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废物!都是废物!”永宁宫只有碗盏碎裂的声音。
宫女仆婢跪了一地。
桑润怡自入宫便开始发疯,下人们都不知道灾祸会到谁的身上。
这时候,有脚步声进入。
一看到三皇子萧乾,仆婢们的心便放下来。
谁也不会遭殃了,遭殃的人已经来了。
一见萧乾进门,所有人都迅速又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门被关上的一刹那,嘎吱一声震颤了萧乾的心。
桑润怡收起了暴怒的脸,抽动着嘴角道:“这便是你选的好帮手,一个蠢货,连个孤女都赢不过。”
萧乾站在下堂,垂头道:“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哦,”桑润怡的声音变得尖细,“你一向都选不对。小时候你喜欢往肖容容那贱人宫里跑,然后怎么呢?”
桑润怡嘴角带着一抹诡异的微笑,从椅子上站起来,死死盯着萧乾,从位置上一步步走下来,直到萧乾的面前。用气声说道:“死了。”
萧乾的脑中闪过一个总是温和笑着,拿着糕点的红衣女子。
“你又爱往萧朗那殿中跑,然后呢?”桑润怡凑近萧乾,笑声沉沉:“瘸了。”
“你总是选错,”桑润怡站直身子,露出讥讽神色,“你是我的儿子,你却总是选错。”
“不听我的,就全是错的。”
“与我做对的,就都没有好下场。懂吗?”桑润怡伸出食指,捣捣萧乾的脸,尖细的指甲在他的脸上留下一弯月牙。
指甲抵到脸上的一瞬间,萧乾觉着左胸口处也被利刃扎到的感觉。
尽管这样的情形从小到大发生过无数次,他还是不能适应。
桑润怡收回手,叹口气:“萧霁已经没有兵了,常在京都待的人,手里是不能一直握着兵权的,除非这权是皇上亲自给的。吴眉笑虽然蠢,但还算听话。”
萧乾依然低垂着头听她讲,眼睛看着地面碎落一地的碗盏,此刻是无尽破裂的碎片。有的还有些生前模样,有的已经成齑粉。
“杀萧朗麻烦,杀萧霁也麻烦,杀一个孤女,总不至于那么麻烦吧?”她好像在自言自语,又好像在问萧乾。
“她不是孤女了,她现在是礼亲王妃。”
“狗屁的王妃,”桑润怡笑得十分猖狂,“障眼法罢了。你以为他真喜欢那空有名头毫无背景的秦家孤女么?两人成婚到现在,房还没同呢。”
萧乾惊讶抬头,正看见自己母亲又疯又笑的样子,眼里口中却满是笃定,看样子是真的。
“萧霁那狡猾的羔子,不过是不想让太子娶这么个无权无势的王妃罢了,于皇位无益。演了这么多年与太子不和,偏偏傻子罢了。”
桑润怡说到这,斜睨萧乾道:“你该不会就是那个傻子吧?”
萧乾没有说话。
她大笑:“果然,果然,你就是个蠢货。”
“没关系,让他姑且演着。萧朗个残废,不足为惧,没了萧霁,他也就是个纸老虎了。”
“你,”她猛地转过身,“我身边的人,必须有兵权,吴眉笑主持春猎,只许成,不许败。”
萧乾应是。
桑润怡悠悠道:“听说你近日很喜欢红宝石?”说着,目光落在萧乾手上那一抹红上。
萧乾条件反射地迅速将手蜷缩入袖中。
“哦?”桑润怡一脸惊喜,“有意思。拿过来我看看。”
萧乾想到曾经他所有喜欢的东西,是如何毁掉的。
幼时,他喜欢养兔子,却从不曾得到过。
萧朗见他喜欢,便偷偷送了他一只。
他一直小心地养在萧朗的院子。
直到有一日,他下学像往常一样去喂兔子,却只见空空的兔子笼。
萧朗道是德妃接回去养了。
母亲终于同意了!
他一路欣喜跑去找母妃,一进门,一只吊挂着的兔子尸体,在书房门前摇摆。
剥了皮之后的兔子格外瘆人。
母亲便坐在他书房里,一只手还拿着鲜血淋漓的兔皮。
兔子血真的很腥。
母亲灌他喝下去的时候,他吐了又吐,还是把满满一碗生血喝完了。
之后的一个月,他都在呕吐中度过,几近虚脱,无法吃饭,无法下床。
被摔得粉碎的九连环。
踩进土里的糕点。
被勒死在他眼前的书童伴读。
“你忘了,”桑润怡的声音柔和里带着尖利,听上去有些变调,“玩物只能丧志。所有你喜欢的、在乎的东西,都会成为你的阻碍。未来的皇上,只能是孤家寡人。”
“拿来。”桑润怡伸出手。
熟悉的论调和台词。
看着母亲柔情的脸,像看着一张假面。
她理所当然的语调,拨响了萧乾脑中的弦。
见萧乾无动于衷个,桑润怡眼中的晦暗更多几分。
“有意思啊,多少年了,有意思。”
是啊,这么多年,他都按照她的意愿活着,不曾违背。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只是一只戒指而已,她也要夺走。
他就不能拥有自己的东西,选择自己想要的东西吗。
猛然间,萧乾想到了他的浴缸。
那些被活活捏死的鱼。
而今他的鱼缸中却满是他想养的鱼。
它们后来是怎么活下来的。
是因为他把一个人像鱼一样活活溺死在高且深的鱼缸中。
萧乾突然笑了,他用与桑润怡如出一辙的语气道:“母妃若是喜欢红宝石,多珍贵的儿子也能给你找来。但是,这个,不行。”
桑润怡见他样子,有些不自在地皱皱眉,很快便淡定下来。
“为何?”
“这不是宝石,这是血。”
“血?”
“是,是从一个被丢弃的狼狗身上取的血。本来那血都结痂了,我亲手把痂揭掉,生生挤出血,这才弄了这么一颗。”萧乾冷森森地问,“母妃确定要吗?”
桑润怡顿了一会儿,道:“我可以不要,但是,违抗我的命令,得有代价。”
萧乾的心瞬间放了下来。
他脱去外衣,将皇子精美的华服随手丢在地上。抽出腰间细密的软鞭,递给桑润怡。
随后,淡漠而冷静地转过身。
桑润怡利落接过鞭子。
“啪!”
萧乾动也没动。
“啪!”
萧乾攥起拳头。
“啪!”
后背一阵湿热,火辣辣地疼痛蔓延开来。
桑润怡把鞭子往地上一扔:“滚。”
萧乾俯身,捡起鞭子,慢慢缠回腰间。
又将外袍披回身上。
挪着步子,一步一步往外走去,再没回头。
秦卿绾回到王府,还没来得及高兴调香的胜出,便被通知翌日一早,要前往皇家画馆作画。
再几日便是除夕,皇上下令,要早早结束这场比试,也让京都关注着的臣民,在年前得个结果。
秦卿绾在配好萧霁半月的安神香与醒神香后,就一头扎进房里作画。
作画并不是她的长处,只能说能看,一般水准。
但是她打听过,吴眉笑也不精于此道。想来还是有一些胜算。
第二日她便匆匆去了画馆,所画是一副骏马疾驰图。
宽广的原野是她儿时见过的,始终深深印刻在她脑中。而原野上跑着的马,正是日渐壮硕的红噗噗。
为了画好,她还专门去了马场,与红噗噗亲近许久。
画得她总体满意,也希望这京都难得一见的原野图景,能以新颖少见,胜出一筹。
吴眉笑的画她看了,从画功评价,还是比她稍逊一筹。
回去的路上,烟霞问:“吴将军的画我看了,并不出彩。王妃为什么还这样担心?”
“我煎的茶比之吴将军如何?”
“吴将军不能跟您比。”
“险胜。”秦卿绾道,“我调香如何?”
“吴将军那香虽然也有出色之处,但是并不算拔尖,不能与您比。”
“更险。”
“我懂了,”烟霞道,“若是这次不能大大胜过吴将军,那……”她没再往下说。
前几场比试,全都是当场比、公开评,作画比试,甚至更有观赏性。来传话之人,只一句皇家画师决断,便打发了。
其中必有隐情。
秦卿绾快步上马车,回王府,想看看能不能找人打听打听。
一到王府门口,烟霞便传了眼线,谁知道正碰上萧远。
萧远迎着秦卿绾,面色却不对。
“何事?”秦卿绾问。
“说吧。”
萧远欲言又止,最终道:“作画比试结果已出。”
烟霞难以置信:“这么快?我们还没到,结果已经到了?”
“不仅到了王府,已经到了各宫各院,朝臣们都知道了。”
“结果是什么?”烟霞提高了声音。
萧远没吭声,秦卿绾心里了然。
“是哪路神仙呢。”秦卿绾自嘲地笑笑。
“王爷这会儿要进宫,我劝不住啊。”萧远有些祈求地说。
秦卿绾明白,萧远刚被拿了兵权,说起来是皇帝体恤,但是谁不知道礼亲王是军功出身,夺了他的兵权,就是罚、就是防、就是削弱。
皇上有什么可防他的呢。
无非便是萧霁性子太过于桀骜不驯,什么都没有时便野性难驯,若是兵权稳固,难保又早一日不生出其他事端。
秦卿绾也就明白了,为什么在比试之初皇上几乎不闻不问,现在突然开始参与进来。
无非是煎茶比试后,礼亲王府突然声名鹊起。
一个有兵权的王爷,又突然有了声誉。
这便不得不防备,不得不小心了。
原本调香老老实实输了便罢了,偏偏又赢了。
近日作画比试,无论是哪路神仙让她输,都是因为最上头那一位的心意罢了。
“输了便输了,明日再喝顿大酒,便可过年了。”秦卿绾温和道,“你去取些府中的好酒来,我与王爷畅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