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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由我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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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封城!”

另一道陌生的少年朗音响起,梁封城木然转头看去,武斗台下的少年身姿笔挺,发冠高束,面容清俊,神采奕奕。

大约是前几日的比试,在他的左眉峰处留下一道不算太长的血痕,可在武试第九日的阳光之下,全然像是炽烈日光轻触他的眉眼。

“我的比试自有我自己扛着,用不得你受人摆布地为我寻出路。你若手上沾了自己人性命,来日即便成领军大将,罗氏儿郎也不听你调遣!”

梁封城只觉得自己心累得很,使劲闭了闭眼,希望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与当下的比试分隔开,不愿接受原本干干净净的武试考场变成如今这个鬼样子。

一个两个的,逞什么英雄!

这时候他们仨要能一起把那薛师隐揍一顿就好了……

谢邈和顾秋云经过武试考场外,正好听见了罗文宇的话。

少年张扬的声音穿透凝滞的空气,对所有人宣告:他是邢都罗氏的后代,家族传承,嵚崎磊落。

“听说武试考场出了一个刽子手……”顾秋云胆战心惊地说,“杀了两个考生了。”

谢邈说:“杀一人降一等,若连杀三人,此人便要被逐出考场。”

无因阁门前的侍卫严阵以待,两人自然不敢多言多看,只好不停留地往学正殿去。刚走了没几步,顾秋云突然凑近,对谢邈说:“我一直想问。”

“嗯?”

“这侍卫大哥是何人啊?”她抬起手指在后面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指了指,“跟在后面的这位,我看这些日子他可日日跟着你呢。”

谢邈干笑着说:“不是什么人,不是什么人。大约是这几日武试出了事,守卫司派来保护我们这些文官的吧……”

说完,又趁着顾秋云琢磨的时候偷偷给后面的洗霜打了个手势:走远一些,走远一些……

六场锣声已起,面前传来刘获快步袭来的脚步声,梁封城心中烦乱,只在剑气逼近时抬手一挡,以玄铁长剑将刘获的攻势直直挡了回去。随即手腕外旋,以剑锋横扫刘获腰际,速度极快地在该处留下一道血痕。

刘获只停顿一瞬,下一刻便调整好方向再度攻来,脚步极轻地点过台面,飞身而起,复又以剑尖触地,翻身而来。梁封城双手紧握剑柄置于额处,挡住了刘获妄图直直砸来的小腿,后者在空中向后翻去,随即单膝跪地后滑两尺

终于全身心投入比试的梁封城,总算是恢复了些气力,“我的脑袋可捱不住这样一踢。”

“那我肚子,难道就捱得住你那一剑?”刘获呲牙咧嘴地笑了,刚刚进攻的动作牵扯着他的半身在疼痛地抽动,“大爷的……你怎么不直接把我肠子扯出来?”

梁封城丝毫不停歇地向前冲去,“太血腥,怕吓到台下的小姑娘。”

如今台下仍然未出局的“小姑娘”便只是薛师隐了,可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又如何能被他们吓到?

梁封城此言一出,逗得刘获、罗文宇和几个离得近的从官都有了笑意,就连疯子本人的脸色都有些松动。自昨日便压抑无比的武斗台,如今也终于稍微变得同前几日一般轻松。

梁封城左肩的伤口不允许他长时间进攻,可刘获是个莽汉,全然不松懈地次次攻来。若是一昧防守恐怕马上会体力不支,梁封城只好蓄些力,至少每次进攻都能伤他一二分,却也知道轻重,从不往他要害处挥剑。

十几个回合下来,刘获先瘫坐在地上,“梁兄,你我这般打下去,还没打死就先累死了。”

梁封城也大幅喘着气,刚想强装镇定地回一句“我可不累”,可一个我字还没说出口,便听见不远处的东台处传来鸣锣声,他还想着谢遄果真是有些能耐,竟这样快就结束了比试,谁知紧接着从官便报:“峰东府谢遄,六场留名——”

与除名不同,留名意味着考生在本届无因阁选试中,已经获得可以任朝廷官职的名次,而这名次不会再提高,只能留在这一场。

原本瘫坐在地的刘获,自锣声响起时便盯着梁封城,只待从官喊出除名之人名字的瞬间,趁梁封城尚在愣神不动飞快地执剑刺向他喉间!

周围众人俱屏气凝神,眼看剑尖将至,梁封城才恍然回神,完全下意识地做出防卫动作,大挥一剑,玄铁长剑的剑锋直直划过刘获的手腕。

霎时间,护腕绳断,长剑落地。

刘获后退几步,怔怔看着自己变得空荡荡的右手腕,若非上台前把护腕带上,自己已算是废了。

梁封城同样灵魂出窍般看着台上刘获掉落的长剑,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在武斗台上将对方置于死地,可在这样的危机时刻,他竟还是手比脑快地出了招。

剑落如人亡,从官得到陈竟省的示意,立时击锣呼道:“煦江府刘获,六场留名——”

“我……”梁封城脚步向刘获处挪去。在下定决心来考武试时,他只知道自己就算拼出性命也要拿个好名次,要入朝,要成为领军之将,就算没有王府作靠山,他也要为自己争一口气。

可一步步走来直至进了考院,目睹了这些时日的比试,他才终于意识到,去争那一个名次,不仅需要自己拼出性命,更需要敢去取别人的性命。

就算今日站在他对面的是谢遄、卫方垣或赵叔韧,在方才的情形之下,他同样也会先于头脑地挥出那道足以将对方致残的剑锋。

人人唾弃薛师隐,人人却也都有可能成为薛师隐。

……

医伤司。

梁封城神色木然地任由医官来回摆弄他复又崩裂的左肩伤口,时不时回杨太医几句话。

“此处可有痛感?”

“嗯。”

“此处呢?”

“嗯……没有。”

杨太医瞧他这副颓废样子,还以为是小孩子脾气,比试时受了伤心里委屈,想着宽解这孩子几句,便开口道:“既选了这条路,便同隔壁考院那些书文孩子不一样啦。如今还只是受些皮肉伤,将来若到了战场,断胳膊断腿、瞎眼割耳的,那都算轻的!怎么还委屈上了?”

一旁的小医官听了这话撇过头去,哪有这样安慰人的!

梁封城亦双目呆滞地看着杨太医,“谢遄可有受伤?”

“断了根小骨头,没大碍的。”杨太医给他重新上了药,“他现在不能骑马,出考院后大约寻一处客栈医官之类正在养伤,待你出去,说不定还能再遇到。”

梁封城回了神,看着眼前忙前忙后的杨太医,眼中忽清明起来,“杨太医?”

“嗯?”

“卫方垣是怎么死的?”

杨太医背对着他收拾自己的药箱,听见梁封城的问题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只叹着气说:“一剑刺心脉。送来医伤司的时候,盖尸体的白布都被血浸透了。”

“刘午德呢?”

“一样。”

梁封城的眉头越皱越紧,杨太医拍拍这孩子的额头,安抚道:“在无因阁身故的考生,朝廷会出一份抚金,学正殿出一份,当地府衙再出一份。并以三公学正的名义于祖籍下葬,再于怀吾寺设排位,这已是非常风光了。不是我给你泼冷水,即便是在这无因阁取得头名的考生,在朝中搓磨一生,到最后的下场都可能不如他们呢。”

梁封城紧皱的眉头并未松开,他只是突然想起这几日喧闹背后的一些事来。

“薛师隐对战卫方垣、刘午德,不出两招便可将对方一剑封喉,可见她武艺高超,是能同别人争一争头名的。

若得武试头名,入朝便是五品上职,她为何定要在终场之前,连杀两人、连降二等?”

他有些激动地站起身,在小医官的帮助下披上衣服。他先前说薛师隐孑然一身,实在是误打误撞,本想占个口舌之快,没想到竟直接说中了她的痛处。

一个家中无人的杀客,若非被人寻到送至邢都,她怎会突然来到无因阁寻这个不痛快?

可是又是谁能利用薛师隐这样的人呢……还能这样悄无声息地把她一路送到无因阁考场?

“也未必,说不定真是失手杀人?”杨太医打断他过分投入的思考,慢悠悠地说:“你们这些孩子里,还有一个叫成梧的,我知道。前几日不少重伤的考生都曾与他同台……那伤口简直不能看,力道再重一分、或剑锋再偏半寸,命就没啦。”

梁封城左右踱转的脚步一顿,有些恍惚地问:“你说那人叫什么?”

杨太医:“成梧。怎么,你认识?”

……

无因阁武试考场的五十余间宿房,曾经住着二百余考生,自五月初八纳录时的喧闹,至今日血腥气四溢、众考生离散,人潮汹涌仿佛一场梦境。

明明都是志在沙场的大好少年,一心赤诚无所畏惧,竟几场打杀之后,纷纷折在这样一个看似公平磊落之地。都以为进了无因阁便是一场各凭本事的公平比试,却没想到自己是一脚踏入兽口,任凭挣扎也难逃一劫。

梁封城不再关注武斗台最后一场尚未结束的薛师隐、罗文宇之争,反倒沿着鳞次栉比的宿房一路走去,自他那间一直向另一端而去,直至远处一间。

曾经挂着四块姓名号牌的地方,如今同其他宿房一般孤零零只剩下一块,号牌被乍起的凉风吹动,上面的二字名氏随风而起,似如主人的一生。

梁封城站在了成梧门口。

二十年间,他与聚骨院的杀手们交手无数,曾以为这些年轻人只是听从二伯的号令,时不时出现一次给他使绊子,却没想到二伯的人还能一路跟到无因阁。他自己凭本事争来的机会,竟都不能被二伯容下。

“问二伯好,”四下无人,他知道里面的人在听,“如果你还能活着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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