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若浮生 十一
兴云台上的动静闹得极大,青瑶和一众腾蛇族人很快赶来,却被谛冕、桑酒拖延着无法靠近那个邪异的法阵。
谛冕曾是魔神麾下大将,桑酒也凭着吸□□气而魔功大涨,青瑶带来的人中无一是他们对手,只有青瑶本人以一敌二与他们打得有来有往,双方僵持不下。
这种局面很快就被看准时机出场的叶冰裳打破了,她示意身后的月神和符玉不必出手,下一刻,锦雾绫从她袖中飞出,直冲谛冕命门击去,谛冕及时侧身闪避躲过这一击,但随后而来的却是漫天缭绕的绫带,让他避无可避。
谛冕身上被开了好几个洞,他强撑着突破锦雾绫的攻势,如愿的近身到叶冰裳面前,他狰狞一笑,正要挥剑砍去,却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丧失了气力,往常涌动在他体内的魔息再也无法被感应到。
他愣了愣,突然想起先主魔神的死状,那不可一世的万魔之主的尸体上竟然全无魔息,仿佛只是死了一个普通凡人一般,而导致这一惊骇景象的正是传说中练就净化并吸收魔气之功法的上清圣女天欢。
当时他还暗自心惊拥有这种邪异功法之人怎能被称为圣女,也许她才该当万魔之主,可是现在——
他究竟是怎么敢生出与她作对的心思的?
谛冕还没想出答案,就失去了所有的意识,而且再也不会有苏醒的那一天。
解决了谛冕,叶冰裳将目光投向桑酒,对方因谛冕之死而方寸大乱,又难以独自招架青瑶,很快就落入下风,遭青瑶百般耍弄折磨,最后被锦雾绫随意的一击捅穿心脏,瞪大着眼睛不可置信的倒了下去。
初凰派出的拦路虎被当场斩杀,但复活仪式却还没完成,所以当叶冰裳带着人踏上兴云台时,退避到兴云台后楼阁上的初凰下意识的双手持剑分别横在冥昼和冥夜的脖颈上。
“圣女怎么现在才来?我特地给您备了两份大礼。”
初凰强装镇定但仍有一丝颤抖的声音传到楼阁下:“您还真是艳福不浅哪,不枉我特意休整了他们的衣装,可惜桑佑王子必须用作仪式中的一环,不能将他也给您留下了。”
“初凰,你的旧情人和手下已经被我尽数杀灭,死得很惨,你与其负隅顽抗,不如想一想自己是不是会落到和他们同样下场,又或者更惨。”
叶冰裳虽站在下方,但那睥睨的目光却仍表现着她上位者的气势,将初凰压制的窘态毕现。
初凰艰难的调整好呼吸,将剑锋往冥昼和冥夜脖颈更靠近了一些:“我知道我必死无疑,但我女儿一定要活下去,您的两位情人会被我种下子母蛊,母蛊在梨苏、也就是我女儿的容器身上,如果母蛊的载体死亡,那么子蛊的宿主自然不能活着。为了心爱的男人,只是养我女儿一个心智幼稚的小孩对您来说不算什么吧?”
“但是问题来了,母蛊只有一个,子蛊也只能有一个,人质嘛,一个也足够了,圣女选出一个心爱的回到你身边,剩下的——”
初凰不再压抑情绪,癫狂的大笑出声:“就陪我一起死吧!”
因被抽出定水印而痛到昏迷的冥夜早已被初凰粗暴的唤醒,他听到这个疯女人的话,惊惧的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叶冰裳,神色间也满是虚弱和哀求。
与之相反的是一脸复杂的冥昼,他还在伤春悲秋着,纠结旁人竟然把他和冥夜相提并论,纠结圣女对他先宠后弃又对冥夜先宠后弃、她到底爱谁,想到最后,他自己开始渐渐失去信心,颇有种认命的感觉。
“您不选,难道是希望冥昼凤君和他弟弟都给我们母女俩陪葬吗?”
初凰高昂着头颅,看似得意,其实心中对于叶冰裳迟迟不作出反应的情况也有些不安,只是努力不表现出来。
叶冰裳瞥了眼脸色苍白、不住的对她哀求着‘求圣女救救我’的冥夜,又将视线转移到冥昼身上,他仿佛是有意躲避她的目光,又或者是不想见到她口中喊出另一个人的名字。
“怎么样,想好选谁了吗?”
初凰的心态越来越崩,她不停的催促着,握剑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
叶冰裳心中毫无波澜,她不急不缓的想着,在穿梭异界时她经历过被澹台明朗同时劫持她和黎苏苏的场景,按照那个世界原本的发展,澹台烬赌气选了救她,而黎苏苏趁机摆脱叶夕雾这具凡躯回到未来修仙去了,澹台烬却把‘叶夕雾’的死怪到她头上。
明明是澹台烬发癫故意不选黎苏苏导致了后来的事情,可是他全然不认为自己有错,只一味的折磨那个世界的叶冰裳,把她关到天牢,对她用一种极其残忍的刑罚——人彘。
叶冰裳回忆着异界的自己痛苦到极致的感受,现在想起来,比起剧痛,她心中更多的是愤怒,愤怒于澹台烬这种人竟然也配俯视她、折磨她。
“放了——冥夜。”
叶冰裳敛下眸中翻涌而出的恶意,她当然要选冥夜,要让冥昼成为她的白月光,要让冥夜承受她丧夫之痛的折磨,要让澹台烬回忆起这段梦境时只剩恐惧、甚至不敢愤怒。
冥夜脸上的泪水凝固住,他呆愣的望着叶冰裳,似乎也没料到她的这句话,初凰冷哼一声,开始给他种蛊,唯有冥昼,他闭着眼,脸上是控制不住的悲痛与失落。
就在此时,叶冰裳袖摆轻轻一动,锦雾绫悄然飞出,卡着初凰刚给冥夜种下子蛊的时间将她狠狠甩飞。
叶冰裳轻盈的踏上锦雾绫,顺着绫带跃上楼阁,她刚想走到冥昼身边对他说些什么,被甩翻在地的初凰却突然冲过来死死的勒住他的脖颈。
在叶冰裳故作惊愕的目光中,凤凰族的前任帝姬久违的露出她的赤色双翼,下一秒,这双艳丽的翅膀被火光吞灭——这个前半生为婚约所束缚、后半生为女儿而疯魔的女人以自焚这种最惨烈的方式与上清圣君同归于尽了。
直到死前,她都癫狂的瞪视着叶冰裳,似乎是想看到已经成为实际上天地共主的圣女也像从前的她一样因为爱而失态。
叶冰裳如她所愿表演出不可置信与心痛的情态,她一边冲楼阁下吼着‘取瑶池圣水来,普通术法灭不去凤凰真身之火’,一边朝冥昼解释着‘我只是不希望你被种蛊,我以为我来得及……’。
但是结局却是青瑶、符玉跪在她面前表示瑶池圣水失窃,而冥昼再也无法对她的话语作出回应,圣女终此一生都不会知道她的发夫究竟是怨恨着她还是原谅了她。
*
冥昼还活着时,天昊看这个女婿百般不顺眼,上清神君认为这个毁容的男人不堪凤位,腾蛇族希望他赶紧退位让贤或者被废,冥夜更是恨不得这个嫡兄当场暴毙。
但冥昼死了,圣女将先前极其‘宠爱’的冥夜打入沼狱,又罢黜流放了一大批曾弹劾过冥昼的神官,现在上清天神神自危,就连天昊也特意从梵音圣女身边赶回,作出一副悲伤的模样在女儿面前怀念冥昼。
圣女罕见的没有给父君面子,除了月神和稷泽两位师长外,她谁也不见,就连符玉也因为与初凰同族而遭到她明面上的贬斥。
“梨苏……她现在已经不是梨苏了,她全无成人的心智,恍若初生儿一般呆傻,想来那具躯壳已经完全被初凰之女所占据了。”
月神望舒那张清逸秀丽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悲悯:“我按您的吩咐将梨苏的女儿梓宓一起带回了上清仙境,她一直问我,她母亲在哪里,是不是还活着,那孩子身体很差,心智却很早熟,我搪塞她,她立刻就听出来了。”
叶冰裳适时的露出几分不忍,心下却并不动容。
梓宓,她倒是记得澹台梓宓这个名字,在某一个异界,‘叶冰裳’早已死去多年,世上早就没有还记得她的人,就算有,也只是诸如澹台烬和黎苏苏这些轻蔑她的人,而黎苏苏为身故的澹台烬产下一女,就是所谓的小帝姬澹台梓宓。
澹台梓宓可是个横行霸道的小魔王,一天到晚都在三界各处捣乱,活脱脱是个翻版的叶夕雾,偏偏那个世界人才凋零,竟然以澹台烬和黎苏苏为尊,黎苏苏也便罢了,好歹后来没再做过坏事,但澹台烬曾经杀过的无辜百姓、害过的凡人可不少,他虽转世,却也认回了澹台烬这个名字,总不能只认魔神和景帝的身份,却不认杀人的罪孽吧?
最荒谬之事在于,这个藐视人命的魔神,后来还复生了,与黎苏苏和澹台梓宓一家三口团聚,好不温馨,就是不知道那时候她们有没有感觉到前世曾害死的冤魂在疯狂诅咒。
“冥夜被掌刑神官折磨的神智混乱,但不危及性命,不知道您到底对他有什么处置?”
稷泽的语气稍显怪异,连望舒也忍不住看了这个一向清冷淡漠的同僚一眼。
稷泽却只是眸光复杂的望着叶冰裳,他也曾目睹异界时她被挟持在城楼上的那一幕,所以完全明白她为什么要一力促成兴云台上的那出戏,但在叶冰裳毫不犹豫的间接送冥昼去死,又以此为由折磨冥夜后,他心情莫名的紊乱,一方面乐意见到叶冰裳残忍的对待那些男人,另一方面又害怕她真的完全不在意般若浮生里发生的一切,让他仅有的与她之间的回忆成为他一人的独角戏。
叶冰裳坦然的直视着宙神的银色眼眸,她一字一句的答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望舒不了解前因后果,听不懂这莫名其妙的话,但却不打算细问,而唯一听懂的稷泽只是主动移开视线,他本就不反对叶冰裳的任何行为,这是她创造出的梦境,她自然拥有主导权,他只不过是患得患失于曾经根本无感的凡人七情六欲罢了。
叶冰裳挥退了二人,这时,一道身影从殿内的屏风后走出,一袭夺目的黑红裙裳为素雅的殿堂添上几许亮色,她弯腰恭敬的行礼:“我已经调开了那个梓宓小姑娘身边的所有仙侍,圣女随时可以去见她。”
来人正是符玉,叶冰裳真正的心腹。
望舒和稷泽是品格清正的神明,这点不假,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她们有很多事都做不到,就像刚刚望舒会潜意识的同情梨苏和梓宓母女俩,叶冰裳可以理解,毕竟她不知道现实中的事情,梨苏母女看起来只是家破人亡的受害者,但符玉就能不闻不问,仿佛完全没有自己的情绪注入其中,只要圣女下令,她就尽全力去办,还会办得最好。
这样的臣子,纵使有些野心,叶冰裳也会觉得那是她应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