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不识
连长晋一瞬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愣愣地望着阿福。
“你在喊我?”连长晋问道。
“爹,”阿福点头,抱着连长晋脖子,说道:“孩儿想你了”
“我不是你爹。”连长晋拍了拍阿福的头,解释道“我一个独居鳏夫,哪里有这么大的孩子。”看着约摸五岁的个头,他有孩子也不该这么大。
阿福托腮想了想,“笑笑姐说,我爹是一只猫。”他抓起连长晋肩膀上的一处细不可察的绒毛,“你也是猫。所以就是我爹。”
阿福说着抱紧连长晋的脖子,连长晋刚想反驳,就听见阿福道:“我和我娘都等了你十年了,可算来了。”
“等会儿,”连长晋从上到下仔细打量阿福,“你几岁。”
阿福掰了掰手指,每次掰出的数字都不一样,于是挠了挠头,含糊道:“也就是二三四五六岁吧。”
“瞧着也不像十岁。”连长晋拍拍阿福,“你才哪能等我十年。”
“对哦。我才二三四五六七八岁,怎么等十年。”阿福托腮琢磨了一会儿,忽然嘴巴一张,“是我娘。我娘已经等了十年了,唉,不对,十一年,十二年。”
阿福又开始掰起手指头。
“算了,”连长晋只想叹一口气,“我带你去找你家人。”
连长晋牵着阿福,沿着山路走回村口,一路上阿福兴致高涨,时不时甩着连长晋的胳膊。连长晋好不容易才解释明白,他不是这孩子的爹,阿福听得似懂非懂。
进了村,阿福很快找到回家的路,赶紧辞别连长晋。
上一秒这孩子还唤他是爹,现在逼他如蛇蝎,连长晋不由得失落,道:“你这小娃好无情,自己回家了就抛下我,也该带我找住宿的地方。”
阿福抱紧双臂,蹲在地上,假装沉甸甸的石头,道:“万一你是坏人,给我拐进山沟沟怎么办?”
连长晋说道:“犯不上,卖个小娃还不如永安一枚鸡蛋贵,还容易被永安居民举报,蹲刑部大牢。”
听到永安二字,阿福眼睛一亮,赶紧站起来,抱起连长晋大腿,喊道:“爹。”
连长晋怎么甩都甩不开,迎面走来一位老翁,冲着连长晋脚下的阿福喊道:“阿福,可别缠着远道而来的客人。”
阿福向老翁介绍,“陈叔,来看看我爹。”
老翁心知连长晋的钦差身份,生怕开罪了这位贵人,只得解释:“这个孩子自小没有爹,看见谁都喊爹。听说他爹在永安,他好多次都溜进渔船,想过海找他爹。但我们这里的船,哪里会去永安这么远。”
“若有永安的户籍,应该放在永安比较好。每年科举永安生源录取比松亭多。” 连长晋认真地说。
“可不是吗。”村口里走来大婶,亦是插嘴,“这孩子才三岁,他娘就逼他读书。放到永安十岁读书都不晚。”
“这还是慢的。县城的孩子,听说三岁就得背唐诗三百首,认五千个方块字。松亭最好私塾的孩子都这样。”另一村妇说道。
悲秋凑前道:“永安现在也差不多,国子监附近的孩子不光要背唐诗三百首,还要精通西域文字,比当地人会得还多。”
阿福脸都绿了,赶紧放开连长晋的袖子。方才他眼中永安是座桃花源,这会觉得会梦村才是世外桃源,他娘更是心慈手软的仙女。
连长晋看见抓着自己的一双小手,放到眼底打量,握笔的地方结出指茧,让他记忆回到童年,他小时候也是这么读书识字。
村民解释道:“村长一个女子带着孩子怪不容易的。当初在我们村的时候,刚生下他,月子都没怎么坐,就下地干活。她这么逼孩子,也是不想孩子像她这么辛苦。”
“村长的孩子?”连长晋看着阿福,弯腰问他:“正巧我暂住在你家,你替我带路。”
阿福不情不愿,撅着嘴,但村里人都让他带路,他只好引这陌生人与他一同归家。
一路前行,他们两人走到村子深处的村长家。
村长家最靠近山麓,雪然到会梦村以前,村民都是不愿住在村深处,他们靠海吃海,更愿意住在靠海的村口。
雪然住在村落,经过她改造,后面的山麓多出不少农田,山麓那边也算是快风水宝地。
不过会梦山归属于雪然,她虽无偿租赁给村民谋生,但鲜少有村民非农时进出山里。连长晋初来乍到,不懂这边的规矩,未与村里人打过招呼哦,便误闯山中,所以被阿福认成爹,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村长家有好几套屋子,连长晋住在其中一套。
雪然母子和他并不住在一起。但连长晋送阿福回屋时候发现屋中没有任何人,觉得家里留一个三岁孩子不大放心,便跟着阿福进了屋。
连长晋看阿福的手茧,觉得心疼,打了盆热水替他热敷手茧,阿福却总躲闪。
连长晋低头瞧向阿福,问道:“这会儿这么冷淡,方才缠着我。”
阿福紧张兮兮地说:“怕你当我爹,拐我和我娘到永安。”
“我有妻子,需要从这么远的地方再打包一个?”连长晋说。
阿福道:“萧燃叔叔还不是总想给我们打包到兰陵。”
“萧燃?”连长晋问。
阿福点头,“管夜香的那个萧燃。”
“夜半兰香馆?”连长晋心想,若是萧燃听见不知作何感想,他吓唬阿福:“兰陵人热衷科举,读书人更是要打鸡血。”
阿福惧色满面,也不再排斥连长晋,主动抓湿热的毛巾,牢牢握在掌心:“还是永安好点。我准许你当我爹了。”
连长晋无奈浅笑。
阿福忽放下毛巾,说道:“遭了,功课还没背完。等下我娘抽查不过,我又要罚跪了。”
连长晋说道:“刚好我原本是国子监的讲官,帮你看看?”
“果子....煎饼....”阿福听不懂,嘎嘎在旁边笑。
连长晋带着阿福回到他的书房,一瞧桌面上的书,眼皮一跳,“《大学》?”
阿福点点头,“不用全背下来,只用三分之一。”
连长晋道:“五百多字,是不大多,可你能看懂?”
阿福摇了摇头。
连长晋拍了拍阿福,“学而不思则罔。读书不穷其理,又有什么意义。回头我同你娘聊聊。”
“您说得都对。”阿福乖顺地点点头,“那我就不背了。”说完他放下书就往屋子外面钻,被连长晋一胳膊提溜起。
连长晋道:“我跟你一起读书。”
“哦。”阿福垂头丧气。
连长晋给阿福讲解一遍书文,确定阿福都看懂之后,留下一句:“你先背背看,若是还有不懂的地方出门第二间屋寻我。”
阿福点了点头,鼻尖悬着笔掉下来。
连长晋出了门,正要带上房门回去,阿福抱住他大腿,嚷嚷道:“我饿了。”
阿福的肚子应景地叫了一声,害羞地朝他傻笑。
连长晋拿阿福没办法,无奈闪出侧边。阿福径直奔去厨房,不久端来一叠青团,放到桌面。
阿福拿起一个青团,掰开后仔细观察,里面是红豆馅,他不禁蹙紧眉头。
“怎么?”连长晋问道。
阿福推到连长晋旁边,说道:“这是我娘的做的,你辛苦半天,也吃点吧。”
连长晋揉揉阿福的头,“我不嗜甜,你先吃吧。”
“哦。我也不吃红豆。”阿福点头,“既然这样,那就扔了吧。”
连长晋这才明白阿福的用意,说道:“小孩子不可挑食。”
阿福不听话,一溜烟钻回书房,扣紧身后门扉,差点磕到紧随而来的连长晋。
连长晋敲了敲门,阿福没有理睬。他实在拿阿福没辙,转身离开房间。
阿福听着外面已经静了,扒着门缝,瞧见连长晋不见了,便跑了出去,看见厨房里面烧着火,上面一口锅直冒热气,旁边放着一把扇子,扇面上是一幅祥瑞雪景。
他打开锅盖,瞅见里面烧着春笋和腌肉,伸长胳膊去捞,却不想连长晋已经站在他身后,一把将他抱起。
直到饭菜即将出锅,连长晋才将阿福放下。
*
雪然披星戴月踏入家门,刚解下帽子,扑面而来一股温热之气。她转身先去厨房,见一把扇子遗落在灶台边。
她端起扇子,细瞧扇面上瑞雪图的运笔以及旁边的落款,嘴角微微翘起,敛扇子入袖,再把头纱重新落下。
甫一进屋,雪然见阿福小跑过来抱她,乖巧地喊道:“娘。你终于回来了。”
屋子里满是咸肉汤的味道,阿福的嘴角沾着笋渣。
连长晋缓缓走来,对雪然揖了一礼,“多谢村长收留。”
雪然客套点点头,又看向他们身后的热腾腾的砂锅,从袖中拿出扇子,交还给连长晋。
君子远庖厨,连长晋不想将自己下厨的事泄露出来,信口道:“阿福小友招待了一锅美味,在下实在不胜感激。”
“不是你煮....”雪然捂住阿福的嘴,看连长晋说话时面不改色,便笑道:“对了,谢大人今日救小女一命,又替小女照顾犬子。”
连长晋听着这声音觉得耳熟,抬头看见面前的村子蒙着面纱,身影似乎有些像雪然,便问道:“姑娘本家是姓康,还是另有姓氏?”
雪然摇了摇头,“大人,对女子问这些不大好吧。”
连长晋走上前,问道:“康年,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