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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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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花似雪道:“大哥,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我一定尽力帮你们。”

那人道:“你们有钱么?”

花似雪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那人道:“没有钱,就没有大夫肯来替我们看病。我们的人已死得差不多了,没死的也快死了……我们已活够了,只想在死之前吃一顿好的,做个饱死鬼也好……”

另一人叹气道:“定是我前世造了不得了的孽,才来世上受这一遭的罪……”他说话时很轻,很慢,吸一口气才吐出一个字。

花似雪看向沈愁绝,意思是:你有办法吗?

沈愁绝蹙了蹙眉,意思是:我尽力。

花似雪从马鞍上解下一个包裹,取出四个馒头,三个白面馍馍,一壶水递给他们,道:“快吃吧,不够的话我们再想办法,所有人都会有吃的!”

那两人死鱼般凸出的眼里忽然闪过一缕光彩,浑身也仿佛来了力气,一把从她手中抢过所有的馒头和白面馍馍,大口大口吃起来,甚至连咬也没咬,直咽下去。

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模样,花似雪直咽口水。

直咽口水不是说她也馋了,生怕他们一不小心就咽着了。

她正想给他们递水,其中一个忽然发出“咯”的一声,手中半个馒头掉落,双手捂住嗓子,浑身颤抖起来。

他的眼睛不断往外凸,显然是咽着了,花似雪忙递过水去,伸手锤他后背。

那人拿着水却没有喝,嗓子里不断发出“咯咯”的声音,忽然,他奋力咽了咽喉咙,眼里露出一丝满足的光彩,旋即断了气。

花似雪惊呆了,他没想到真的会有人被食物噎死!

他的同伴却很淡定,安慰道:“莫要伤心,他是故意找死的。我们已一个月没有吃过米,每日都是嚼树根,这个世道容不得穷人,就算今天不死,早晚也要病死,饿死的。”

他忽然叹了口气,伸出一双又脏,又细,又枯的手将他同伴的眼睛蒙上,语气里竟生出一丝羡慕:“这样饱死,总比病死得好。”

一股悲伤如决堤的洪水般涌上心头,从她眼里流了出来。

他们也是人,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来救救他们?有的人家累千金,每日燕窝鲍鱼,甚至连狗都有肉渣吃,为什么他们却只能嚼树根保命?

为什么他们对死亡的期许比活着的期许更强烈?

活着的那个人已站起来,用破旧的衣服兜着最后两个馍馍和三个馒头,又将掉在地上,染了泥的半个馒头拾起来,道:“真是谢谢两位活菩萨了,我现在把这些去分给他们吃。”

吃了点馒头,他已站得起来,纵使无风,身子也还是颤巍巍的,仿佛下一秒就会倒在地上。

花似雪正要起身扶她,沈愁绝已先她一步,那人颤颤地道:“多谢……多谢少爷。”

这本是句客套话,沈愁绝却当真了,纠正道:“我不叫少爷,我叫沈愁绝。”

那人道:“沈少爷,你们需得将脸蒙好,若是被传染了,会死人的。”他说话时已扭开头,生怕传染到他们。

村里的茅屋虽不破败,却也不好,不是缺个洞就是少扇窗,周遭荒草丛生,草丛边有一只腐烂发臭的死耗子。

这里已不像村庄,倒像是荒山里搭了几间破房子。

两人已扯下衣衫蒙住脸。

阿铁领着他们来到一处院落,院里铺着一圈干草堆,草堆里躺着几个七长八短的人,都是瘦弱的老人和残疾的孩子。

他们年纪虽不同,眼神却是一样的呆滞、空洞,他们怔怔地看着天空,眼里却是一片虚无。

阿铁这时忽然有了力气,三两步奔过去,叫道:“快起来,快起来,有吃的了!”

他们的眼睛稍稍睁开,却没有任何动作。

阿铁将馒头撕成一条一条送进他们的嘴里,然后他们的嘴就开始慢慢地动,慢慢地嚼。

花似雪也来帮忙,小口小口地给他们喂水。

这村里没有年轻男人,也没有女人。

这并不奇怪,现在四处都在打仗,男的都被拉去上前线,埋尸战场,女的都被拉去烧饭,甚至才刚十岁出头的孩子都已被捉去充军。

剩下的一点干粮很快就分完了。

沈愁绝自进村后一只没说话,此刻忽然说:“你留在此地帮忙,我去一趟。”

花似雪没有问他去哪里,去做什么,只是点点头,叮嘱道:“小心些。”

沈愁绝点了点头,转身离开。花似雪看见小黑还留在院外,稍稍心安了些。

沈愁绝离开不多时,村口的方向隐隐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

阿铁机敏,跑到院子外去看了看,片刻后跑回来,喘着气道:“姑娘快走吧!”

花似雪腾地站起身:“怎么了?”

阿铁微微弯身,喘气道:“村外来了一些官兵,恐怕是要来清理我们了!”

花似雪心下一沉,当即跑出院子,直奔到村口。

村口站着一个人,手里握着一把刀,在火光下泛着一点寒光。

他对面是十几个骑着骏马的官兵,为首的总兵持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其他人手持火把,将天空映得通红。

花似雪飞奔到沈愁绝身边,低声道:“他们要做什么?”

沈愁绝道:“他们要烧村子。”

那为首的总兵冷傲道:“奉劝你两人快些走,若是染上这死人的瘟疫,连你们一起烧了!”

他说话的语气,好像烧死的不是人,只是几只蚂蚁。

花似雪心中骤然生起冰冷的恨意,她从来没有这样恨过这个世界,这些人。

指甲刺进掌心,她冷冷看着总兵老爷,冷冷道:“他们还有救,快些去请大夫救人!”

总兵不耐烦的脸上露出一种惊讶的表情,像是看见一个人长了两个那样惊讶。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掏了掏耳朵,嗓音也变了调:“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花似雪额头青筋已凸起,暴喝道:“请大夫来救人,现在就去!”

总兵笑了,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要掉下来,笑得肚子疼。

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听过这样好笑的笑话。

他身后的人也跟着笑起来,笑声惊飞了林里的乌鸦。

总兵笑够了,才道:“你是不疯子?”

花似雪怒瞪着他。

总兵道:“既然不是疯子,那你说什么疯话?”

他忽而蹙眉,厉声道:“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世道?连好腿好脚的人都快没饭吃了,这群老弱病残活着除了浪费粮食,还有什么鸟用?”

花似雪握紧拳头,大声反驳:“老弱病残也是人,是人就有活着的资格,你们凭什么决定他们的生死?!”

总兵不耐烦了,骂了句下流的脏话,喝道:“老子没空和你啰嗦,速速滚开,否则别怪老子不客气!”

花似雪梗着脖子道:“你对我不客气,我还对你不客气!”

总兵冷笑:“你要怎么对我不客气?”

他顿了顿,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她一眼,落在她丰满的胸膛前,眼里闪过一丝精光:“若是用身体不客气,那你尽管对我不客气,千万别客气!”

花似雪捡起地上一个拳头大的小石子砸过去,那石子不偏不倚,“啪”的一声砸在总兵的鼻骨上,两条鲜红的鼻血汩汩流出。

风吹过,鸦雀无声。

“绑了她!”

“了”字一出口,总兵已提着大刀,如一根离弦的利箭般破空射来,花似雪站着没有动,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

“滋滋”两声,一刀一剑相撞,擦出数点星芒。

沈愁绝已挡在她身前,微微侧过脸:“闪开,当心溅到血!”

“你也小心!”说完这句话,她已退到一株老树后,树后忽然探出一个脑袋,吓了花似雪一跳。

是阿铁。

阿铁睁着一双死鱼般凸出的眼睛,有气无力道:“姑娘,跟我来,我带你从小路逃出去!”

花似雪摇头,坚定地道:“我不走,我们一定能活下来!”

阿铁道:“姑娘还这样年轻健康,若是能嫁得一个好人家,是不愁生活的,至于我们这些人,就算今天不死,明天也会死的,姑娘不必我们操心!”

花似雪还是摇头:“如果一个人见死不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我们虽然穷,虽然卑微,但只要我们对得起良心,就算死又有何妨!”

阿铁不说话了,呆呆看着花似雪。

他本觉得这人好生固执,好生痴呆,却又被这样的固执和痴呆所感动。

难道这世上真有为了别人牺牲自己性命的傻子?

刀光剑影惊落满树桃花。

她已看不清打斗的人,只看见数道银光如银蛇乱舞,劲风卷起无数花瓣落叶,将两人裹挟。

这时,她看见一名官兵拉弓搭箭,锋利的箭尖正对准黑色残影。那士兵显然是一名射箭的好手,“咻”的一声,利箭刺破空气,竟斜了几寸,看起来像是射歪了,但那道黑色残影忽然移动,恰好在正对箭尖。

他竟是提早算好了他的移动方向,一分不差,一分不少!

花似雪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冲过去的。

待她回过神来时,“哧”的一声,那箭已刺入血肉之中。

当然不是她的血肉,也不是沈愁绝的血肉,是……

总兵的喉咙间插着一支箭,他的眼睛已如死鱼般凸出,鼻涕、口水,大小便倾泻而下,发出一股极其难闻的味道。

沈愁绝一只手提剑,一只手拎人。

他缓缓松开手,总兵老爷像被抽干骨头的似的摊地上,已变成一个死老爷。

沈愁绝缓缓抬起眼皮,冷漠而乌黑的眼眼珠看着他们,淡淡道:“不把别人当人的人,别人也不会把他当人。”

这是他的结论。

他手腕一翻,剑尖闪着一点寒光,宛如月色。

“一起上。”

“上”字说完时,跨刀搭箭的士兵已溜走,一个人也没有了。好像沈愁绝只是对着空气说话。

花似雪奔上前,关心地看着他,意思是:你有没有受伤?

沈愁绝竟然明白她的意思,缓缓摇头,意思是: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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