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八
又是一个云间书店的美好午后。
言情小说家蔡宏先生正坐在吧台旁写作，休憩时分，他忽然问桑绮，“对了琉璃，你了解男女之间的星座合盘吗？”
桑绮正坐在附近翻杂志，闻言抬头，“了解一点，是不是依照出生时间能做出一张星盘图，然后把男女双方的星盘合在一起，就能看出他俩是否合适？”
“对。我的新小说涉及这个领域，但对于星象星座我一知半解，网上的资料也看得我一头雾水。”蔡宏揉了揉鼻梁。
端来茶点的小林姑娘却说，“其实现在科技发达，只要在特定网站输入两个人的出生信息，直接就能得到双方匹配度的打分。”
“哦，是吗？”桑绮与蔡宏都很感兴趣。
“是啊，现在很流行呢。”小林笑道，“之前我相亲了一位男士，其实条件不错，只是我与他怎么也聊不出火花。我就在网站上测了一下，果然，我俩的匹配分只有58。不得不说，这网站挺准的。”
小林的话勾起了众人的好奇，蔡宏搜到网站，跃跃欲试地第一个上了。他先是输入了一组生日信息，得到的分数是69分。不知为何，他不甚满意地皱了皱眉，又噼里啪啦地输入了另一组生日信息，这回是90分。
这下，他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桑绮好奇道，“你输入的都是谁的出生信息？”
蔡宏道，“69分是我与前妻。切，居然还及格了……而90分是我与现任妻子。很好。看来很准。这网站我记住了，很实用。”
蔡宏心满意足地走了，而下一个兴致勃勃的便是桑绮。只是网站要求精准到出生日的几点几分，于是桑绮蹦到霍文涛身边问道，
“快告诉我，你是几点出生的？”
霍文涛瞥了一眼屏幕上的爱情星座合盘网站，哭笑不得，“老婆，封建迷信要不得。”
“你别管，你快说！”桑绮不依不饶。
“……我不太清楚。谁会特意记着自己是几点几分出生的？”
“我就知道啊！”桑绮指了指自己，“我是十二点三十四分出生的，我妈说正好1234，节节高似的，是好兆头。”
霍文涛哑然失笑，“好好好，我问一下我妈。我依稀记得，不是十二点就是两点。”
“差两个小时，结果天差地别呢，快问快问。”
恰好霍太太正在微信上与儿子聊天，说买了梅干菜等会儿送来给小夫妻俩。于是为了满足老婆的‘封建迷信’，霍文涛顺势问了。
霍太太回答，“是中午十二点。我记得清清楚楚。”
霍文涛收到，正想转达给桑绮，但听她与小林正兴冲冲地聊着合盘有多灵验。他忽而心念一动，自己个儿先偷偷在手机上找到网站，输入了两人的信息。
按下确认键后，分数很快出来了，却像一道晴天霹雳般——额，只有50分……
那厢，小林姑娘还在高谈阔论，“真的很灵，还记得我之前的男朋友，那个打游戏到玩物丧志的阿伟吗？（本文68章）我输入过我们的信息，只有52分，果然不合适……老杨，你怎么样……哇塞，你和杨太太有92分？天作之合啊！”
霍文涛听着，不禁嘴角抽搐。眼见桑绮雀跃着又过来了，眼眸亮晶晶地问他，“你问过了吗，是十二点还是两点呀？”
霍文涛咽了下唾沫，脱口而出，“是下午两点。”
“好嘞！”桑绮于是翩然而去，在众人的簇拥下坐到电脑前，手脚麻利地开始输入信息，“还要写名称啊，那就……”她甜甜一笑，“云间夫妇好了……”经营云间书店的小夫妇，听着就可爱，“点击确认就行了吧，哎呦我怎么有点儿紧张呢……”
而身后的霍文涛竟比她还紧张几分，几度想要开口，却又硬生生吞下。
令人屏息的几秒钟后，竟响起了一阵出人意料的掌声——并非来自店里的众人，因为众人早就目瞪口呆了：
没错，掌声是从电脑里传出来的，附赠一段语音，机械地恭喜，
“云间夫妇的匹配度是——99分！佳偶天成，恭喜恭喜！”
…………
秉承着世间没有百分百完美的原则，所以99已经是最高分了。放眼整个网页，荣登于此的也不过寥寥几十对，云间夫妇是最新鲜出炉的绝配情侣。
于是一时之间，众人交口称赞。
例如当霍文涛说，“晚上出去吃饭，就那家餐厅如何？”
桑绮回应，“行啊，就那家。”
小林就啧啧道，“真不愧是99分的云间夫妇，瞧这默契，瞧这心照不宣。”
当霍文涛又说，“但那家店有几道菜太油腻了，别点。”
桑绮却说，“可那几道菜好吃啊。这样，我只吃一口解馋，剩下的你吃，怎么样？”
“……我又不喜欢吃那些油腻的……行吧行吧……”
桑绮不禁露出得胜的小表情，而一旁老杨和小林顺势起哄道，“瞧这99分的云间夫妇，恩爱得哟。”
桑绮被闹得有点儿害羞，但霍文涛的心里却荆棘丛生。这些夸赞的话在他听来，无比刺耳——虽然他明白，老杨和小林不过是拍拍马屁，想早点儿下班罢了。
那50分的真相犹如芒刺在背，惹得霍文涛始终心神不宁。趁着桑绮不注意，他偷摸着又用手机打开网站，细细翻看评论区，有不少说灵验的，也有一些激进的网友说完全不准的：
“什么狗屁爱情合盘，我和老婆怎么可能只有四十分？现在惹得老婆天天哭，边哭边说自己是不是嫁错了人！”
霍文涛皱眉，往下翻，网站创始人居然回复了他——
“爱情合盘当然是准的。只是生活中不止有契合的灵魂伴侣，也有通过不断磨合走到一起的夫妻。很遗憾你和太太只有四十分，但只要磨合得好，也可以白头到老。”
霍文涛看完，嗤之以鼻地心想：话都让他说尽了，横竖他都是对的罢了。这种模棱两可的话术，不是封建迷信是什么？
可想归想，他心里还是埋了根刺：难道自己和桑绮也不过是那种不断磨合，彼此将就的夫妻而已？她若是知道真相的话，会不会也暗自神伤，觉得自己错过了灵魂伴侣？
云间夫妇若是从云间跌落，也会粉身碎骨的吧？
念及于此，霍文涛的心就像针扎了一般，麻麻地疼。然而没心没肺的桑绮又凑过来了，“你在看什么，那么严肃？”
“没什么。”霍文涛立刻把手机塞进口袋，“……是我妈发微信，说要过来给我们送梅干菜。”
…………
这天下班之前，霍太太带着满满一大包梅干菜登门而来 ，还顺便分给了老杨和小林。
“在直播间买太多了，得感谢你们帮我分担。”霍太太坐在吧台边喝饮料，又问儿子，“对了，你之前问我，你是几点钟出生的，怎么了？”
霍文涛心虚地不答话，还是老杨接口，“大家在玩星座合盘。结论就是，文涛和桑绮般配得很！”
霍太太于是笑了，对于桑绮这个儿媳妇，她喜欢得紧，“那肯定啊。我现在就盼着他俩早点给我生个孙儿了。”
此话一出，桑绮顿时害臊得咧嘴傻笑。霍文涛则生怕穿帮，默默转移话题道，“妈，这梅干菜要怎么做？”
“梅干菜当然是烧肉啦。你放着吧。过阵子我去你们那儿，做给你们吃。”霍太太笑眯眯的，却冷不丁又把话题绕回来了，“我呀给你俩做一辈子后勤都行，只盼你俩早点儿让我当上奶奶。”
“知道了，知道了。”霍文涛护短地敷衍。
岂料霍太太又说，“当妈的确不容易，等桑绮怀孕了，我肯定得好好照顾。当年我生文涛时就吃了不少苦头。那时我就快生了，却正值吃饭时间，身边的护士一个个轮流去吃，但又担心我情况不好，扒几口就回来了。幸亏文涛争气，很快就出来了，我还笑着说，没耽误大家伙儿吃午饭就好呢。”
一番话听得霍文涛太阳穴‘突突’直跳，桑绮则狐疑地歪了歪头：下午两点，是吃午饭的时间吗？
霍文涛连忙又把话题掰回来，“妈，你干脆下次直接教我做梅干菜烧肉吧。”
“行啊，你学会了，以后做给桑绮吃。”霍太太笑吟吟的，却猝不及防地又把话题拉回来了，“记得你小时候特别乖，吃饭特别香，我和你爸还开玩笑地说，你果然是正中午午饭时间出生的孩子呢……”
至于霍太太后面还说了什么，霍文涛已然听不见了，因为迎着桑绮狐疑的目光，他已经在思考该如何坦白从宽了。
………………
于是，待到霍太太走后。
“我承认，”霍文涛先一步道，“我……是中午十二点出生的。”
桑绮眯了眯眼睛，“为什么要骗我？”
“我……”他有些艰难，承认自己相信封建迷信有些可耻，但他还是努力坦诚道，“因为我用真实信息和你测了下，只有50分。”
桑绮一怔，深呼吸一番，仰头凝视着他，“所以，你是怕我生气吗？”
“不……”
“那，是怕我会失望？”
霍文涛不答话了。
“还是怕我会觉得自己的真命天子不是你，觉得自己嫁错了人？”她皱了皱眉。
霍文涛依旧不答话，甚至默默挪开了视线，不看她。
却听桑绮轻轻叹气一声，随后，一双小手徐徐捧上了霍文涛的脸庞，那绵软的触感一点点瓦解了他用来伪装的僵硬外壳。
她的声音温柔却又有力，“霍文涛，以下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什么？”
她扬眉，踮起脚尖轻轻吻了他的脸颊，“那就是——封建迷信要不得。”
云间夫妇自是佳偶天成，管它是99还是50分。
………………
把话说开之后，霍文涛陡然轻松不少，甚至边翘着二郎腿边喝红茶道，
“其实想想，所谓爱情合盘的漏洞很大。若你与某时某刻出生的某人是99分的佳偶，那全世界这个时刻出生的人有千千万万，难不成都与你是绝配？那以后婚姻介绍所也不用登记个人资料，只登记星盘信息就好。相亲也简单多了，话都不必多说，直接各自掏出星盘，合则原地结婚，不合就直接拜拜。多可笑。”
桑绮看着他侃侃而谈的模样，忍不住好笑，真想提醒他：喂喂，刚才为了合盘而心事重重的人，也不知道是谁哟。
但，还是算了吧。桑绮还就喜欢看他那副不可一世的臭屁模样。
那厢，霍文涛掏出手机，正准备把登陆着合盘网页的浏览器关掉，却忽而注意到他与桑绮的合盘有问题。
“等等……”他叫住桑绮，“之前偷偷摸摸地在手机上输入，好像一不小心把你的生日信息输错了……我把你的12点34分，手滑输入成了22点34分……”
桑绮凑近一看，还真是，霍文涛竟也有如此粗心的时候！
于是她先是一愣，随即与霍文涛四目相对，电光火石之间，两人都起了同一个念头！于是桑绮麻利儿地坐回电脑前，重启页面准备再输一次，而霍文涛紧跟过来，宛如等待高考成绩般地翘首以盼着。
喂喂，你俩，说好的‘封建迷信’要不得呢？
这回总算输入无误了！桑绮还耐心地检查了两遍彼此的生日信息，才深呼吸地用力按下了确认键！
然后——然后——
没有99分的机械恭喜声。甚至没有任何分数出现在屏幕上。
云间夫妇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白屏，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这网站，坏了？
………………
没错，这个红极一时的网站当天遭受电脑黑客的攻击，已经无法正常打开了。听闻黑客的老婆在输入自己与出轨对象的信息后，发现分数远远高于自己与老公的，终于鼓起勇气提出了离婚。
而那之后，网站也尝试重新开放，但开一次被攻击一次，最后被淹没在时代的浪潮中，销声匿迹了。
本次故事还有一则小小的结尾。
之后的某一天，蔡宏满面愁容地在吧台旁一坐，咬牙切齿道，“星座星象，爱情合盘什么的，都是骗人的把戏！我已经决定了，把这些内容从新作中统统删除！”
桑绮一愣：之前他还对合盘赞不绝口呢，“怎么了？你和太太的匹配分不是很高吗？我记得有90分呢。”
“那你还记得我和前妻的分数吗？”
“记得，是差强人意的69分。”
蔡宏眼神呆滞地点头，“……昨晚我忽然想起来，前妻为了装嫩扮少女，对外报的生日信息是改小了两岁的。我直到登记结婚时才知道她的真实生日……”
“……也就是说，69分是你用她虚假的生日测的？”
“……对。”
“然后昨晚，你用她真实的生日又测了？”
“……对。”
“结果呢？”桑绮问得小心翼翼。
蔡宏猛地深吸一口气，一脸深受刺激，“哼，所以我就说嘛，什么合盘啊星座啊都是假的，统统都是不准的，不！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