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失踪
雪然坐在连长晋腿上,勾住他的脖子,隔着薄纱见到他贴近的面庞,惊惶得心砰砰直跳,轻声叫他放开。
连长晋装作没听清,慢慢撩起她面纱。她没有吱声,秉着呼吸等待揭晓的瞬间。
“娘,你在哪啊。”阿福的声音恰在此时响起,打断连长晋的动作。
雪然挣开连长晋,回到阿福旁边,说道:“怎么醒得这么早。”
阿福板正地鞠了一躬,非礼勿视地低头,“昨晚孩儿睡得早,想看娘亲如何,却不见娘亲在屋里,就出门来到了这里。”
他欲言又止,想到了昨日村中孩童奚落他和娘亲的话语,微微抬眼,见连长晋正抓着她面纱一角。
连长晋松开手中的面纱,为刚才的失礼对雪然道了一声歉,回到卧房里补眠。
晨鸡未鸣,天色犹显黯淡,晨风徐徐吹过,石桌上面摆放的纸页迎风飘动,
雪然压下即将舞出去的纸,把满桌的纸张都沿四角对齐,并带回到家中。
阿福踮起脚尖,看了看雪然手中的画,问道:“娘亲,这不是那个连大人的吗,为什么要拿走。”
“这画里是大粱的锦绣江山,看起来是给你的。”雪然从家里找出空书封,连同那些画纸装订成册,交给了阿福。
阿福翻阅几遍册子,忽然萌生出冲动,想要出去走走,去探索会梦村以外的世界。
阿福不仅仅是空想,他从小到大行动力极强,想到什么办法都会立刻去做,很少会有半刻犹豫。
五日后,他拿走一块包袱皮,在里面放入前几日剩下的青团,还有连长晋画的那本册子,收拾好后往身上一背,随后离开了会梦村,潜入会梦村的渔船里。
渔夫不知村长的儿子在船上,划着船桨驶离会梦村,来到松亭县城。
趁着渔夫不注意,阿福跳下船头,往松亭县内走去。
*
雪然发现阿福失踪是在当天深夜。
她同往常一般校验阿福的功课,准时敲响阿福的房门,久久不曾听到回音。雪然推门进屋,看到屋内空无一人。
雪然问过江应笑,也被告知今日不曾见过阿福。
连长晋本就在意雪然母子二人,又与雪然同住在一片院落,晚上听到隔壁屋里细碎的响动,隐隐约约有细碎哭声。
连长晋出门,见到雪然面如死灰,眼睛疲惫而泛红。
雪然道:阿福不见了。”
连长晋道:“怎么会不见?昨日在家中还好好的。”
听到这话,雪然阴阳怪气道:“也对,这几天只有你同他在一起。”
“这话是什么意思?”连长晋一头雾水。
雪然拉他到阿福的书房,房内木桌上落着一张纸,是阿福留下的一封信。
连长晋看一眼雪然,拿起信件仔细瞧了瞧,才知道阿福是离家出走。阿福说他看过连长晋画的图册,不愿再困在狭小的松亭县,想要见识更为广阔的天空。
雪然漠然一张脸。
“只灌输他外面的花花世界,却不告诉他外面的风险。”江应笑在旁边冷嘲热讽,“你这是想让他死。”
雪然觉得江应笑说得太过,便说道:“他不至于想让阿福死,他这些日子也是真心对待阿福。只是真心里掺杂一点私心。”
雪然又道:“假如一间小铁屋,里面关着形形色色的人,每个人都以为那就是世界,他们能安静地生活。但你偏要在屋子旁边开一道窗户,还告诉里面的人屋外的缤纷多彩。”
“这有错吗?”连长晋反驳,“并非是没有机会离开铁屋。”
雪然道:“是。你原以为阿福见你开窗户,会问你再凿一道门。却想不到他自己从窗户里钻了出去。他虽早熟,却只三岁而已。你没考虑到这个窗户太高,他从窗户爬出后可能会受伤甚至丧命。”
孩子失踪了,生气着急的人不只是雪然一人,连长晋亦是心烦意乱,他道:“那你认为,将孩子一辈子囿于会梦村,是对的吗?”
“又不是你的孩子,着什么急。” 江应笑说道。
“笑笑。”雪然制止江应笑,吩咐道:“你先出去,我和他好好聊聊。”
江应笑走后,雪然把外面的门扉紧闭。
斗笠掀起,头纱也一同揭开,露出薄纱后那张清秀俊俏的面庞。
离别三年,雪然容颜未改,水杏眼里少了几分锋利,多了几分柔和。沾染世故的她,身上看不出一丝烟火气。
连长晋盯着雪然,愣了愣神,看得久了,他伸出手触碰雪然。
雪然拍开他的手,意味深长地笑道:“连长晋,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没变。”
连长晋没有意识到雪然的暗含的意思,点了点头,“你也是。”
雪然不着温度地一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一点,还是与过去一样。”
连长晋避而不谈前面的事,只说:“康年,你可知这些年我一直在寻你,前一段时间还以为你在兰陵,没想到竟藏在这里。”
“寻我做什么?这些年我和阿福过得好好的,若你不来打扰,也不会有什么问题。”雪然道。
“真的没有问题?”连长晋拉过雪然的手,雪然怎么也挣脱不开,只见连长晋打量着这手,又道: “你自小到大锦衣玉食,十指不沾阳春,现在却要用这双手下厨,还要在太阳下干农活。”
雪然呵然一笑,“怎么,嫌弃这手粗糙了?既然如此何必纠缠我呢,外面有的是年轻漂亮的女子,就和《银荔枝》写得一样。”
《银荔枝》第三部里的首辅身边群芳环绕,尽管知道写书的并非是连长晋,但胸中仍妒火燃烧。
“瑞雪红衣客果然是你。”连长晋想到上次阿福无意中提过萧燃,不禁有些气恼,“你和萧燃早就联系上了,却将我蒙在鼓里。”
“对。这些年若不是萧燃,我们母子第一年就活活饿死了。”雪然并不想与连长晋多言,只说:“真让冰蕊说中了,你对于我而言,可真是灾星。我们母子过得好好的,你一出现,阿福就失踪了。”
“彼此彼此。”连长晋说道,“你走之后的这三年来,我的魂都丢了。”
雪然刚想生气,听到这话,她懈下气,说道:“算了,我们两个置气也没用,不如想想办法找到阿福。”
两人见面之后短暂化干戈为玉帛,各自分头寻找阿福的踪迹。
雪然写信给萧燃,责令他派人打探阿福的踪迹。连长晋这些年在各地都部署不少人脉,他一般不常动用,这次全都是大都调动出来。
两人不久后得到消息,松亭县附近没有人见到阿福,这也就是说阿福还在松亭县。但另一个消息是,的确有人在松亭县大街上见过阿福,但阿福就这样人间蒸发了。
最坏的打算无非是这样,现在人心险恶,说不准阿福被什么人抓去烹煮了,又或是被卖到松亭县什么见不得光的地方。
雪然想到了薛方阳,她和连长晋两人前段日子才得罪过薛方阳。
可是,雪然一向将阿福保护得很好,除了会梦村的人,应该不会有人认得阿福。雪然心里害怕得紧,和连长晋商量了一番。
连长晋这几日虽然是以寻找阿福为主,但从中调查出松亭县不少琐事,比如付县令和薛方阳以及林寅三人的事。
付县令的弟弟付鸦和薛方阳以及林寅三人,在城中合办公司,原本连长晋以为他们三人只是开设风月场和开设赌坊。
这些虽在道德上颇为不耻,但大粱律并未禁止这些场合的开设,连长晋就算对他们三人有怨言,却也无从下手。
随后,他发现三人还贩售瑞文香。瑞文香是来自西域的一种禁药,可用于镇痛止泻,但此药有成瘾性,长期服用还会对身体产生不可逆的伤害,乃至导致人死亡。
但这禁药若是从海的另一边传过来,并非是源自本土,若杨静则知道此事,恐怕会以此为借口,阻挠港口的修建。
连长晋去看望其中一位瑞文香成瘾者。
那位瘾君子枯瘦如柴,双目涣散,躺在残破的小屋里,屋中空空如也,只有一张草席。因用瑞文香止痛而无意中成瘾,后面不断吸食瑞文香,耗尽家中私财。
若是港口一开,瑞文香大量流入大粱不可避免,但若是不开港口,大粱也会一步步落后于世界。
连长晋陷入两难,他此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走出那破屋时,迎面撞上一位男子,拦住他的去路,那男子五十多岁,身负残疾,撑着一个拐杖,走路摇摇晃晃。
连长晋问道:“可有何事?”
男子撇开拐杖,慢悠悠地屈膝跪下,“钦差大人,小人有冤要申。”之后男子头往地上一磕,再也不抬起眼。
“您快快请起,有什么冤情,请您尽快直言。”连长晋问道。
男子说道:“小人名曰李泰,原为松亭县泰安药铺的掌柜,实名举报县令付白贪赃受贿,勾结地痞帮派,以及他国势力,设局侵吞本土商铺。”
“泰安药铺?”连长晋听到这个久远的名字,不免感慨万千。十三年前,他还不曾认识雪然,他在永安读书时,偶尔也会光顾这间店铺。
后来听说,泰安药铺因经营不善,掌柜因犯下一些罪过,一夕之间沦为阶下囚,而泰安药铺被强行收归为薛方阳三人的产业。
*
阿福倚着草垛酣睡,整张小脸紧皱着,似乎梦见什么不好的东西。
“娘亲。”他喊出声来,随之睁开双目。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仍身处与梦中同样光线昏暗的铁屋,四面皆是斑驳的石灰墙,门口紧闭,头顶处仅有一道高悬的天窗。
他那日在路上走,被强行带到这里。算到今日,他被关在这陌生地方已有三日,同他关在一起的人年纪都不大,最年长的不过豆蔻。
阿福也不知道他们被抓来这里做什么,但听说定期会有一批人被带走,之后便再也回不来了。
大门忽然打开,走进一位长相狰狞的大叔,手里拿着一个册子,点了几个名字,点到最后一个名字时,他顿了一下,说道:“盛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