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 一
“大小姐你……当真不愿嫁宣王？”
澹台烬盯着一身素衣盘膝坐在祠堂的蒲团上、仿佛堂前供奉的观音下凡般的女子，眼中闪现出奇异的光芒。
叶冰裳随意的点了点头，目光凝固在澹台烬周身的魔气上，如果说之前她还疑虑澹台烬究竟能给她提供多少魔气，那么在知道对方将来会成为魔神后，她心中就有了答案。
邪骨能助澹台烬成神，为何不能让她也借一借力呢，魔神降世生灵涂炭，凡人成神却至少有庇护苍生的初心。
于是叶冰裳笑了，她掌心轻抬，在澹台烬看不见的地方，环绕在他四周的魔气聚成黑红色的线顺着她的手钻进她的体内。
澹台烬蓦地感觉身体一轻，但他体内的骨头却开始隐隐作痛。
他愣了一下，目光探究的看向叶冰裳，而叶冰裳垂头敛目，看似是羞涩的情态，实则神色却漠然无比。
澹台烬虽能操纵鸦鸟四处窃听，却无读心之能，他不知叶冰裳为何在落水后就性情大变——他本以为她和叶夕雾一样遭人夺舍，但眼前这个人似乎确实是叶冰裳。
“既得仙缘，大小姐是打算离开叶府了吗？”
澹台烬突然发问，叶冰裳倒不意外他会猜到这一点，毕竟她已经和叶家彻底撕破脸了，她没有退路。
也许，这就是天欢的目的，她也等不及了，要她立即启程去寻找失落的三件神器。
她盯着澹台烬，心中闪过诸多思量——他是随时有入魔的风险，黎苏苏虽自诩是天命所钟来阻止他的人，可连此时还修为低微的她都能吊打黎苏苏，她实在不觉得对方有能耐压制澹台烬。
何况她已经发现澹台烬心魔越强大、性情越偏执，他的邪骨成长的就越快，而让他每天面对轻蔑折辱过他、现在还想杀他的‘叶夕雾’，叶冰裳真怀疑他等不到五百年后，转眼就会成魔了。
所以——
“殿下要随我一同走吗？”
叶冰裳怕他提前成魔后真的使生灵涂炭，而那时她不知自己是否还能净化他身上的魔气，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放到自己的眼皮底下。
如果运气好些，叫她找到把邪骨从澹台烬体内剥离出的方法，说不定她用不着集齐神器就恢复神魂了。
*
午夜时分。
梦妖化作紫色妖雾流窜在街巷中，寻觅拥有不甘怨恨等负面情绪的人类，充当饲料滋养魇之花，使其开遍漫山遍野，这样它就能化妖成魔。
忽而，它嗅到了一股强烈的妖气，梦妖禁不住诱惑，朝着散发出妖气的方向——叶府飞去。
叶冰裳躺在床上假寐，被施过法术的护心麟放在她的心口上，正源源不断的向外释放出妖气。
紫雾循着妖气破门而入，梦妖俯首打量着闭眼的美人，贪婪的朝她的心口靠去，却在即将触及护心麟的那一刻，被四面八方涌来的白光罩住。
“星辰之能，日月之光，封禁魔息，诛灭妖邪！”
叶冰裳默念法诀，顷刻间，梦妖化身的紫雾消散，而一缕紫色的光团出现在她掌心中。
叶冰裳含笑的望着手上已经失去自我意识的梦妖，像猎物终于撕开假面化身狩猎者一般：“带我去找魇之花。”
梦妖在叶冰裳的控制下再次化身为雾，缠绕到她身上，瞬间就卷起她飞出了叶府。
叶冰裳被梦妖带到南郊的半枕山中，那里漫山遍野都长满了魇之花和它延伸出的藤蔓，其中每一课生长着茂盛魇之花的树上都绑着神情痛苦的人类。
在诱捕梦妖之前叶冰裳就从天欢口中得知了魇之花的力量，魇之花可炼成丹，服用者若能承受其中的魔力，便可跨越阶层直接修成大妖境界。
但很显然这满山的魇之花真正凝成一体也是不够炼成妖丹的，所以梦妖才会日夜捕捉人类，甚至铤而走险的去狩猎一些体质特殊的人，这才让叶冰裳有机可乘。
叶冰裳控制着梦妖释放了被绑在树上的人类，藤蔓不断延伸着将他们送到山下，而她自己则抬起手触到额间，凝聚灵力从脑海中抽取出幼时所有被欺辱的记忆，移送到眼前的树上。
霎时间，树枝上一朵接着一朵的冒出花苞，花苞同时绽放，开出绚丽的魇之花。
还不够——
“再抽出我的记忆，就用我被关进火阳鼎焚烧时的那段。”
这时，天欢在识海中出声，叶冰裳听后毫不犹豫的再次将手对准额间，一股白色的光丝从中被抽出，自动附到花树上。
单看那瞬间就翻倍冒出的魇之花，叶冰裳就能感受到天欢被焚烧四十九天时的痛苦。
她默然了一会，再次伸手掐诀，半枕山上所有的魇之花都化作紫雾源源不断的朝她掌心涌来。
魇之花凝聚出的妖丹被叶冰裳捻在指间，她召唤出梦妖，将妖丹喂给了对方。
梦妖真正的意识已经被抹杀，如今的躯体相当于是叶冰裳的傀儡，以她现在的凡躯不能直接吞噬妖丹，所以只能将梦妖当作载体。
吸食了魇之花的梦妖周身妖气暴涨，一股紫雾笼罩住半枕山，待紫雾散去，一个穿着绛紫衣裙、风姿绰约的美人渐渐显出身形。
叶冰裳朝她招了招手，她就立即贴过去，还把头颅置于叶冰裳的掌上，全然一副乖顺的姿态。
叶冰裳满意的点了点头：“现在你终成大妖了，不过，是属于我的大妖。”
她令梦妖遮掩妖气，再化作紫雾钻进她的右边衣袖中，而后右手一挥，她就飞回了叶府。
意外的是，她才落地就遇上了澹台烬，他的脸上带着罕见的笑容，不似以往一看就觉得很假的微笑，叶冰裳能分辨出他笑中的愉悦。
“澹台殿下。”
叶冰裳无视了识海中天欢的冷哼，看到澹台烬朝自己走来，她也扬起唇角笑着唤了他一声。
澹台烬低眸看她，脱口而出道：“大小姐，我已经了结了所有的仇怨，只剩下叶夕雾，只要再杀掉她……”
叶冰裳一惊，心想黎苏苏虽只是个半吊子‘神女’，但也不是此时还只是凡人的澹台烬能够轻易除掉的，若是逼得黎苏苏反杀，澹台烬死后邪骨吸收天地怨气更加强大，五百年后的浩劫也许会提前到来。
“不，不需杀她。”
在澹台烬不解的注视下，叶冰裳缓缓道：“你被折磨那么久，你的仇人却痛快死了，这叫报复吗？”
见澹台烬露出了然的目光，叶冰裳点到为止，她不想说多，以防对方将来用在她自己或者无辜之人身上。
“那么现在，就轮到我来了结我的仇怨了。”
叶冰裳抬头，望向了盘踞在叶府上空，逐渐笼罩住整个叶府的紫雾，笑容越来越显温柔。
*
叶府众人在被惊醒后环顾四周，均发现自己并没有在寝室，而是齐齐挤在一间狭小而简陋的房间里，他们身上华贵的衣服也变成了粗布衣衫。
“这是怎么回事？”
“何人竟敢如此戏弄我等，还不快快滚出来？”
叶冰裳也是挤在屋里的其中一员，但她并未像其他人一样冲动出言，而是假装茫然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忽然，一道身影映入叶冰裳眼中，让她瞬间定住目光。
“冰裳！”
那人也同时看到了她，顾不得身边男子的劝阻，着急的朝她走来。
叶冰裳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殿下……”
她本想问萧凛为何会出现在她布置的梦魇之境中，她分明只划定了叶府的区域，引那些直接或间接欺辱过她、或者凭身份作威作福过的人进入梦魇之境，让他们切身感受一遍曾施加在他人身上的痛苦。
萧凛的出现并不在叶冰裳的计划中，但她念及言多必失，最终还是没有问下去，也不打算因他而改变主意。
“冰裳，我明明跟父王说娶你为妻，我却没想到……”
萧凛以为叶冰裳的欲言又止是她仍在介怀侧妃名分的表现，他满怀歉意的盯着她：“我听说了你冲动之下对你那些出言相辱的兄长动手，你放心，我会派人将事情按下来的。”
叶冰裳的目光越过他看向那群在梦境中又能活蹦乱跳的庶兄们，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冰裳，我知道得到这样的旨意，你定然心里委屈，但我萧凛发誓，我的正妻之位只会留给你一人，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不亚于迎娶正妃的婚礼。”
萧凛这番话说得急切而真诚，仿佛真恨不得把心捧出来证明给叶冰裳看。
但是——
“说了半天，还是要你做妾啊。”
天欢不怀好意的嘲讽了一句，但叶冰裳不会再像上次那样产生极度愤怒的情绪了，因为她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叶冰裳也认真的看着萧凛，用郑重的口吻答道：“可是殿下，冰裳不想做你的妾，我不欲逼迫殿下，你我之事不如就此作罢。”
“冰裳，我……”
萧凛大惊失色，他着急的想要去抓叶冰裳的手，却被突然推门而入的人打断了动作。
来人颐指气使的对着这群在现实中锦衣玉食的权贵呼喝道：“你们这帮奴才在磨蹭什么？今日太子殿下携太子妃娘娘回门省亲，我反复嘱咐过多次，让全府下人都到门口候着，你们如此拖延，是想要挨板子吗？”
与此同时，众人中有一相貌俊俏的年轻男子急匆匆的跑来拽住萧凛，对他说道：“我感应到了妖物的气息，与城中肆虐的梦妖相吻合，若我没猜错，我们此刻应该就是身处梦境之中。”
挤到澹台烬旁边和他因宫中吴总管之事起了冲突的黎苏苏也点头赞同道：“就是不知是何人的梦境，刚才那人说太子和太子妃，当今未立太子，若立储，想必非六殿下不可，那这太子妃该不会……”
她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叶冰裳，言下之意暗示这是叶冰裳不甘为侧妃，做梦就干脆梦个大的，幻想自己是太子妃。
萧凛不知黎苏苏针对叶冰裳是因被抢走勾玉和心疼祖母被气到，他心中只道这叶夕雾才安分没多久果然又原形毕露了：“叶三小姐，父王最忌讳旁人妄议立储之事，你身为朝臣之女，更该谨言慎行。”
黎苏苏被他的眼神震住了，但很快又下意识的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显然没把这人间王朝的更替看在眼中。
叶冰裳冷眼看着她，没有说一句话为自己辩驳，她知道，好戏才刚刚开场。
下一秒，众人所处的场景变幻，他们站在了叶府的门口，而手挽着手相携跨进府门的华服夫妇走近后，瞬间惊掉了众人的下巴——那男子如黎苏苏所说的确是萧凛，但被他用含情脉脉的眼神注视着的女子却不是叶冰裳，而是一脸跋扈的叶夕雾。
叶家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叶冰裳和澹台烬二人，叶冰裳也便罢了，毕竟她还未正式嫁给萧凛，但澹台烬可是叶夕雾的夫婿，而且一想到他只是顶替五皇子和叶夕雾闯下的祸事的冤大头，便觉得他头上已经绿得可以长草了。
澹台烬面对这等可以说是丧尊严的事脸色一沉，转头朝黎苏苏冷笑道：“恭喜三小姐得尝所愿。”
黎苏苏本就被众人各异的眼神盯的心中不适，澹台烬还说这话直指她才是梦境的主人，更是点燃了她的怒火：“澹台烬，你什么意思？”
澹台烬不想被误以为是在争风吃醋，所以不再理会她，但一旁的萧凛可就没那么淡定了，他觉得叶冰裳刚才已经态度决绝的拒婚了，现在还被她看到自己和叶夕雾新婚燕尔的场景，定然将她的心越推越远。
“冰裳，那不是我。”
萧凛只恨不得立即打破这个混乱的梦境，但他的小师叔庞宜之摆着架势忙活了许久，也未见一点进展，他只能再次向叶冰裳表明心迹。
叶冰裳点点头：“殿下，我知道的。”
因为编造这一场梦境的人，就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