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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犀暗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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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疏已皱眉看着悬吊的萧瑜,手下蓄力,玄金色的灵力在烛火晦涩的洞穴之中流动汇集到萧疏已手底之下。

洞中九曲回折,流风不通,暗河沿着一个方向缓慢流淌,黝黑粘腻不透光。却在萧疏已蓄力之时,恍若有风激荡般,铮铮回流击出清泠微红的细小水花,仿佛呈现出逆流姿态。

萧瑜胸腔微动,咬紧牙关,却还是再下一呼吸之间闷咳出声,口吐鲜血,殷红喷出落在身下诡谲的暗河中。

四肢百骸的痛直抵天灵,骤然麻木失力,带起灵识一阵阵的抽痛震颤,萧瑜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嘶哑痛呼,而方才还饶有兴致看向萧疏已的目光,眸中也顿时失去了光色,晦暝昏昏。

萧疏已没想到自己调动此地的天地之气,竟然能够影响到萧瑜,这诡谲恍若某种阵法的暗河水流,连通着剩下三两根囚禁萧瑜的锁链,共振出微不可查的波荡,直抵人的灵台方寸。

萧疏已皱眉,手下玄金色的灵气混着天地之气顿住,停而不散,他目带疑惑看向萧瑜。

此地,可谓是阴毒至极。

萧家,为何……

萧瑜被萧疏已这一番尚未行起的动作,作弄得比之前百根锁链连通经脉齐齐斩断还要狼狈百倍,他眼前一片恍惚,意识也不怎么清醒了。

恍惚之间,意识海中沉沉浮浮,他连讥弄嘲讽,都显得无力衰哀——

只脑子有些一根筋地想:他多年受刑于此地,最多也就是放血受些皮肉之苦,可一见萧钧,方才片刻所受之痛苦,比之以往数十年都要来的难以忍受。

这萧钧果然是他的克星,灾星,难星……

眼前稍稍清明一些,萧瑜意识回笼,艰难开口道:“你若想要杀了我,不如直接动手与我一个痛快。”

这临山崖台,暗河洞穴……

太痛了。

萧疏已顿了一顿,道:“我幼时承你一段因果,此次来萧家是为了还你。方才,欲救你脱身百囚锁链却不得,反令你平白受此苦楚,是我思虑不周,见谅。”

“呵。”萧瑜眼睫颤动,具又是一番冷漠讥讽:“见谅?我若不见谅呢。”

他萧瑜这辈子最恨的人就是萧钧,别说见谅二字,若有朝一日二人处境调换,他不上去幸灾乐祸踩上两脚都算自己心情好。

他可没有这萧家麒麟子的君子凤仪和容人气度。

他呀,睚眦必报小心眼惯了。

萧瑜想到此处,反倒有些沾沾自喜的勾起唇角,笑了出来。

昭华立在萧疏已侧身,从一进洞开始,她的目光便不曾从暗河水流上移开,凝重到漫不经心,再到——

嫌恶。

昭华听见萧瑜所言,扯了一下嘴角,不无嘲讽地道:“你若不见谅,也是活该受这番苦楚。”

她在这洞穴之中心绪越发不稳,几乎是咬着牙才没能说出更加讥讽之语,她闭了闭眼,长长舒出一口气,平复神魂之中的躁动。

这临山崖台之中的流淌的恶,比之无银城所见更甚。

也不知道这东西凝聚存在于此已有多久,竟然被人饲养至斯——

恶而成型,污秽凝灵。

萧家,真是好得很!

又或,整个木犀尽数都是些狼子野心,贪心不足……

人啊!

纵然如今是悬吊的萧瑜在受苦受难,可她面对眼前这些污秽,真的很难不生出迁怒。

昭华面色凝沉入水,瞧不出一份不虞,掌中却不知何时已然握拳,指尖尽数扣入掌心,苍白无一丝血色,唯独淡淡青筋带着紫越发紧绷。

萧瑜面上的笑容微僵,只注视着萧疏已的目光,吝啬非常地分出一二投向昭华,再三打量,方才出声:“你就是萧疏已的妻?”

昭华平复了神魂之中躁动的气息,淡淡道:“不是。”

她看了看悬吊在半空的萧瑜,目光移动扫过身侧的萧疏已,眸中凝沉若水,仿佛刚才语气之中的情绪并不存在似的,一时也看不清她心中所想。

萧疏已尚且以为昭华出言是为了维护他,一时眼中泛光,全然注视着昭华,忍不住向她上前半步。却又被她第二句话所顿住,相视一眼,他迈出的半步默默收回。

萧瑜倒是不闻,只自顾自道:“传言被他为了证道而杀死的妻子?”

“莫不是他后悔了,又将你想法子复活啦?”萧瑜沉了沉眼眸,有些发狠:“杀妻证道,哈哈!传言竟然都是假的,果然萧钧和萧家所有的人一样,都是一丘之貉。披着一张世人赞颂的君子皮囊,实则趴在他人身上敲骨吸髓,虚伪至极。”

昭华心底一阵阵厌倦嫌恶不断翻涌上来,方才想要平复的心情宛若无用功,心绪越发暴躁。不知道是不是这萧家风水不好,又或许是这萧家二子同胞而生,连萧瑜脱口而出的疯癫之语,在她看来都和先前萧疏已发疯时别无二至,许是萧家的异曲同工之妙。

她懒得搭理萧瑜不知所谓的发疯,目光半敛盯着缓缓流淌的暗河,眉头越皱越紧。

忽而,昭华动作迅疾上前两步,抬手直入河水之中——

她动作太快,残影犹现。

萧疏已来不及阻拦,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昭华手掌已然浸入那粘腻冰冷的暗河之中。

洞穴之中,烛火摇摇。

昏暗的点点光亮落在昭华面上时,她眉心乍见一簇灼红色的火焰。

“滴答”

悬在半空的萧瑜,四肢伤口滴血落入暗河水流。

于寂静之深处,波澜蔓延暗河的所有水流,在洞穴之中荡起细微的回响。

“轰”

回环曲折的暗河河水之上燃起朱赤火焰,河水翻涌波涛,响起类似幼猫孩童夜半哭闹般的尖锐的哀嚎:“啊啊啊啊啊!!!”

“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

“杀了她!”

“杀了她!”

“死!死!死!”

“啊啊啊啊啊啊……”

重重叠叠的杀意和声音在朱赤火焰中断断续续的嘶吼哀鸣。

河水波澜越大,朱赤火焰也越发汹汹。连落在岸边的水滴都不曾放过,“嘶”的一声,偶有分离出来的小水滴也瞬间蒸发烧干。

昭华半蹲着的姿势未变,半垂目,敛神色,眸中无光无暗,浸入河水的手掌半点没有因为忽然乍现的嘶鸣生出半分迟疑退却。

那水中火,越发灼热。

一点一点蔓延包裹尽全部的水流,火焰带着骇人的温度,仿佛要烧尽洞穴之中的一切。那些落在岸边的水滴熄灭之后火焰落在土地上即将消失的前一刻,半寸距离便已然将周遭一圈石壁烧成罹粉。

萧疏已欲上前,却还不等靠近昭华便被她周身热浪气息逼得生生退却半步,只得皱着眉停在原地,不得上前靠近。

朱赤色火焰燃起的那一刻,萧瑜还不等反应过来,口中尚且骂骂咧咧的,尽是些萧家和萧疏已狼心狗肺,虚假伪善之语。

大火越发灼烈,他低头有些恍然看着身下的火焰,张了张嘴,甚是怀疑迟钝地问:“这暗河滋生出幻境了?”不然,他费尽心思十多年都未毁掉的暗河,怎么呈现出毁灭之态。

他下意识看向那水中火,火中水所笼罩包裹的人——

带着殷红血色的粘腻水流和姿态澎湃的火焰从昭华掌心之下开始,从身侧蔓延,搏杀在整个洞穴之中。

击杀搏斗的暗流,耳边不断嘶鸣的哀嚎,无休止的杀意……

风动。

却连昭华的发丝衣袂都为撼动半分,她敛目眸深,注视着风暴中心,仿佛眼底专注而仁慈到能够容下万物哀鸣,又仿佛眸空空而冷漠至万物休止,世间哀寂也与她无甚干系。

囚笼萧瑜的锁链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声,火光大盛,锁链寸寸收紧——

“嘭!”

尽数断裂。

萧瑜身躯下坠,意识模糊的那一刻,迷迷糊糊地想:萧疏已真是活该倒霉,他的妻子眼中心中没有半分钟意他。

那是位遗世独立的方外神明,那是些天地万物,洪荒万古,亘古无极……

不像他,满城的红袖姑娘都偏爱他,连木犀的花都是他院子里开的最茂密丰美。

.

萧瑜身上所囚锁链断裂后,灼火残存的暗河河水仿佛见血的鬃狗般,瞬间蜂拥而向他流着鲜血的伤口。

锁链已断,萧疏已再无顾忌,蓄力上前,驱散萧瑜周身的暗河之水。

玄金色的灵气之中附着着天地之力,肃清萧瑜方寸之间。

萧疏已抬手掐诀:“引地力而凝周身之气不散,破天光而护神魂微光,禁!”

洞穴锁链穿透萧瑜四肢百骸,一时断裂,险些让他生机就此绝断,气息衰微之下,萧疏已也为他强渡天地灵气,护住心脉不绝。

萧疏已的灵气呼应天地,本就是沧澜之下最特殊的存在,一时之间天光乍现,烛火摇曳的黝黑洞穴风起云涌穿透层层石岩,直抵青天,炎阳之辉透过天窗映照在洞穴之中。

久不见日的阴冷洞穴,还是第一次迎来的辉日映照。

这方风起,日辉。

昭华还是维持着半蹲的姿态不变,手掌入暗河,水火相争,搏杀之气冷肃异常。

稍顷片刻,洞穴之中暗河之水势微渐消。

昭华却骤然凝眉,眸中隐隐生出一股怒意难掩,咬牙低声道:“混账!”

一时之间,朱赤火焰燃高寸丈,几乎要将整个洞穴包裹进去,昭华从水中抽出手掌,一甩水珠,赤火从掌心大盛,越发灼人。

她凝目,掐诀:“以尔之力,借炎阳之火,封禁天地。”

萧疏已落下结界将昏迷的萧瑜放置一旁,下一瞬便感觉到方才他所引动的天地之力,与天窗初开那一瞬的炎阳日辉被昭华引了过去。

他转身看过去。

此方洞穴,隔断外界。这暗河之流纵然是他,也难觅其来往,如今也彻底隔绝于此间,不通不去不往。

昭华凝诀未断,唇角渗出一丝鲜血:“明皇在上,借道天门,惩以洪荒,命火不熄。燃!”

萧疏已命盘入主沧澜,按理说沧澜之下再无能够令他感到威胁之物。可等昭华语落,大火疯狂汹涌燃起之时,他的身体已然先一步作出反应,护下周身金光。

洞穴之中,除却萧疏已和萧瑜周身,尽数被大火焚烧。

昭华周身更甚,赤火仿佛是从她额见灼红火色印中涌出,她一行一举都带着焚天灭地的威势,火焰生生不息。

此间大火灼烧,暗河之水又断去来往。

须臾之间,暗河之水而生的嘶鸣也逐渐小了下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

“饶饶,饶了我我们,啊……”

朱赤火焰不闻,汹涌灼烧直至尽数消亡。

暗河之水藏匿污秽焚了个干干净净,大火也逐渐归宁——

“噗!”

朱赤火焰收归灼红火印之中,昭华却突然口喷鲜血,直直跪扑在地。

她见恶已消失,明火尽归,总算松了一口气,任由意识彻底坠入黑暗。

.

溪边小院,木窗支开了一道缝,风吹着细小的白槐花落在昭华枕边,轻轻摇动。

昭华按着头疼欲裂的眉心,皱眉醒来,她点了点眉间已然消失的灼红火印,不由心中叹息。

到底是凡人身躯,又而她受制于天门禁制,无法追踪溯源,方只斩断泯灭临山崖台上的污秽之恶,便竟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唔,醒了?”

木窗推开,传来一声格外轻佻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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