竟你逼良为娼的事没少干,大家听着也解气。”
“你等着,我回头就到官府告你去,让你快活不了两天。”鼻青脸肿的薛方阳喊道,“凌迟如何?”
雪然用力扇一巴掌,还扯了一块破布,塞在薛方阳口中,又拍了拍薛方阳,“你一个三毒俱全的还敢找条子,小心条子把你先关了。”
薛方阳还在呜咽呜咽,听不清口中说得是什么。雪然揉了揉手腕,感慨最近干农活之后手腕的力气见长,打起拳头也比以前流畅有力道。
雪然看了一眼快瞪出眼珠子的薛方阳,笑道:“薛大爷,我听说像是那种侵犯妇女的,进了大牢的,会过上很精彩的日子。望你好运。”
说罢,雪然在屋子的入口处贴上一张纸,上面陈列薛方阳的罪状。她仔细核对一眼,看没有遗漏下的,便转身离开屋子。
雪然出门时,因为自己的面纱掉了,只得袒露面容,大摇大摆地走出薛家。薛方阳妻妾和家伎太多,薛家仆人看到雪然也没有认出是会梦村村长,所以她出府的一路上无人拦截。
走到大街时,看到周围百姓之中不少人在看她。松亭县是沿海地区阳光较毒,经常出门的行人肤色黝黑,像周栀子这等足不出户的小姐才能维持洁白肤色。
雪然在永安亦是显眼,到了松亭县,她在人群中更是脱颖出众,所以她转身进入一间帽子店。
连长晋经过一间帽子店,看到一个背影和雪然有点相像。
“连大人。”悲秋唤了一声。
连长晋愣了一下神,一转眼功夫,女子身影消失,他觉得应该是自己眼花,又转头,“什么事。”
悲秋道:“前面就是薛家。我们到了。”
他不久前安顿好自己在会梦村的住宿,听闻村长今日拜访了薛方阳,便也跟着去了来到县城,拜访薛方阳了解情况。
他从刚到松亭县就听说会梦村的村长带领村民抗议拆迁,连长晋记得他审核的安抚金数额合宜,就算被层层克扣,到村民的手里也不该反应如此剧烈。
此事感觉颇多内情,连长晋决定亲自住到会梦村,探寻背后真相。
连长晋用的是萧燃义兄的名号,萧燃的名号在黑白两道都颇为好用,虽然他手无缚鸡之力,但那双手能赚不少钱。
这道上人只认两种人,一种是足够凶狠,一种是够会赚钱。
连长晋跟随薛府仆人走入竹楼。
仆人交代:“我家主子和会梦村的村长康年在一起。你进去之前最好还是问一问,他们两个完事了没有。不能打扰了主子的雅兴。”
连长晋简单“嗯”一声,待到仆人走了,就问悲秋:“这村长竟然叫康年。”
悲秋到连家是这三年的事,他并不知道连长晋前任是康年公主,只说:“和女皇唯一的公主叫一个名字。不过公主的康年是封号,这个村长听说姓康名年,只是巧合罢了。”
“看来名字还真有用,叫康年不是统领一块封地,就是统领一个村,回头我也得改个名。”悲秋又自言自语,抬起头看见连长晋已经走进了竹楼。
连长晋停在竹楼入口处,看到门框旁边贴着一张纸,他觉得纸上的字迹,有点眼熟。
悲秋走过来看了一眼字迹,说道:“主子,这个字怎么和您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