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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人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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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她身上的衣服还湿着,脸也脏兮兮的,连路边的小叫花子都没她脏。

角落里堆着干草,干草已被用来烧火。

沈愁绝正在擦拭他的剑,一柄漆黑的乌鞘剑。

剑身光滑如镜,剑尖锋利,在火光下泛着一点白光,宛如月色。

就算剑已很干净,他仍然要抽出来擦拭,只有在那时,他的目光才变得格外专注,认真,就像看见心爱的女孩儿那样专注,认真。

花似雪软趴趴黏在墙壁上,眼睛半阖,怔怔地看着洞外的黑夜。

她现在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想,什么也不敢想,她看黑夜就是黑夜,看雨珠就是雨珠,其他什么也没有。

脑袋发空的时候,就是最容易睡着的时候。

半夜时,她忽然发起了热,脸颊、耳朵都烫得要命,又白又干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细微的□□,嘴里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沈愁绝用手帕接了些雨水,扭干之后给她擦脸,脸反而越来越红,越来越烫。

他行至洞外,取出火折子点燃,又从腰间取出一个小烟花,“砰”的一声,烟花穿过树缝在空中炸开,化成五颜六色的星点子,他微微仰头看着,眼里也盛满了细碎的光亮。

不多时,林间亮起火光,一群人冲了进来。

为首的是四个卷发碧眼的波斯奴,抬着一张小小的竹床,床上铺着被褥,叠着被子。

波斯奴身后是两个戴着瓜壳帽的小厮,抬着一个沐浴专用的木桶,小厮身后是四五名麻衣姑娘,她们手中提着铁壶,端着托盘,跨着药箱。

波斯奴将小竹床抬进山洞就走了,小厮将木桶放在洞外就走了,剩下四五名姑娘开始架柴烧水,给花似雪换衣服,又从箱子里取出黑色的纱帘挂在四周的树上,将花似雪抬进浴桶里。

她们的手脚很麻利,不到一刻钟就将花似雪捯饬得干干净净,光滑得像一个刚剥壳的鸡蛋。

她们给她换好衣服,将她抬到洞里的小竹床上,甚至连她那件脏兮兮的衣服也洗得干干净净,横挂在树枝丫上。

沈愁绝早已不见踪影。

等她们收拾完毕,那四个波斯奴又出现,将浴盆抬走,先前那两名小厮端了一张四四方方的小桌子来,桌上有一锅热气腾腾的粥,两个碗。

麻衣姑娘们已将水壶、托盘、黑纱帘收走,林子里又恢复之前的模样。

若是你在场,也一定会感到惊讶,怀疑方才看到的只是一场梦。

风在吹,花似雪吃药后已退了热,正躺在干净柔软的竹床上睡觉,身上盖的大红缎子锦被用金线绣着花开富贵,又暖又香。

天边露出一线天光时,花似雪醒了。

她睁大眼睛,嘴巴也张成一个“o”字,以表示自己很惊讶,非常惊讶,如此一来,她就算不必说话,神愁绝也知道她很惊讶。

她低头看着大红缎的锦被,看看身上的衣服,又转头看着小小的桌子,小小的桌子上放着一锅热气腾腾的粥,两个碗。

沈愁绝正坐在桌前喝粥。

花似雪看看他,又看看自己身上的干净衣裳,结巴地道:“你……你……我……我……”

沈愁绝道:“不是我。”

能用三个字说完的话,他绝不用四个字,花似雪却明白他的意思。

她长长松了口气,掀开被子下床来,行至桌边坐下,自己舀了碗白米粥,一边吃一边道:“你真了不起!”

沈愁绝看了她一眼。

花似雪道:“昨晚我们来的时候,这里什么也没有,现在居然有了床和桌子,还有吃的,真像一个小小的家!”

沈愁绝没有说话。

花似雪不管他说不说,自己接着说:“那是谁给我换的衣服呢?”

沈愁绝道:“女孩。”

花似雪道:“那我就放心了,有机会得谢谢她们。”

昨日落了场大雨,湿润的空气里夹着着清新的泥土香和花香,风微凉。

两碗热粥下肚,整个人都熨帖了,似乎也不是那么伤心了。

沈愁绝道:“你要哪里,我送你。”

花似雪微微偏头,反问:“你为什么要送我?”

沈愁绝道:“我答应了人。”

花似雪愣了一下,如扇的羽睫缓缓垂下。

想起那个名字,心里就如针扎般疼起来,虽不致命,却是细密缠绵,让人难受得紧。

“我要回找朝云城找娘亲,我想她了……”

她忽然觉得很惭愧。

只有受伤时才会想娘亲,想家。

山路泥泞,翠绿的叶尖积着水。

一滴冰凉的雨水从叶尖滴下,滑进花似雪脖子里,冷得她一个激灵,缩了缩脖子。

她的脚踝还有些肿,山路很滑,是以她走得很慢,很小心,她可不想栽进泥土里,那种又黏,又脏,又湿的感觉实在很难受。

沈愁绝走得很快。

他的腿很长,步子跨得很大,走一步当她走两步。

一眨眼,他已走到一丈开外。

花似雪也不慌,依旧照自己的步子走着,她已不想跟着别人的步子走。

沈愁绝走过一簇新绿的灌木丛前时停下,转身看她,花似雪朝他招手,坦然道:“我的脚还有一丝丝疼,我得走慢点,否则会更疼。”

沈愁绝没说话,只将手指放在唇边嘬了口嘹亮的口哨,须臾,林中传来一阵哒哒马蹄,一匹通体乌黑的马儿自林间奔出,额头有一道闪电纹样的白斑,神骏威武。

花似雪张开手,眼睛发亮:“小黑,我在这里!”

她一看到小黑,心里就燃起一种无法抑制的亲切和开心。

小黑穿过沈愁绝,停在离她三步之远的木槿花树。

花似雪现在又走得很快了,她一两步来到小黑身边,亲昵地抚摸他的乌黑柔顺的鬃毛,小黑轻轻蹭她的脸,算是打招呼。

待花似雪摸得满足了,小黑微微矮下身,花似雪熟练地翻上马背,小黑驮着她行走在泥泞间,沈愁绝沉默地走在它身边,一把黑鞘剑斜插在腰间。

两人顺着山路往城外走去,花似雪并不认得回朝云城的路,但她却莫名相信沈愁绝。如果一个人在生死之间救了你三次,你也一定会信任他的。

这时其一。

其二,是因为沈愁绝说话少,一个话少的人,看起来总是比较靠谱的。

到了中午,花似雪有些饿了,两人便在一株两人合抱的香樟树下停了,吃了些发硬的馒头,喝了几口冰凉的溪水,继续赶路。

到得傍晚时,离最近的城镇也还有□□里路,近来世道□□,强盗山贼四起,出了尧城便危险重重,沈愁绝不怕山贼,山贼倒有些怕他,纵没见过本人,也知道江湖上“无情判官”的大名。

沈愁绝却不肯再赶路了。

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两百一十天,不是在追杀别人,就是被别人追杀,刀里来剑里去,被砍几刀喷喷血已是在正常不过的事了。

但他身边还有个小姑娘,小姑娘若被刀砍了喷血,就不是正常事了。

为了让这件事保持正常,沈愁绝决定找个安全的地儿投宿。

山下有一个小村庄。

小村庄的意思,就是一个小小的村庄。

村庄里一般有人,有鸡、鸭、牛、羊,野猫、野狗,还有在淌着鼻涕玩泥巴的小孩儿。

每当日落时分,山脚腾起炊烟,村民们就会扛着锄头,背着竹篓回家吃晚饭,这时是村里最热闹的时候,嬉闹声、狗叫声,鸡鸭叫声,猫叫声,狗叫声,锅碗碰撞声,妇人斥责声,宛如闹市。

村里很安静。

既没有炊烟,也没有笑声,只有痛苦的□□声。

两人一马走到村口时,被两个病痨鬼拦住了。

这两个人穿着洗得发白,发破的麻衣,脸上蒙着一块破布。

他们身体瘦得像两根枯柴,一折就断,他们双眼如死鱼般凸出,除了还有一口气外,和死人已没有什么分别。

他们瘦得只剩骨头的腿似乎已撑不起身体,此时背靠篱笆坐着,有气无力地打量一眼两人后,轻声道:“这里不留人,快走吧。”

“怎么了?”两人异口同声问道。

遇到这般惨淡的事,花似雪不可能不问,沈愁绝不可能不管。

其中一个似乎连摇头的力气都没了,半阖着眼:“村里着了瘟疫,传染了会死人……已经死了好多人了……你们快走吧……”

花似雪问:“村里人手够么,我们可以留下来帮忙。”

沈愁绝道:“你不能。”

花似雪道:“为什么我不能?”

沈愁绝道:“我答应将你安全送回去。”

花似雪疑惑地道:“你什么时候答应我娘了?”

沈愁绝淡淡看她一眼,意思是: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花似雪又问:“那你是答应我爹了?”

沈愁绝还是看着她。

花似雪耸耸肩:“既然你没有答应我爹,也没有答应我娘,世上还有谁能替我做主?”不用沈愁绝回答,她自己回答:“只有我能替自己做主。”

她坚定地看着沈愁绝,意思是:就算你把剑架在我脖子我也不会走的。

沈愁绝不说话了。

当一个女孩儿和你讲道理时,最好的法子就是闭上嘴。你若说不赢,是受罪,说赢了,更要受罪。

花似雪道:“若我要你答应我现在就离开,再不管这遭闲事儿,你会答应吗?”

沈愁绝道:“我不会。”

花似雪坚定地道:“我也不会,所以我要留下来帮忙!”她从来不忍心看见别人受苦,尤其是穷人。

年轻人打量了二人一眼,道:“看你们也不是穷人,真肯帮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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