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轰隆声中,兵部武备库的两扇柏木大门被推开。
鹰扬卫指挥使孟睿一马当先,直直冲向右手侧的羽箭库。
十分钟前他接到出兵迎战北鞑的军令,要求全卫整装出发,每人携带百枝羽箭,两把硬弓,亥初在神武门集合。
此时已是戌末,留给他的时间有限,可得到同样指令的还有飞熊卫。两卫都是五千三百人,若让飞熊卫抢先,等他们领完弓箭,鹰扬卫势必迟到。
军令如山,孟睿不想拿自己的脑袋祭旗,是以他以最快的速度抢进武库,给自己与兄弟们赢得先机。
十二盏灯笼紧随孟睿,把库院照得通亮。
忽然孟睿鼻子一紧,好熟悉的腥味,淡淡的,带着一丝咸,绵绵的,仿若魂魄出窍时的恋恋不舍。
孟睿心下猛沉,刚要唤过武库值守兵卒询问,就听“砰”的声起,箭库门居然开了。
“哎——”拿着钥匙的值守惊叫起来,“孟指挥使,您再急也不能让人硬闯啊,小的这不已经来开库了嘛!”
回答他的是立在库前的两个鹰扬卫兵丁,“你这门根本没关,一推就开。”
“不可能,每间库门都是我亲自查验过的。”那值守立刻反驳,“晨卯昏酉,每日两次查看门窗,都有填单子,不信你……”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那俩兵丁打断。
这次轮到他俩惊叫:“天!箭都断了!啊,还有死人!”
说话间,孟睿已赶到库前,灯笼光照下,他看得清楚:地上躺着个兵卒,看服色也是值守,他颈下鲜血咕咕,染红了两方青砖,无数箭羽、镞头散落其身侧,原本成排直立的木箭筒此时也东倒西歪,整个羽箭库凌乱不堪。
“快,去弓库!”来不及细究,孟睿立刻发出指令。
去查看的兵丁很快回来,表示尚有一半强弓可用。
“还等什么,都拿上,走!”
闻言那库房值守急道:“孟指挥使,你可得给我做个证见!我,我,我……”
“你该怎么报就怎么报!没人会冤枉你!”
说完孟睿让副指挥使带人去神武门,他则去了兵部值房。
“宣将军,王尚书,弓箭不够。”孟睿把武库的惊情直言禀告。
“什么?”王旭的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惊愤交加,“可有抓到人?”
宣锐沉声道:“王大人,抓人的事就交给你了。”他已换上铠甲,正在看固北口布防图,说这话时,并未抬头,好似孟睿所言并不意外。
也是,既然对手要的是里应外合,那么北鞑军至,这里手势必要行动的。
孟睿自是不管这些,他要出战,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没有弓箭,只凭刀枪怕是很难对抗北鞑骑兵。毕竟北鞑最厉害的兵器之一就是强弓硬弩。
“宣将军,怎么办?”
不等宣锐回答,王旭已接口道:“急什么!没有弓箭,还有火器。我这就让神机营调配火铳、火药给你们。”
原来养心殿点将宣锐后,皇帝朱权把京城防务交给了王旭,让他务必揪出潜伏鞑兵,守住城门。
身为兵部尚书,王旭深知,此战关键不在京城,而在固北口。也就是说,只要宣锐报捷,敌人的图谋就达不成。
虽然皇帝朱权没说给宣锐火药,但此时他统管京城三大营、五城兵马司,却有统筹调派之权。
可惜他派出的侍卫很快来报,说火药库灌了水。
“哈!”
王旭的脸色登时惨白。
孟睿也是愣在原地。
这时宣锐才把视线从地图上移开,转向座师王旭:“大人,固北口都是山地,不易埋藏石炸砲,至于火铳嘛,非神机营,操作不当极易误伤自己。”言外之意不用也罢。
可那毕竟是北鞑兵,凶狠蛮爆,杀人如削菜。
王旭看着宣锐,忽然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就不带他面圣了!朝中有不少猛将,何苦要用他个海防将军!真不知皇帝是何打算!要真折了他——
想着王旭忽然开口道:“宣锐,你可是有必胜之法?”
“以骑制骑,以快制快!”
宣锐把地图收好揣进怀里,看看马上就是亥时,再不耽搁,带着孟睿就往神武门去。
“王大人留步,京城内手就交给您了!”
所谓“以骑制骑,以快制快”,就是以骑兵对抗北鞑骑兵,以强速压过北鞑行军,务必包抄敌后,形成合围。
“飞熊卫听令!明日卯时须绕过牛头岭,斩断敌人退路。”
根据王旭派出的哨兵回报,三万北鞑兵拿下固北县后,没有立刻前进,而是原地驻扎修整。
从固北县到固北口尚有八十里路,牛头岭正当其中,岭后有个牛头湾,是附近唯一水源。一旦占住岭上,就等于断了北鞑水路,他们最好的选择便是强攻固北口,只要拿下固北口,别说水源,财源也都有。
当然宣锐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他让鹰扬卫死守固北口。
“得令。”
两卫万人同时应声,同时开拔,马蹄嗒嗒,旌旗猎猎,夜色中铠甲泛着清光,如秋霜,似白雪,望之令人胆颤。
此去固北口还有一百二十里,宣锐要求孟睿申时必须到达。
若在平常,这里程也得跑一日,可现在只有三个时辰,怎么办呢?玩命跑呗!
“驾!”
人急马攒,很快就出了永胜门。
忽然一声马嘶从前面传来,宣锐勒缰的手不由握紧。
难道北鞑军改了计划,暗夜急行,已经到了城下?不对,三万铁骑不会如此安静,再说王旭已向沿途通告军情,一旦贼至,必有示警。
正想着,就见数十骑立在路侧。
为首那人,黛眉粉颐,双眸灿灿,清贵如出水芙蓉,竟是朱敏!她身穿银甲,外罩青袍,背着张金漆雕弓,端的是英姿飒爽。
“宣将军,我来助你!”
朱敏驱马上前,不给宣锐拒绝的机会:“城门已关,我就是想回也回不去。”
这倒是,宣锐同王旭约定,他带兵出京城后,城门立刻关闭,非得胜不可开启。
“我不会拖累你!看,我还带了这许多弓箭。”
朱敏侧身,宣锐这才发现,那数十骑身后,还有十多辆马车,但驾车人有些奇怪,不是脚夫,而是僧尼。
“大静禅师的弟子,个个功夫了得。”朱敏简言解释。
原来死遁之前,她常来金圣寺后山取箭竹制箭,每次用不完就丢在寺中库房,不知不觉竟积攒了万余枝。
望着面前甚是得意的女人,宣锐不知说什么好,她总是自作主张,却也总是雪中送炭。
宣锐忽然记起了什么,他急道:“谢飞呢?”
“他在车后,你不许骂他,都是我的主意!还有杨旗长,他们都很担心你!”
今晚朱敏从养心殿回春晖阁后,万分不甘,便让谢飞带她出宫来寻宣锐。
刚好,谢飞也不放心宣锐。其时皇帝朱权已经加强宫防,特别是东宫,直接掉了虎贲卫过去,想来无有大碍。
谢飞便带着朱敏越出宫墙,找到杨园。杨园又召集了随行死士五十人,齐齐都来相助宣锐。
其实宣锐早瞧出那些骑士是自己死士,他还纳闷怎么不见杨园,原来是惧怕责骂而不敢现身。
这次出战,以少敌多,本就是凶多吉少,宣锐不想自己兄弟白白送死,便没有召集众人。
可他们还是来了!
“杨园!”
“在!”
杨园从车尾现身,抱歉地望着宣锐:“将军,侍卫都守在刘宅。”他违反将令,可也不忘宣音一家,便把进京随行士兵都留下。
“你把人送去沟头县,务必交给太……”
“我不去!”
不等宣锐说完,朱敏就打断了他:“我去固北口!太子哥哥那里,父皇一定会派人接应,定然无事。——别磨蹭了,再耽搁,就追不上飞熊卫了,你个将军,不能落后!”
刚才宣锐勒马,只留了两个兵卒跟随,让两卫兵马不要停歇,全速前进。此时早已看不见队尾,只闻嗒嗒蹄音。
“那你只能在固北口,不许下堡,一切行动须听从军令。”宣锐沉声道。
“得令,宣将军!”朱敏痛快应下,转身策马就走。她骑术很好,眨眼就奔出好远。
宣锐忽然很想喊她名字,也想攥紧她的手,可此时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只是打马向前。
不一时,他追上她,两骑并驱,齐齐向前。
就在宣锐帅军出城之际,武库遭袭的消息也送到了皇帝朱权的案头。
“还真是里应外合!”朱权气得扔了手里的奏折。
一众侍从立刻跪地,周平劝道:“陛下息怒,龙体要紧!”
“少废话!”朱权咬着牙根,牙疼更甚,疼得他额头青筋直跳。
“陛下,王尚书说了,一定能拿住真凶,请您不要挂怀。”
这话提醒了朱权。
对,抓住真凶才是关键。
可真凶是谁呢?自然是里应外合一旦得逞受益最大之人。
朱权眯着眼睛略略一想,心中已有了人选。
“宣冯坤。”
冯坤乃锦衣卫指挥使,早在朱权点将宣锐之后,就被召进宫里,带兵守护养心殿,此时正持刀立在殿前。
冯坤入内,刚要行礼,却被皇帝拦下。
“听着,你立刻去齐王府,把齐王带来见朕!另,派人围住齐王府,一个都不许漏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