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乡正宗(02)
05
随着时间推移,天气也逐渐回暖。虽然北海道一年四季都没法算上暖和,但至少还算季节分明,等到了四月底,天气已经没有冬季那般苦寒了。
我坐在棒球场边缘一边跟一年级的新生经理讲解记分册一边注意着队员们的训练情况。
元城莲司倒是没有撒谎,本乡正宗确实是天才,这对幼驯染成功在一年级开学后不久就拿到了一军的入队资格。不过巨摩大虽然能算是北海道的棒球强校,但和东京那边相比,规模到底还是小了些,因此这对一年级搭档替换掉学长的事情并没有引起多大的震动。
“川原学姐在看什么?”
学妹小声问。
“我在看本乡。”我回答道,“怎么说呢……其实我以为一年级新生体力都会很差,但是他好像不是那样。”
硬式棒球和软式棒球的区别有些大,绝大多数初中生升入高中的第一年都会有体力缺口,本以为本乡正宗也是,没想到他的表现完全看不出来,估计是自己私下也有做训练。
“学姐和本乡君关系不是很差吗?”
“是啊,”我撑着脸看着在场地中做基础训练的少年,语气平静,“我讨厌他。”
无论是他那张死人脸还是那目中无人的态度都让人觉得厌恶,况且他还喊我“胆小鬼”……明明只是一年级,对学姐就如此不客气,怎么想都太嚣张了。
听说他对其他高年级也不爱用敬语,不过巨摩大本就缺好投手,本乡又是王牌苗子,男生们对他还算是宽容。
这么一想就更生气了。
臭小鬼,拽什么拽?
06
我久违地给降谷晓发了封邮件。
其实没有期待他会回我,毕竟我是个背叛者,但出乎意料的,在发送出去五分钟后,我便得到了他的回应。
降谷晓说他考去了西东京的青道。
我瞳孔地震。
降谷晓的学习成绩一直都还算不错,因此我对他能考上东京的私立高中并不是很意外——但是东京的天气比北海道炎热许多倍,他真的能适应吗?
刚去东京的那一年我觉得自己快死了,毕竟北海道全年温度都不会超过20℃,就算苫小牧在北海道南边,温度也高不到哪里去,把我们丢去东京就跟把企鹅丢去赤道一样。
啊不对,赤道好像确实有企鹅。
如今回忆起来,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能够扛着东京夏日夸张的高温坚持进行乐队活动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特别四枫院杏奈那个笨蛋,她的体力是怪物级别的,酒吧驻唱三个小时还能再来一次安可。
抱着担忧的心情,我问降谷晓去东京会不会太勉强自己了,他回答我说没有关系,棒球部的学长都很好。
……谁在问你这个啦喂!
07
我开始考虑升学的事情。
既然降谷晓已经去了东京,我似乎也没什么理由继续留在北海道了。班主任也建议我考去东京的大学:虽然札幌也有不错的医科大学,但我的父母毕竟在东京,我也不能一直寄宿在叔叔婶婶家里。
我趁着休息时间坐在棒球场边缘刷大学入学考试的模拟试题。最多到夏甲结束,我们这届三年级就会退出棒球部各奔前程,因此我也在尽量把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工作提前移交给一年级的学妹们。
“川原学姐打算报考东京的大学吗?”
学妹趁着拿东西的间隙从我身后探头问道。
“嗯,”我说,“打算报东京医科大学。”
“好厉害。”她感叹,“听说学医很难唉。”
“也还好吧,”我扫了眼自动评分,对最后的A评定很满意,“我爸爸是医生……子承父业罢了。”
不过其实父亲更想让我做护士,他觉得女孩子当医生,特别是外科医生没什么优势,于是我跟他打赌说如果我能够成为优秀的外科医生,他就再也不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
医生的社会地位还挺高的,父亲当人上人当习惯了,总觉得我应该顺着他的性子。
“但是学姐初中不是在玩乐队吗?”学妹问。
“是啊,”我说,“业余爱好又不一定会变成职业……你看我们学校棒球部的人也不少,可毕业以后真的继续打棒球的不会超过二成。”
她似懂非懂。
还是太单纯了。我想。有些东西作为兴趣爱好时是令人无比快慰的,可当它们被赋予了更沉重的意义时,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住那样的重量。
比如我。
我也热爱过音乐,在和乐队的朋友们一起挥洒汗水的那段时间里。
可随着乐队的名气越来越大,我开始感到迷茫:我们所追求的,到底是纯粹的音乐、自己热爱的东西,还是被人追捧的那种感觉?
我不知道,所以我逃走了。
四枫院杏奈坚称我们追求的是梦想,但我不这么认为。倘若梦想必须用整个人生来填满,那这样的梦想不要也罢。
08
今天是轮到我值日的日子。
我一手提着水桶一手捏着拖把从楼梯口拐上来,恰巧和本乡正宗撞了个正着。
水桶里的污水哗啦啦地淋在少年的校裤,于是他原本就一直板着的死人脸更加像是又臭又硬的下水沟石头了。
我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因为本乡正宗是从上面的楼层往下走,而我是从一楼往上去,我手里的水桶并没有违反重力学定律直接把他从头浇到脚,这大概是不幸中的万幸,毕竟北海道的春天也没有那么暖和,倘若让万众期待的王牌苗子冻病了,我可能得当着全棒球部的面切腹谢罪。
倒霉的地方在于,在方才的肢体撞击中,本乡正宗手里的诗集脱了出去,直接掉进了还有半桶水的桶里,俨然是要不成了。
“抱歉,”我说,“我赔你本新的。”
他黑着脸看着我。
“要不你赶紧回去换条裤子吧,离集合还有一会儿。”
棒球部的绝大多数成员都是寄宿生,偶尔的几个走读生也基本都住在学校附近。
少年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不辨情绪的嗤笑。我有点恼怒于对方的装逼,但撞到人毕竟是我的问题,只得忍气吞声地又小声重复了一遍。
“本乡君,穿着湿裤子会感冒的。”
他这才开口,用他那种暴躁的、仿佛我欠了他几百万的语气回应了我的话。
“吵死了。”
我一愣,刚想发飙,却看见少年动作麻利地脱了校服外套丢到我头上。他比我高了一个头不止,因此能够轻而易举地用他的外套把我整个脑袋都罩起来。
手忙脚乱地把外套扯下来时本乡正宗已经离开了。
我这才觉得胸口有些凉。
于是我低下头,终于看见了自己的校服衬衫在方才的撞击中也沾了一片水渍,白色衬衫沾了污水变得有些透明,连带着内衣肩带也被映了出来——提着清扫用具跑上跑下很累,我懒得穿外套,所以才会显得这副扮相愈发可怜。
我下意识地提着本乡正宗的校服外套,在往自己的身上套之前又顿住了。
噫。
有汗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