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 一
“醒醒。”
叶冰裳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处于一片混沌中,突然有一道冷清的女声回响在四周,令她意外的是,这道嗓音很耳熟——听起来和她自己的声音很像。
“醒醒。”
那道声音又重复了一遍,但这次的口吻隐约带上了些许不耐烦,从小就寄人篱下所以极会察言观色的叶冰裳立即就察觉到了。
她犹豫了一下,用懵懂的语气问道:“你是谁?”
“吾乃上清天腾蛇圣女天欢。”
随着话音落下,叶冰裳的脑海中浮现出一道身姿曼妙的幻影,纱裙加身,绫带缠绕,全然一副悲天悯人的神女形象。
天欢话语中透出的高高在上让叶冰裳下意识的不喜,但她并没有表露出来,而是张口欲问这圣女如何会出现在她的意识中。
但在她开口前,一道白光忽然从天欢的幻影中钻出,下一秒,叶冰裳的脑海中就多出了一段记忆:
天欢,上清天圣女与战神天昊之女。
出身高贵,父亲宠爱,她拥有一切叶冰裳渴望的东西,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因为水火双灵根的缘故修行艰难,无法继承父亲的战神衣钵。所以天昊收了一个叫冥夜的蛟龙为徒弟,意图将他培养为接班人,而天欢则继承死去母亲的圣女之位。
天欢和冥夜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上清天的神仙都知道天昊神君是想重演他和上任圣女的故事,让冥夜入赘上清天,护佑上清仙境和他的女儿天欢,然而一场神魔大战后,这一切都变了。
蚌公主桑酒的介入和冥夜对桑酒的爱无不刺激着天欢的理智,她挑拨,她设计,她陷害,她不择手段的要拆散桑酒和冥夜,最终,腾蛇嗜血的本性让她灭了漠河蚌族全族,而她也遭到了入魔的桑酒的报复——被投入火阳鼎折磨了七七四十九天。
但身为上清天圣女,天欢没那么容易死,纵使她的神魂支离破碎,但还是有一缕冲出了火阳鼎,附着在天昊为她寻来的一件神器‘天女泪’中,后来天女泪流落到凡界,机缘巧合下被叶冰裳的母亲云姨娘得到,顺势投胎到她腹中,这才有了叶冰裳的诞生。
也就是说,叶冰裳即是天欢的残魂转世。
看完整段记忆的叶冰裳:“……”
我的前世怎么会是为爱痴狂的恋爱脑啊?!
而同样接收了叶冰裳从小到大被忽视、被欺凌的记忆的天欢:我的转世怎么会是人尽可欺的受气包啊?!
“太可笑了,那蚌女竟然生生世世都与冥夜是夫妻吗?而我的转世竟会看上桑佑那等蚌精?”
在天欢眼中,容貌与前世故人相仿的叶夕雾,澹台烬和萧凛就是故人的转世,这无疑再次勾起了她的爱恨。
叶冰裳见她这时候的关注点仍在男女情爱上,心底不免有些失望,但她不清楚自己与天欢现在属于什么关系,对方的意识能否压制她的意识,所以她不会贸然去刺痛天欢。
叶冰裳斟酌了一下,语调轻柔道:“圣女何须多想,三妹妹与澹台殿下只是被迫成婚,无关情爱。”
“冥夜和桑酒一开始也只是被迫成婚。”
天欢嘲讽的笑了一声:“可后来他还不是为她……算了,前尘往事,我不欲回首。”
叶冰裳:“……”
可你明明就一副很介意的样子。
叶冰裳:“圣女可知我的身体状况如何?”
她会昏迷,从而唤醒天欢的残魂,起因还是三妹叶夕雾,叶夕雾不满于萧凛对她的情意,竟然想给她下□□,要令她被肥头大耳的五皇子毁了清白。
然而这一毒计最终害了叶夕雾自己,当日被派去‘捉奸’的人看到的正是叶夕雾和五皇子缠绵的画面,但叶夕雾看不上五皇子,五皇子也不喜叶夕雾这种跋扈女,于是他们达成共识,让澹台烬顶包娶了叶夕雾。
叶夕雾一计不成,又故意推她下水,还在水下死死拖着不通水性的叶冰裳,使她险些殒命。
“死不了,不过你这凡躯委实太孱弱了,溺水?神仙可没有这种死法,只要修为够高,在水下呼吸是轻易之事。”
天欢的口吻一如既往的傲慢,但从小活在叶夕雾恶毒欺凌下的叶冰裳已经不会为此感到冒犯了,她反而顺势道:“那圣女可否授我仙法?你我魂魄一体,唯有我的灵魂强大了,你才有重塑神魂的可能。”
“可。”
天欢显然也深知她与叶冰裳此时是命运共同体,她没有再拿乔,伸手轻轻点在叶冰裳幻身的眉心,对方立时闭眼昏了过去。
与此同时,叶府西院中躺在病床上的叶冰裳睁开了双眼。
叶冰裳醒来后,从贴身婢女嘉卉口中得知叶夕雾推她下水一事被六皇子萧凛知道了,萧凛来叶府兴师问罪,叶夕雾就被叶老太君以上香祈福的借口送出了叶府。
“偏心不慈的老不死。”
叶冰裳一惊,她下意识的以为这是自己的心声,但老太太的偏心她早就习以为常了,为了避免那天祸从口出,她也很少在心里咒骂对方的。
“你倒也真是能忍,同样是那老媪的孙女,你被桑……叶夕雾鞭打、下药、谋杀,她就像是叶夕雾的帮凶似的次次替她掩盖,若换了我,定然早屠了这叶家。”
果然是天欢,没想到清醒后她竟然还能在自己脑海中说话,但这也让叶冰裳暂时肯定了对方不能随意夺取她身体控制权的想法,她心中悄然松了一口气,默念着回道:“冰裳只是凡夫俗女,没有报复的能耐。”
她示弱,但并不遮掩自己的确想过报复的事情,天欢看过她的记忆,定然知晓她不是一个纯粹善良的人,叶冰裳赌她不在意这一点,反而会蛊惑她去复仇,而她正是需要对方的力量。
“你可是我的转世,见识过我驾驭无上权力的模样,难道你不心动?”
天欢一改之前的高傲口吻,用叶冰裳在记忆中看到的她对冥夜的温柔语气蛊惑道:“我虽神力不复,但从前父君赠我的那些神器都散落凡界各处,你按我说的法诀修行,再寻来神器相佐,区区叶家还不是分分钟要被你踩在脚下?”
叶冰裳心动极了,但她没有立即答应,而是问道:“我也曾问过六殿下能否教我一下修行术法,但他说我没有修仙的根骨,无法求仙缘。”
天欢对她的话嗤之以鼻:“桑佑那蚌精的转世自己就修为浅薄,他懂什么?我的残魂附在天女泪上转世,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即是神器的化身,天赋胜过他百倍。”
叶冰裳心中一动,却忍住了询问天女泪来历的冲动,她有天欢的记忆,总能从中找到这一点。
而天欢对于萧凛的轻蔑也并未被她放在心上——天欢虽表现出一副对桑佑很嫌弃鄙薄的样子,但心气高如圣女,她怎么会去记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蚌精的名字,一记就是千百年呢?
在灭族蚌族时,天欢也唯独只放过了桑佑一人。
也许正是前世的纠葛定下了她与六殿下的今生之缘吧,讽刺的是,前世的桑佑是下界蚌精,哪怕身为漠河王子也远远攀不上上清仙境的天欢圣女,而今生帝后的嫡子萧凛对不受宠的庶女叶冰裳而言,也是遥不可及的贵人。
无论哪一世,他们之间都横着天堑。
叶冰裳终究不是会沉溺于情爱的人,因萧凛而起的惘然只困住了她一瞬,下一刻她就若无其事的答道:“如此,便仰仗圣女了。”
*
叶冰裳苏醒后便立即开始修炼天欢为她挑选的功法,不得不说,天欢虽然因灵根限制修行艰难,但她身为圣女的阅历却是半点不少的,整个上清仙境的仙术典籍都存在她的脑海中。
叶冰裳感觉得到天欢为她选的功法与她本身很契合,短短几日间,她就成功筑基,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变为了能施展术法的女修。
筑基后的身体自然与之前不能比,落水造成的寒气入体也很快就好了,但叶冰裳一直对外称病,一是为了不让这次差点真要了她命的事情就这样轻易被揭过去,二是因为她需要时间潜心修行。
变强对叶冰裳来说真的是很重要的事,连萧凛连日上门探病她都拒而不见,每当这时,识海中的天欢就要冷嘲热讽一番,仿佛十分不理解她会爱上桑佑的转世。
尽管叶冰裳心里想的是萧凛再怎么样也比对天欢无情的冥夜好,但她不会说出口,情爱之事的争辩是无意义的,为此惹怒天欢更是不值得。
她挥退婢女,走到窗边欲关上窗户以防被人看到她在夜间修行,窗外的景色就在这时映入她眼中。
叶府庭院中,凉亭孤立,霜雪落在绽放的红梅上,也落在跪于冰地上的单薄身影上。
是澹台烬,她的妹婿。
“他不是景国皇子吗?怎么会在盛国一臣子府上罚跪?”
天欢用故作不经意的语气问起,叶冰裳也不拆穿她,只是笑道:“那日我被三妹妹推下水,他下水救了我,却未理会同样在水中的三妹妹,因而惹怒了她。”
天欢听后沉默了很久,叶冰裳不知道她此时的心理是怎样的,是为冥夜的转世在她和叶夕雾之间选择了她而感到愉悦,还是想起了前世种种而感到嘲讽?
就在叶冰裳撇过眼准备关窗时,天欢忽然道:“毕竟是为了救你而受罚的,怎么不去关心一下他?都说枕边人是一把利刃,你不想这把利刃握在你手中?”
“三妹妹并不在意澹台殿下。”
叶冰裳嘲讽的笑了笑:“她满心满眼都是六殿下,怕是连澹台殿下的死活都不会在意的。”
以前的叶冰裳不敢明面上帮助澹台烬,因为她自身难保,而且若是让叶夕雾知道她帮扶澹台烬,说不定他会遭到变本加厉的折磨,而现在的叶冰裳虽然不惧叶府众人,却因为天欢和冥夜的纠葛而下意识的想远离澹台烬。
天欢不再说话,叶冰裳缓缓关上了窗,她走向房门,在天欢的讶异中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