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世界可真小
启荣一直看着她，似乎在等她怎样回答
陈翘说：“还不错。多谢，不用。”
言简意赅
依旧不会说那些客套话
启荣笑了
叶怀瑜又看了眼启荣，对方淡淡道：“好了怀瑜，让她走吧，年轻人还有自己的朋友。”
不知是不是错觉，淡然的语调在触及“年轻人”这三个字时被刻意的加重些许，陈翘又被噎了下
启荣似乎总喜欢逗弄这个小姑娘
叶怀瑜是个聪明人，既然启荣这样讲，他也没有多做挽留
他递过去一张名片，既然是连启荣都看重的人，他自然也不能怠慢：“如果来美国，我来接待。”
陈翘不知道叶怀瑜的身份，自然也没有把这句话当做一回事，她不知道的是，即便在启荣面前显得那么毕恭毕敬的叶怀瑜，也是多少人不可攀附的存在
陈翘并不清楚这些，所以把名片放进口袋后便忘了这回事
她走得远了，启荣才收回目光
时间不早了，他们也该离开了
温夏先坐进车子里
叶怀瑜还在车外同启荣讲话，不知说起什么，脸色有些凝重，直到回来时才悄悄松了一口气，任谁在启荣面前，似乎都没有办法完全的放松下来
温夏好奇道：“你为什么也这么怕他？”
叶怀瑜一本正经道：“不是怕，是尊重。”
就因为太过尊重，所以每说一句话都得要反复斟酌，这几年启家其实并不太平，如果不是有启荣在，以他这个身份怕是很难叫那些有真正血缘关系的兄妹信服
他抚摸着叶景温的脑袋，低声道：“或许以后小九也得仰仗着他。”
他不只是为自己，还有叶景温的以后
启宝华已经八十多岁的年纪，头发花白却依旧耳聪目明，一双眼睛鹰隼似的犀利，即便是坐在轮椅上，也硬生生的叫人觉得高出对方一头
他年轻的时候受过伤，做了几次大手术后便不能站起来了，不过也是黄土埋到了脖子上的人了，能不能站得起来其实也无甚紧要
他回国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启宝华瞧见了启荣，神情微微恍惚了下，两个模样极为相像的人，就连气场都出奇的相似
包厢里，叶怀瑜极为识趣的带人离开
启荣坐在启宝华的对面，仿佛视他为无物，径自脱下大衣，西装革履的男人挽起袖子，优雅从容，依稀叫人看到当年他年轻时的几分影子
启荣望着满满一桌子的菜，叫人看不出来什么情绪
全都是他母亲爱吃的东西
启宝华嘴唇动了动：“我去看过你母亲了。”
启荣年近四十，他早就不会再像从前那般毛头小子模样，一听这个人要来看望自己的母亲，就像是点了炸药桶般怒火中烧
他给自己点了支烟，指尖点了点烟灰，不急不缓道：“她看到您应该也会很高兴。”
他的语气不带一丝嘲讽，可偏偏还是叫老人灰了脸色
“你…”他狼狈的咳了一声，“你不用这样跟我讲话，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回国了。”
启荣微微扬眉
启宝华静静道：“我快死了。”
手术的并发症有许多，他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
更何况，他前些日子查出了脑瘤
没有多少时间了
他得回来把最后的事情都处理好
“我所有的财产都会转到你的名下”他望着那张熟悉的脸，像是在寻找些什么：“我只是想求你一件事情。”
启荣笑了，他身子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似是早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就连你都得要求的事，怎么就能确保我会办到？”
“你有办法”
老人目光犀利的望着他
“我给你财产，你就该有办法，不是吗？”
烟雾缭绕蜿蜒，房间里静悄悄的
启荣长腿交叠，姿态慵懒，他大致能猜得出对方要交代给他什么，只是……启荣唇角勾出一个弧度：“你觉得我在乎那些东西？”
启家的产业早就已经如同被虫蛀空了的壳子，要他接手，是真的为了他好，还是想让他好好地护着那群蛀虫？
最可笑的是，就这么点东西，个个还要防他跟防贼一般守着，还真当他瞧得上眼
启宝华脸色有些灰暗：“那你想要什么？”
启荣慢条斯理道：“那就得看你还有什么东西能让我满意了。”
老人的脸狠狠一沉，似乎意识到什么，不可置信道：“那可是你的母亲，你非得算计到这种地步？”
启荣笑了一声：“我看您真是老糊涂了，交易就是交易，非得要牵扯上什么感情？”
不知是气还是怒，他猛地咳了两声，喘着粗气，声音微颤：“那是对外人，你……”
他的声音消弭于启荣渐渐冰冷的目光之下
目光交锋的刹那间，老人已经暗暗心惊，这是他真正意识到自己已经老了的时刻。除去多年前的一桩旧事，他其实早就已经掌控不了他了
一场交易便在这场无声的对视中达成，总会有人先让一步，就看哪一方更为急切
在谈判桌上，最怕的就是先露了底
这还是启宝华手把手教给他的，如今却又报应在了自己的身上
启宝华嘶声道：“你坐下，我们好好谈。”
这是退让
也是妥协
……
叶怀谕走进来，他不知道两个人究竟谈论了什么，气氛诡异的沉默
席间，启宝华终于关心起对方的人生大事
“这么些年，就没有遇到一个称心如意的？明辰那孩子再好，他也只是你的侄子，你总有个自己的儿子吧？”老人苦口婆心，“我看着芳菲就挺好，跟你也合适，人家逢年过节还记得去看看我。”
启荣微微一笑：“你要是喜欢，可以再收养一个女儿。”
他是答应了同他的交易，可是没有允许对方这么过问自己的私生活
要说这些，他还真没资格
启宝华平心静气地问道：“我那一堆东西即便在你眼里是破烂，可也能值上些许钱，就连你一句真心话都换不来？”
“用钱来换真心话的买卖您还是少信为好”启荣温和地提醒道：“年纪大了就少操点心，起码能活得久一点。”
这般的嘴毒，叫叶怀瑜出了一身的冷汗，站在两人中间左右为难，头也不敢抬
老人静静的看着他，他有着和启荣一模一样的眼睛，瞧人的时候却又比他更多了几分威压与犀利
然而谁都会怕他，只有启荣不会
这是云英的儿子……
启宝华终于还是舍不得对他发脾气，于是率先服了软：“我不管你，只陪我吃顿饭总可以吧？”
启荣倒还不至于那么小气
冬夜来得早，本该是万物蛰伏休养生息的时候，偏偏有人按捺不住悄悄亮出了爪子
不过是一顿饭的功夫，启宏志的电话不要命的打了过来
为的是什么？
当然是怕那鳏居多年的老头子一个糊涂就把自己的遗产全都给了启荣
对面的人喝大了般吵吵嚷嚷，五十多岁的人了，依旧那么不懂事
“启宝华又去找你了是不是？我告诉你，就算给你你也不能要，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要启家的财产？”
他嘴里又开始不干不净起来，嘴里颠三倒四，一会儿提起他那惹人生疑的身世，一会儿又干脆骂他是他姑姑跟别人鬼混生出来的杂种
声音太大
司机的手抖了抖
这么些年，启荣的身世一直是所有人乐此不疲谈论的对象
原因无他
他是个遗腹子
虽说启家一直有混血的基因存在，但那双褐色的眼睛甫一睁开时，还是叫所有人都沉默了
后来的血缘基因鉴定虽然都证实他是骆家的种，但还是难以打消旁人心头的疑虑
尤其是他直接跟了母亲的姓
然而能当着他的面直接把这些话讲出来的，启宏志是第一位
启荣那双褐色的眸子一直波澜不惊，他静静的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景儿，指尖在扶手上不急不缓敲了几下
对方似乎骂累了，手机被夺了过去，接着便有一个女声传来
“阿荣？”
启荣没有回应
启红惠看了眼喝得烂醉如泥的男人，嫌恶的握着手机走远了些
“你大哥喝醉了，他说的都是胡话你别介意，等他就醒了我就让他去你那儿赔礼道歉。”
她低声道：“他最近这两年过得不如意，所以脾气也大了点，你多体谅体谅一些。”
话说的坦荡又理直气壮
启荣笑了：“是我这些年把你们养的太好？”
启家的产业早就一日不如一日，是靠着启荣才能撑着保住他们的面子
结果一个两个并不感恩，胃口倒是越来越大，都敢爬到他头上指使他做事了
启红惠顿了下：“他不是那个意思……”
启荣落下车窗，乱雪顺着风飘了进来，用手一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声音比这腊月的天气还要冷：“还是我让安广去负责京西地皮的谈判，你不满意？”
“如果你不想要，我可以去安排别人。”
启红惠听了，差点握不住手机，她连忙道：“不是这样，阿荣，你听我讲……”
启宏志的错是他自己的问题，跟那块地皮又有什么关系，那可是她儿子负责的投标的项目，一本万利的买卖，怎么就能说不帮就不帮了
启荣却不再给她辩解的机会，他心平气和道：“一个手段用了这么些年也该觉得腻了。给自家人递刀的时候也应该想想自己的儿子。”
那端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对这种一个唱白脸，一个扮红脸的行为没有什么过多的评价
骂一声蠢货都算是抬举了他们
说到头来，都是利来往，利走散
亲人之间，耍起心眼来或许才更叫人觉得心凉
不过启荣也不在乎，他只是平静地叙述一个事实：“二姐，我给你们的，你们才能要，别的你就算拿了也吃不下。”
贪心不足蛇吞象，别再把自己给撑死了
启红惠哑了声
电话彻底挂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