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鹿读书
门板之外,阿福站在门口,耳朵贴贴门扉上,细细倾听两人的对话,但公主府的卧房都不算小,杨攸跻所居住的寝间是府内第二号大的。
阿福听了半天都没有听清楚里面怎么回事。
这段日子连长晋和雪然的关系走得过于亲近,阿福有时读书遇到问题,跑出去亲自去问连长晋,却被守卫挡在外面。
书房外间把守的人也比过去多上许多,没人知道他们在里面做了什么,但阿福隐隐约约也猜到些走在道德边缘的事。
雪然最近总是红光满面,连长晋平时脸上看不出任何心情,但最近对阿福的态度温和,和过去严苛的模样相比,实在难以想象。
纸里包不住火,这件事杨攸跻早晚都会知道。果然阿福等来了今天,下午时看到杨攸跻带着雪然进了屋子,但雪然没有和往常一样出来。
窗纸上面还透着昏黄的烛光,虽然听不见声音,但至少证明两个人还在交谈着,也灭有生出什么龃龉之事。
忽而,窗纸上面的灯光不见了,屋子陷入一片黑暗。
阿福愣了愣,他眯着眼睛,贴在门缝上朝里面望去。屋内浸入一片黑暗,也不见有人影。
他慌张地撤回脑袋,盯着前面的大门若有所思。怎么回事?难道说雪然最后选择了杨攸跻?可是今天连长晋还塞给他一锭银子,让他当零花钱,他手里这些钱要不干脆明天退给他。
钱都拿到外面去买芝麻糖了,他哪里还能还给连长晋。
正当阿福陷入沉思时,久久不见动静的门扉打开了。
雪然从房间中走了出来。阿福凑上前抱了抱她,细嗅她身上的味道,还是她过去那股淡淡的甜香,没有什么变化。
“你怎么会在这里?”雪然不知阿福的热情是所谓何事,阿福从过完五岁生日,就没有对自己多亲近。
阿福摆了摆手,连忙说道:“刚好路过 。”
雪然一语戳破:“是你告诉他的。”
阿福不置可否,连忙开溜,雪然也没有追上去问的意思,不过她没有接受杨攸跻给出的选择。
看着阿福远去的背影,雪然深深叹了一口气。他不能和杨攸跻在一起,且不说连长晋的问题,假如她和杨攸跻在一起,并生下杨家的血脉,杨静则会轻易放过阿福和阿会?
当初她刚怀上阿福的时候,杨静则就想着把孩子的爹连长晋打入大牢。杨静则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恐怕她若是替杨家传宗接代完,她自己的性命都会丢掉。
*
隔日连长晋再来到公主府替阿福上课后,却不见房中雪然的踪迹,书房外间看守的人也变少了,恢复往昔的模样。他问向周围人打听雪然的下落,却得到消息,雪然去了玄鹿那里。
雪然为玄鹿在永安寻了个女先生,听说城中贵女不少都是找这位先生读书。
不过玄鹿和这位先生关系冷冷冰冰,雪然感觉出玄鹿不大喜欢这位先生。今日她旁听了一节课,尽管先生讲得很卖力,这玄鹿总像是迷迷昏昏,提不起精神。
先生下课便找到雪然,掏出几日来领的俸禄,直言道:“公主殿下,这孩子实在是朽木不可雕也,无功不受禄,这些日子这孩子也没从我这里学到什么,钱还请您收回去吧。”
教书先生通常都一身风骨,宁可饿着肚子,这位女先生也是如此。
况且能进得去公主府的教书先生。哪怕不是连长晋这等权臣,自身学识不差,就算不在这里任教,出门也多的是达官贵人愿意聘用。
雪然再三挽留女先生,这女先生依旧不肯留下,毅然决然地领着包袱,离开了公主府。
眼下玄鹿彻底失了学,雪然颇为头疼,想到当初的周栀子。玄鹿这孩子倒真是她哥的模子里刻出来的。
“雪然姑姑,都是我不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全都看不进去。”玄鹿忽然拉住雪然的胳膊,紧抿着唇,双眼泪汪汪的,看着快要哭出来。
雪然只好安慰玄鹿,揉揉玄鹿的脸颊,“没事,姑姑亲自教你。”
先生的书桌上面还摆着一摞书,玄鹿吃力地抱起那摞书,放到雪然旁边,小心翼翼地说道:“雪然姑姑,书都在这里,再给玄鹿一次机会吧。”
小姑娘的言辞极为恳切,眼泪看着极委屈。
雪然看到最上面的一本,书封写着《论语》两字,她心想《论语》字数也短,过去自己也是念过的,应该不会特别难。
翻开第一页,她眼睛扫到“清则身洁,贞则身荣”这一行字,目光呆滞了。
怎么这本《论语》和以前看过的《论语》不一样?第一句不是“学而时习之”吗,怎么变成这样。
雪然又把这册子假《论语》翻了翻,发现这本书根本不是什么论语,她漏看了一个女字。
“这先生不是说过要给玄鹿先讲四书,配以《毛诗》吗?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东西。”雪然询问侍奉玄鹿的丫鬟。
丫鬟低着眼睛,如实回答:“先生说的是女四书,指的是《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这四部。本朝的达官贵人家的女眷都是学这些。”
这几本书还就是如同婢女所言,是那四部书,书里面的内容无非是训诫妇女应该守所谓“女德”,出嫁前遵从父亲兄长,出嫁后遵从夫君,夫君死后遵从长子。
“岂有此理。”雪然用力将书摔在桌面上,骂道:“这都什么年代了,天下都是女子的了,却还教导我们委曲求全,去遵从那些男人。”
丫鬟连忙跪地,说道:“公主殿下,这话使不得。”
正在此时,雪然刚想回话,抬起了头,瞧见连长晋走了过来,旁边跟着阿福和玄蕙。
连长晋见屋中人多,同雪然简单而得体地寒暄两句,雪然也打着些官腔,看上去对他充满疏离感
三人今早下课比较早,连长晋为了去见雪然,故意选了些简单的功课,阿福由于昨日被母亲逮了现行,今日学习格外认真,书背得也比平日要快。
“先生今日怎会到这里?阿福他们两人的功课如何?”雪然看一眼阿福,见他目光躲闪,以为他闯了祸,问道:“不会是连先生也想到我这里退银子退课?”
“也?”连长晋纳闷地看了一眼玄鹿,心中猜出了七七八八。
雪然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连长晋。
连长晋对玄鹿没有什么特别坏的印象,只当她是孩童心性,和他对着干,说道:“玄鹿回我那边吧,和阿福玄蕙两个人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这话若是早一点的话,雪然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但这时雪然对连长晋的态度发生了些许改变,推拒道:“回头我同皇上说说,让她帮我选个。将来玄鹿走了,这先生也能教我们会儿。”
“我们会儿......”连长晋小声念叨着,阿福听见这话拉了拉连长晋的袖子,提醒他注意些场合。
雪然扫了一眼旁边的玄鹿,说道:“你今天也先歇息吧,回头我替你想想办法。”说罢这话,丫鬟带着玄鹿走回房。
玄鹿回头看向身后的两个孩子,正有说有笑地凑在一起,心里头不是滋味。但她的手被丫鬟牵着,雪然还在她身边,她也不敢说自己想和加入他们。
之后的几天,雪然没有能够及时帮玄鹿找来教书的先生,所以这几日玄鹿就在家中发闷,她打开窗子看向窗外。
阿福爬上她门口的树梢,正在树上掏果子。玄蕙和阿会两人在树下,玄蕙擅长捧场,态度自然地说着一些讨巧的话语,阿会依旧是沉默。
阿福小时候在会梦村的村子里长大的,摸鱼的本事不小,爬上两个连长晋高度的树上,也不害怕,轻而易举地将树上的浆果落下来。
不一会儿,地上落了满地果子,玄蕙和阿会两人在地上捡走果子。
但也只是持续了一会儿,江应笑就说连长晋到了,叫走玄蕙和阿福两人,带他们去上课。阿会则是留在原地,替那两个人收拾烂摊子。
玄鹿叹了一口气,她明明先认识的阿福,哪想到他又是一个被阿福抢走的朋友,心中无限酸楚,但也是无可奈何。
她决定不在顾影自怜,想关上窗子,眼不见心不烦,却见窗中央伸进来一只白嫩的小手。玄鹿扒着脑袋,向窗台下面瞅去。
那手原来是阿会的。这阿会手里举着一颗果子,正要递给玄鹿,她脚边是刚才摘下的那筐浆果,看起来沉甸甸的,她一个人抬不起。
玄鹿接过阿会手中的果子,小声回复一句:“谢谢。”
阿会轻轻一笑,但她是个小哑巴,嘴里却不能蹦出一个字。
给完玄鹿果子,阿会转过身子正要离开。侍奉阿会的丫鬟今天没在身边,阿会今天是被阿福带出来的,看着阿福的人是江应笑,可此时江应笑带着阿福离开了。
玄鹿也不知道阿会的丫鬟何时才能到,只见阿会提了提那满载的竹筐,使了吃奶的劲也没提起来。
阿会呲牙咧嘴拽了半天,这筐始终纹丝未动,但她也不肯放弃,累得她直接坐在原地,等着待会再继续。
阿会听见咯吱一声,前面的那扇门打开了。
玄鹿再也看不下去了,主动提起阿会的篮子,带着她找到回去的路。
送大会到大门口时,玄鹿看见阿会的丫鬟正在外间睡懒觉,她叹了一口气,叫醒了那丫鬟,冷冷呵斥那丫鬟把阿会的小筐带回去,等下替小主子做浆果酪。
那丫鬟也不敢声张此事,怕被告发自己偷懒的事,玄鹿怎么吩咐她就怎么听。
见到那丫鬟走了,玄鹿也不想在此地耽搁,回头让人以为自己都愿意亲近他们。
她刚转过去身子,却听到身后稚嫩的女声。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