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英·作别
天帮的少年们有几十个之多,火心听沈英说要把她们全部送去陈国,好是一番语塞。
沈英感受到了火心的为难,转向柏玉蟾,柏玉蟾只是淡淡合起玉骨扇:“她能办到。”
火心抱着落焰刀冷笑:“我是能办到,你就办不到么?”
“我也能办到,只是,你确定让我来办?”柏玉蟾将合起的玉骨扇,在掌心轻轻一敲。
火心只得瞪着那把金贵的玉骨扇,不甘地冷哼一声,再没说话。
沈英旁听得一头雾水,此时她还不明此二人在语焉不详些什么,不过算了,有人办就好,不枉费她“出卖”自己一场。
出发这一天,火心满脸写着“高兴”地从赤红色的刀鞘里拔出了赤黑色的落焰刀。
落焰刀出鞘那一瞬,所有人都感到天地间有微微一荡的一股劲风,一种寒热难辨的意顿时入充斥众人心间,让心跳加速,莫名不安。
柏玉蟾见这人恼得连控制一下刀气都忘了,没有修为的凡人哪里久经得住,展开玉骨扇对满脸怔忡的少年们一扇,少年们顿时感到那股无形的热迫散去,一股清凉舒缓的意落上心间。
少年们惊奇地看着赤黑色的一柄长刀浮在了空中,变长,变大……直到几十个人人站上去,都不显得拥挤。
但见脚下偌大的漆黑到面光滑如镜,清晰地倒照出踩在上面的每一个少年的面孔,同时倒映着头顶的无边的云天,仿佛刀面以下还有另一个深洞的世界,与另一个世界的她们。
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刀,更从未站在刀上过的少年们,都显见的紧张,虽然相信这位始终冷着脸的一言不发的红衣道姑法力深厚,但怕还是怕。
柏玉蟾对众少年温和一笑,众少年如沐春风,只听这位月白衣仙子道:“站着害怕,可以坐下来,虽然我这位同门脾气不好,但御刀之术,你们尽可放心。”
火心只是冷地一哼。
云朵抱着“承天镖局”的招牌,与沈英依依惜别:“帮主……”
沈英露出微笑:“到了陈国,好好经营镖局。别忘了勤练武功。”
云朵红着眼睛点头:“我会的,帮主。我一定会带着姐妹们好好经营镖局,勤练武功。帮主如果哪天治好了眼睛,一定要来陈国看我们!”
沈英尚且不知道自己此去将面临的是什么,但也点头:“我会的。”
小梦圆站在云朵旁边看沈英,小姑娘好像有很多话要说。
沈英看不清小丫头的神色,只能隐约看着云朵身边立个小萝卜头。
她手抚上小丫头的脑袋,若有所感,并指帮小姑娘揩去眼边清澈的泪水:“小梦圆,别忘了自己的名字。”
小丫头拉住她的手,郑重地:“沈英姐姐,梦圆不会忘。”
秋谈筠牵着六岁的女儿孟莹,与沈英道别。
秋谈筠看着沈英,见她眼睛向自己转来,然而并没能与自己对视,只是在笑:“秋夫子,到了陈国,小梦圆要烦您多照顾了。”
秋谈筠颔首答允:“小英,你放心,我早已将这孩子视作我的女儿看待。”
白面团子一样可爱的孟莹在旁嘻嘻笑道:“是呀,小梦圆姐姐要做莹莹一辈子的姐姐,莹莹喜欢小梦圆姐姐。”
沈英摸摸孟莹的小脑袋:“莹莹真乖。”
孟莹又是嘻嘻一笑,伸手去拉小梦圆,从火心抽刀开始,孟莹小脸上便满是兴奋的酡红:“小梦圆姐姐,快快,我们快去那把变得好大的黑刀上玩儿,娘亲说,那个红衣的大姐姐会法力,待会儿就要带我们飞到天上去喽!”
孟莹拉着小梦圆去了,秋谈筠还没动。
沈英微微而笑:“秋夫子有话与我说。”
秋谈筠叹声,将她的手握紧:“小英,其实这些年,我一直瞒了你一件事,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我想着,不能再瞒你。”
沈英顿了顿,轻松地笑:“秋夫子请讲。”
秋谈筠道:“其实,当年,我之所以送你们这些孩子土地,不是因为我发善心,而是因为要报一个小姑娘的恩情……”
秋谈筠将当年被搭救的事简要一述,“……那位小恩人并未留下她的姓名,而是告诉我,城外的乞儿中,有她一个朋友,名为小英,如果我想报她的救身之恩,便来寻你。
“所以其实,你和天帮的这些孩子,从来并不欠我什么,我也是为还恩,才帮助了你们。真正对你们有恩的,并不是我。
“这些年,你们这些孩子对我这么好,我一直心中愧对,却因为我的私心,没有说出来。如果你怪我,我也认了。”秋谈筠说。
她将这件事放在心中三年多了,一直像一块石头压着,此时说出来,对她自己也是一种解脱。
有好几次她想托出,却又因为自己的私心,怕天帮不再接纳自己。
其实这几年下来,她也知道,天帮的这些受过苦难长大的姑娘们,个个有一颗怜贫悯弱的心,就算自己真的早早说出真相,她们也不会赶走自己。
其实这些年她真正面对不了的,是自己的心,因为一开始的私心没有选择说出来,此后再想开口,就难了。
而今日,就要与沈英辞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秋谈筠想,再不说,可能永远也没机会。
沈英听完,反握住她的手:“秋夫子,无论您当初帮助我们的原因是什么,我们天帮这些孩子,都感谢您为我们所做过的一切。您曾帮助过我们,这就是事实。只是经您这么一提醒,我也知道,原来,我们天帮的这些孩子,还另有一位恩人。我想,我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沈英一笑,笑容中满是暖意:“的确,她是我们的朋友。”
想到是大家都认识的人,秋谈筠有些许安慰:“小英,你可知她的名字?”这件事困惑秋谈筠已久,不知恩人的名字,说起来她真是惭愧。
“她竟然没告诉你她的名字,她可真是……”想到七年前那一晚见过的小女孩,沈英摇头失笑,与秋谈筠说道:“连佩,是她的名字。”
沈英说出,心下也不禁一声唏嘘,好在那孩子在那之前还告诉过她们她的名字。
“连佩,”秋谈筠感慨地点点头,七年了,“原来,这就是她的名字。只是不知恩人她如今身在何方,倘若可以,真但愿还能见她一面。”
沈英也同感而慨,目悠而远:“是啊,我也这么想。但愿我们都能再见到她。”
火心早已等得不耐,自己的本命法器都拿出来给这些凡人随便踩了,怎么还磨磨唧唧的:“没完没了,还走不走了?”
于是还有没道别完的姑娘们一一含泪与沈英交握过手,小鱼儿小雨等大姑娘一个接一个给了沈英紧紧的拥抱:“帮主,我们都等着与你再见的一天。”
小雷拄着拐,被大家抬上刀前,也红着眼睛对沈英道:“帮主,我不会忘记你说过的话。”沈英对他温和一笑颔首。
所有人都已站上刀面,留到最后的,是小元。
他近来很少与沈英说话。这时说话也不看她。仿佛不知道在对谁问:“你希望我去么?”
沈英欲说:“我希望,但……”
小元立刻道:“我知道了。”他不想听到她说什么尊重他自己意愿的话,只道:“我会如你所愿——”
说完,并不看她一眼,单薄斯文的身影,有一种决绝地步上刀面。
立于刀缘,刀将升空,已是长身清瘦的少年回转过身,才最后,只看向地面那个不能看清他最后一面的人,言诺:“——小英,我会用我的一生,为你所愿的一切。”
沈英目光看向声音的来处,她的确,看不清他的面。
柏玉蟾说:“他对你,有情。”
沈英叹:“是啊,我好像也是今日,才知道。”
陈国距此,遥隔万里,普通商队至少要行半年,来回一趟少说一年,火心头一日清晨出发,翌日傍晚便归来。
柏玉蟾还问:“怎么这回慢了些?”
火心只切齿道:“柏玉蟾,我告诉你,下次要是再有什么这种送凡人的活,就算是冒着冼霖长老不高兴的风险我也不干了,就用你那把破扇子去抬吧!你根本不知道凡人在路上能有多事儿,一会儿这个要如厕,一会儿那个要出恭,还有口渴要喝水肚子饿了要吃饭的……”
“五谷轮回,人有三急。不是什么大事。总比路上被大妖怪缠上好。”
“嗤,你可别咒我了。”火心满脸烦躁道:“这回也出来这么久了,是该回宫了,这些凡人扎堆的地方灵气稀薄到我浑身不舒服。她呢?”
“在辞坟。”
“辞了人还要辞坟,凡人怎么这么爱辞来辞去,真麻烦。”
柏玉蟾不置可否,火心从小生长在远隔人世的颂月宫,不通些人情也是正常。
沈英辞过了小风的坟,又来到一座坟前。
碑上刻字:先师之墓,弟子沈英谨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