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由我十五
洗霜娴熟驾着马车,警觉地观察着两侧山路,微微侧头对车里的人说:“大公子,真要去麓州吗?最近也要绕开息羽山,得耽误两三日时候。”
两人早上才到的澍原,连顿午饭都没吃成就要往回走。洗霜回想方才离家时池公子的样子,一直抱着梁封城不撒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要跟着一起去邢都。
梁封城是最见不得小妹哭的,洗霜本以为他见状会心软在家多住几日,没想到也只是哄了哄小丫头,又毅然决然上车走了。
方出了澍原城门,又说要先去一趟麓州。
“嗯。”梁封城的声音从车里传出来,“晚上找个客栈休息,明日午时前到麓州。”
从澍原到麓州,不仅要绕开息羽山,还要穿过北鹤山最北,是一段相当崎岖的山路。若是身上利索,梁封城大约会不停歇地赶到麓州再休息,只是如今身上带伤,这段山路下来恐怕不好,只得中间找个客栈换药。
这客栈开在北鹤山北侧山道低处,是这一片仅有的歇脚处。洗霜自然先去找伙计备好热水,待回到客房,却看到梁封城正拿着那把没有剑鞘的长剑。
“大公子为何不带斩风剑,却带了这个?”
“斩风”是梁修给那把玄铁长剑取的名字。
梁封城见他进门,把手中剑放到一边,“不知道当时在想些什么,顺手便拿了。”
洗霜放下热水,余光撇到那剑刃最接近剑柄的地方,隐约刻着一个“薛”字。“这剑竟没有名字,看着也平平无奇。既想带着,等到了麓州我去寻个皮毛铺子,给它做个剑鞘也方便。”
“等回到邢都吧,我们在麓州不会停太久。”
洗霜总觉得离开梁府后的大公子有些不一样,现下距离麓州越来越近,这种不一样好像更加明显了。“大公子和二院主子大吵一架,只怕我们还没到邢都,王爷便知道这是这事了。”
“本就没想瞒着,父亲出面,总比我说话更有用些。”
只是没想到忍了这么多年,最后还是要把事情捅到梁修眼前去。
这些日子军务繁忙,只是对不起父亲,让他更头疼些。
……
麓州已是南元偏南方的城镇,因北方相邻的崆州是一处富贵地,相比之下麓州更像是偏离喧闹的静处。
二人到达麓州时清晨方过,跟着队伍排在城门前等待查验路证,梁封城闭着眼在车中假寐,忽听见外面的洗霜哎一声,问:“何事?”
洗霜回:“没什么,没什么。”
他看着前面进城的两路侍卫模样的人,最前是一个身着文官官服的男子,远远看着官服制式仿佛是邢都官员。
只是这京中文官何故跑到麓州来了?
进城后,梁封城先让洗霜驾车去了麓州统衙。
果然是处处白绫悬门,一派悲恸气象。
“武试考生身亡,一州统衙竟也要随哀吗?”
梁封城静静看着眼前的场面,想起卫方垣身亡那日的无因阁,轻声道:“他可是麓州万里挑一出来的考生。”
“大公子可要去卫学子家中看看?”
梁封城摇摇头,“卫方垣籍贯麓州,可却是随父母常住崆州。武试身故的考生葬在祖籍,可如今卫方垣的尸体还停在无因阁,大约这两日才会被送到麓州……”
大约是站得太久,也太明显,麓州统衙门口的守卫很快注意到他二人,喊道:“何人在统衙前久留!”
洗霜反应很快地拿出两人的名籍,在守卫来到时交给他,对方查阅后道:“澍原人氏,到麓州做甚?”
“好友身故,前来凭吊。”梁封城指了指统衙门前悬挂的白绫。
守卫立时了然,“梁公子是卫学子的朋友?”
“正是。”
“卫学子尸首尚未抵达麓州,您恐怕要错过了。”
梁封城问:“待棺椁运达,将在何处下葬?”
“应在卫氏祖墓。”
两人说着话,不远处一顶房盖蓝轿缓缓行来,正停在统衙门前,随即一个身着湖蓝官服的中年男子下了轿,守卫见此,手里还拿着两人的名籍没还就立刻跑了过去。
“唉,我们的……”洗霜抬手想拦却没拦住。
只见守卫和那大人说了几句,还把两人名籍递了过去,那位大人原本只扫了一眼,待看清名字后又立刻精神,看了看他们二人,带着守卫快步而来。
远远几步便拱手道:“下官麓州刺史吕咏,敢问公子可是今年的武试头名、梁封城梁公子?”
梁封城回了礼,“吕刺史。”
“哎呀!还以为是重名,果真是您呀!”吕咏喜道,“梁公子此来麓州是……”他回头看了一眼统衙的白绫,“是挂念着卫学子的身后事?”
梁封城点头。
吕咏面露哀色:“卫学子到底是我们麓州的头名,实在是可惜。只是您应该也知道,棺椁运达还要几日,下葬更在六月初,您准备在麓州……?”
“暂留一日,休整后便要启程返京。”
“这恐怕要错过了,下葬一事暂时定在六月初三。不过此事由学正殿派人亲来督办,梁公子放心就是。”吕咏道,“说到学正殿嘛,梁公子不如留在统衙用个便饭?正好有邢都来的两位大人在,我们都要招待的。”
洗霜道:“果真有京中文官来?方才在城门前看到,还以为是我看错了。”
“正是,正是。”吕咏说,“是学正殿的两位大人,说是来查案的,也是今早才到。”
梁封城并不擅长这类交际,且如今尚无官职,更不好和在朝文官同桌,婉拒道:“在下旧伤未愈,稍后还要更衣换药,在统衙恐怕不便,只寻一间客栈落脚即可。”
“啊,可惜。我还想着有个同龄人在,能让小谢大人更自在些。”
梁封城准备告辞的动作一顿,问:“您说谁?”
“谢大人,”吕咏道,“哦,是个年轻的文官,职属无因阁,叫谢邈,此番是同学正殿的张怀升大人前来查案的……”
洗霜也眼神一亮。
“有些渴了,”梁封城突然干咳一声,“不知能否向吕刺史讨杯茶喝?”
“嗯……嗯?可以,自然是可以!”
吕咏忙迎着梁封城往统衙里走着,“要我说,在外头换药更是不便,不如在统衙后院给梁公子寻一处安静地方!哎呀,想这麓州从未有过头名亲临,如今梁公子来了,正好让我们麓州学子沾沾喜气!”
吕咏此人心思活络,话头繁密,梁封城日后即便定职也不会高过五品,他堂堂一位四品上职的刺史对待品级更低的年轻人竟能做到如此,饶是见惯了王府来往的洗霜也不禁感叹着此人实在是个真正做官的材料。
亲自将两人带到住处后,吕咏安排了方才门前的那名守卫随侍,说要两人好好休息,午膳时再见,随即便因公务去了统衙南苑。
那守卫自知道眼前这位是今年的武试头名,整个人便如飞了天一般,紧紧跟在梁封城身后,洗霜都忍不住问:“这位大哥,您要不要坐下歇歇?”
梁封城问他:“贵姓?”
那守卫一个激灵:“免贵姓高,属下高闻!”
“高守卫,方才吕刺史说的小谢大人……”
“哦,就住在您隔壁的隔壁呀!”高闻伸手一指,“您隔壁是张怀升大人,他隔壁就是谢邈大人。”
说话间,几人听到房外传来动静,似乎是隔壁门前有人在说话,梁封城闻声出门,刚好和方才与张大人分别的谢邈撞见。
谢邈依旧是官服配官帽的装扮,看见此时出现在麓州的梁封城有些惊讶,微张着嘴道:“王公子?”
说起来,她还不知道肃王公子已经重伤转醒了。
“小谢大人。”梁封城故作镇定地问:“您怎么到麓州来了?”
谢邈恢复常态,“自是有公务。倒是王公子伤可好些了?身上有伤不在府中修养,反而来了这样远的地方。”
“回了一趟老家,返程路过麓州,便想来看看。”
谢邈抿着嘴没说话。
两人各有各的心思,在房门处站了许久不动,洗霜和高闻也面面相觑不知如何。良久,“听吕刺史说,谢大人此番是来查案的。”梁封城主动问,“什么样的案子,竟未交给大理寺或麓州统衙,反倒要学正殿来查了?”
谢邈先暗道这吕咏好大的嘴巴,这样就把学正殿的来意说了出去,又想着这案子在邢都已掀起风波,对面更是肃王公子,自然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便坦然回道:“有无因阁考生身亡,自然要学正殿与大理寺一同协办。”
若说麓州考生身亡,梁封城首先想到的自然是卫方垣。
难道事关薛师隐?
他神色一凛,问:“你们在查薛师隐?”
“王公子误会了,”谢邈早知他会这么问,“身亡考生并非卫学子。”
梁封城蹙眉道:“身亡的麓州考生,不是卫方垣还有谁?”
说完,他立刻便想到了。
各州府各有文武四名考生送往邢都,此人既不是参加武试的卫方垣,那自然就是——
“麓州文试考生,杜儒杰。”谢邈说,“文试结束后死在了留宿的留风客栈。”
一行人最终选择在院中的凉亭坐下。事关查案,梁封城到底是外人,也不好问太多,只简单说了几句便又聊起别的。
梁封城看着风尘仆仆的谢邈,“谢大人才到学正殿不久,这样大的事怎么派了您来?”
其实在来的路上,谢邈也有此疑问。
张怀升总是看不惯她,照例这样重要、又要同他相处多日的公务,张怀升素来不会选她做的。只是谢邈还没开口问,这老师便主动说了。
“我会骑马。”凉亭之中,谢邈小脸微扬,有些骄傲地说,“身亡的考生不只杜儒杰一个,此案牵扯州府众多,需要一个行动自如的文官跑腿。”
说着,她指了指后院角落的马厩,那里正有一匹白马悠闲地吃着草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