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冷
在凛月把刀刺进胸膛的那一刹那之前,她已做好了死的准备。
反正被这妖鬼杀死也是死,还不如赌一把,顺便可以看看,她的胸口是否还如千年之前那样,流出令人害怕的魔气,汇聚成一把可杀敌攻敌的魔剑。
她忍着剧烈的疼痛,把刀抽出来,血滴答答地洒落在了海平面上。
丝丝缕缕的黑气,从胸膛处流泄出来,逐渐越变越多,一簇簇黏连在一起,最终,汇成了一把剑!
她赌对了!
凛月激动得笑了,捏着那柄剑的剑柄,剑气猛烈四散,震荡着空气,砰地一声将妖鬼弹开,那把原本揪住她衣领的叉子,掉入了海里。
求生的意志占据了她所有的大脑,丝毫不惧怕妖鬼的攻击,遇招破招遇法挡法,灵力光点破碎在她的身后,她的目标只有一个——妖鬼的头!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妖鬼的想象,它虽震惊,在没有反应过来的那小段时间,确确实实让凛月占了上风,但……
即便是有那柄魔剑,凛月并无修为,她无法发挥出魔剑的最大作用。
“哼,不自量力,飞蛾扑火。”
妖鬼转换了所施之法,力量无形,却能让凛月明显感觉到吃力来,就连手上的魔剑也快要握不住了。
“破!”
妖鬼的瞳仁发出耀熠金光,嘴打开来,不知在吟唱什么曲调,随着他的吟唱,周围的空气开始旋转流动,化聚成诡异的咒文,咒文一瞬点亮,拢伸成一个牢笼,快要将凛月并魔剑圈住。
忽而,一道金光犹如一条游动的灵蛇,钻进了牢笼之内,将凛月并魔剑一圈,一同拉了出来,卷起一阵风暴,击退了妖鬼的牢笼。
檀煋念动咒语,他的声音低沉却有力,魔剑飞到了他的面前,魔剑剑刃闪烁着凛冽寒光,真切感应到了檀煋的召唤,剑身伴随着嗡嗡声颤抖。
檀煋衣袂翩跹,身形如游龙,不停地捏出剑诀,操控着这把散发着戾气的魔剑,与妖鬼以极快的速度进行缠斗。
妖鬼撕心裂肺的尖锐叫声震荡天地,以风暴席卷般的速度腾空而上,鱼尾巴灵活地旋转着,妖眼凶光四射。
檀煋星眸坚定,他以更快的速度欺身而上,并指隔空操纵魔剑一挥,剑气长啸,如同闪电划破黑夜,无可抵挡的凌厉威势力向妖鬼击去。
两股力量猛烈地在半空之中碰撞,照亮了整个渡仙海,都能看得清楚海底下的残尸,和嘴里伸出尖牙黑不溜秋的大鱼妖。
魔剑的漆黑剑气徐徐升起,融合成了一个符咒气雾,将妖鬼的身体瞬间击碎。
檀煋缓缓下落,他的白色道服,被血染成了淡红色,衣角处破裂了几处,但仍减不了一分他的飘逸仙气。
他的手轻轻一放,那柄魔剑坠入了海底。
另一把剑自檀煋的剑匣之内闪电般飞出,打横漂浮在他眼前,他轻轻上了剑,来到凛月面前,伸出了手。
微风吹起他细碎的鬓发,淅淅沥沥的雨水,打湿了他清冷的面容,漆黑眼眸里闪烁着难以言喻的神采。
*
檀煋的剑行于平静如镜的海面之上,剑风带起微小的白色水花,他负手站立在剑上,凛月的胸口有一团清正的雾气,治愈着她的伤口。
凛月忐忑,不敢开口,连“谢谢”两个字都没有勇气说。
最终,檀煋说,
“魔气,还有那柄剑,怎么回事?”
他的语气出人意料地平静,与凛月想象之中完全不同。
“……我也,不知道,”凛月拿出了全部的坦诚,“自我出生以来,便是如此了。我并非人神仙,也并非妖魔鬼,世间所有人或物,都有其归属。而我,为世间所不容。胸口的这股魔气,我想,应该是制造我的人留下来的。我大概知道他留给我这口气的目的,但我发誓,我从来只用它来自保。”
檀煋没有回答。
过了很久,他说:
“有一句话你说的不对。世间所有人或物,都是独一无二的,你希冀中的归属,可能也许并不是真正的归属。我想说的是,你如果想要得到一件东西,首先,你得相信,那件东西的存在。”
雨停了,沉重的雾气散去,空气清新如洗,一轮圆月,半沉在海面之上,海面跳跃着月光,波光粼粼。
“这道理我知道的。可是,我相信过,也追寻过,最后还不是一败涂地,浑身是伤。我谁也不信,谁也不寄托希望,这样我一个人,反而还乐得自在。”
“如果你想要一个人好好地活,倒也不是不可。”
凛月挑了挑眉,换了个狡黠的笑容:“还请檀煋师兄指点一二。”
檀煋回过头,嘴角似乎上扬了一个弧度:“内门弟子你是没有希望了。外门弟子还可试试。待我送你回到凡间,你去到岸上的夏阳城中,找一位姓夏的算命先生,他自会告诉你怎么做。”
月光越来越亮,似乎照进了凛月的心里,她觉得这一次的月光比之前的月光暖得多了,也许,是因为这一次,除了一轮明月,还有一个人陪着她。
“我想问,你为什么帮我?你,不想杀了我吗?”
你不怕,我这样的,如果真的能获得无上修为,会做出祸害天下的事情吗?
这一句,凛月压在了心底。
“渡人,本就是修仙者的一份职责所在。”
“你若想祸害,我拉住你。”
凛月的心一颤,檀煋的眸子映着月光,闪烁着一道平和,却足够温暖人心的目光。
凛月曾经得到过温暖,在拥有那些温暖的时候,凛月知道,总有一天会失去的,她不断告诉自己,别太上心,不要留恋,对于总有一天会失去的东西为何要沉溺,可眼下的这份,微不可察的温暖,却带给了她足够的安定感,她不在乎会不会失去,因为这份温暖已经进入了她的心里,与她的心融在了一起。
“谢谢你。”
*
长剑落下,抵达岸边。
不再是来时的地方了,这港口很是热闹,搬运货物、贩卖商品的人多不胜数,大大小小船舶靠满岸,声音嘈杂,摩肩接踵,没有人注意到凛月和檀煋两个人,在人少的一隅下了岸。
凛月的脚刚沾地,回头看时,檀煋已然消失不见,无声无息,没有任何痕迹,就好像从未来过似的。
她看了海平面一眼,回过头收起了热切目光。
她第一次感觉到了愧疚。
……怎么可以愧疚?
她狠狠地将这一份愧疚拔掉。
任何一份愧疚,对她来说,都是毒药。过去,她因为自己的身份,对养父母愧疚,对很多人愧疚……只要她活着,愧疚就束缚着她的所作所为。现在,既然复活了,那何必走那走不动的路子。
所以,对不起了,檀煋。
凛月在夏阳城里找到了一整天。
这里天气湿热,明明是春天,却已经热得人受不了,但空气好似凝固了似的,一点风也没有,地上湿湿嗒嗒的。
这应该是“回南天”,再听行人说话,几乎都操着流利的白话,她竟然到了岭南?她曾经在岭南流浪过,那段日子,全靠吃水果活了下来。
街道上贩卖应季水果的商贩不断叫唤着,凛月看中了一个藤梨小摊,她摸了摸口袋,完了,方才与妖鬼大战,身上所有的东西,包括银子,全部都掉入了海里!
她流浪时有过不少身无分文的时刻,但自打重生以后,她就一直保持自己的钱袋子在身边,就是为了以防不时之需。
淦!早知道,放才就应该让檀煋给她一点傍身用的钱。
“小姑娘,你是不是想吃我家的藤梨?来来来,快来挑几颗,我可以……”
小摊老板是个清瘦的中年男子,摇着蒲扇,眼睛笑成了一条缝,没有人看见,在他的脚边,摆放着一个漆木小盒子,里面放着几枚铜钱。
凛月尝试着说:“老板,实不相瞒,我身上一文钱都没有,不过,我确实想吃您的藤梨,可以赊账吗?”
“哈哈哈……”老板笑道,“小姑娘,就这几个果子,不值得几个钱,你大可以拿去!”
“那……我就拿了噢,”
凛月伸出手要把藤梨塞进胸口里,那老板蒲扇一打,
“小姑娘,我看你面相清奇,可否让我帮你算一卦?只要给我算一算,不说几个果子了,所有的果子你拿去都可以!”
?
这年头,算命都可以不要钱的么……
等、等!
“老板,”凛月正色问他,“敢问您贵姓?”
“春夏秋冬的夏。”
凛月深吸一口气,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与夏老板详说了一遍自己的来意,夏老板捏着小胡子,笑笑:“不好意思哈,作为渡蘅宗的编外人士,我改业了,也不能马上把消息传到那边去,导致你找也找不到,是我的错,我的错。”
“不过小姑娘,其实呢,你方才在这里转悠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就算你不来找我,我想,我也会按捺不住我的心去找你……实不相瞒,你的命运,让人捉摸不透。就面相来说,大凶或者大吉,皆是有可能哇。”
凛月向来不信算命这一些,她小时候,养父母还给她算了一挂,说是将来,她可以儿孙满堂,个个有出息,结果呢?!
夏老板罗里吧嗦说了一堆,终于切到了重点。
“需要完成一项任务,方可进入渡蘅宗成为外门弟子。”
“还望老板赐教。”
夏老板从胸口处拿出几张签,摆平散开来,凛月会意,抽了一张,签上写着:永江镇。
“永江镇……”夏老板脸色微变,下意识地摇摇头,“小姑娘,你的运气,真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