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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底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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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言已出,昤安和絮含都被惊在了当地,只疑心自己听错了。絮含愣住片刻,接着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连怀孕的消息都没听着过,怎么突然就流产了?”

“可不是吗?莫说娘娘您不知道,就连皇后她自己也不知道,听说方才皇后正在寝殿里午休,可才将将起身就一阵腹痛,接着便流了好多血,太医赶到一诊脉才发现是小月了,算起来,应该就是皇后和圣上大婚后几日就怀上了的,只是皇后自己也一直没发现。眼下椒房殿已经闹成了一团,听说皇后又是哭闹又是骂人的,谁也劝不住。圣上已经赶过去了,魏昭仪也正在往椒房殿赶,您也赶紧去看一下罢,毕竟皇后小月这种事,咱们可怠慢不得啊。”

絮含犹在震惊之中,昤安已经踱步上来道:“你快去椒房殿看看罢,这是件大事儿,见了皇后以后好生慰问伺候着,只是皇后现在正在气头上,你别轻易说话,免得再给自己招来祸端。”

絮含忙点点头,又对昤安道:“那您……”

“我就不去了,我并非后宫之人,眼下也不必去添这个乱,明日我再带上些补品去瞧瞧就是了。”昤安宁和道。

絮含颔首行礼,忙匆匆地赶去了椒房殿,一时之间仰止殿又寂静下来,只余下昤安深深浅浅的呼吸声。她静坐在榻上,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此时是什么滋味,太多纷杂的情绪朝着她直直涌来,搅得她的心一阵阵发痛。

她知道,她其实是不该有这样多的情绪的,她是个过时之人,无论现世如何纷扰,她都该心如止水才是。

毓书不知何时从殿外走入,轻轻对昤安道:“您都知道了?”

昤安颔首,依旧不语。

“世事果真难料,若皇后娘娘肚子里的孩子没有流掉,那这个孩子会是助皇后坐稳后位的法宝,可如今……孩子没了,只怕圣上和皇后都要伤心一阵了。”毓书捻着稳静的语气道。

“是啊,大婚后几日就怀上了孩子,真的是极好的福气……只能说是天意弄人罢,”昤安终究是低低一叹,“你去挑一些好的补品和药材,明日我们一同给皇后送去,中宫骤然失子,咱们于情于理都该去看看的。”

毓书应声离去,唯余昤安一个人怔怔地看着门外铺了一地的纯白大雪,她静静看着,突然就觉得做一片雪也真好,不入世,不生情,不动意,亦无感慨伤痛,就这么清清白白地过一生,也是极好。

苏絮含赶到椒房殿之时,椒房殿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还未踏入殿内,就见得三四个宫女端着血水相掺铜盆疾走而出,又有几个嬷嬷拿着染血的衣裤在走廊之上奔走着,殿中传来女人断断续续的哭泣和哀怨声,似是一缕挂在房梁上的蜘蛛丝一般缕缕不绝。

殿内,七八个太医院的太医正齐整整地跪在地下,一个个皆敛声颤栗不止,霍羲桀坐在床榻之上,一只手微微搂住正靠在自己怀里抽泣的兰因,另一只手紧紧握住自己团龙祥云的衣摆,眉头紧紧皱起,久久不发一语。满殿中皆是浓郁的血腥气,即使已经点上了最好的鹊脑香,仍旧压不住那一股尖利而焦灼的沉闷之气。

絮含无声地行完礼,刚刚站到寒漪身边,便听见霍羲桀已经低哑开口道:“这是怎么回事?皇后身子一向健壮,为何会骤然小月?”

为首的太医院院判忙跪行两步,将自己的脑袋扣在地上道:“回圣上,皇后娘娘此胎受孕于寒冬之际,冬日里本就阴寒,易至女子气血不足,再加上皇后娘娘初到长安,本就有些水土不服的旧症,因此结龙胎的时机不是很好,再加上……再加上皇后娘娘一直没察觉自己身怀有孕,近些日子还一直操持上下,因此便更加削了身体的本元,这才导致骤然小产。”他听兰因的哭声一声大似一声,便又忙加重了语气道,“当然了,皇后娘娘还年轻,此番小产并不会累及娘娘的身子,只要好生调养,娘娘今后定能再结龙胎的!”

这番话并没有让乍受丧子之痛的兰因有任何的宽慰,反倒更加激起了她心中的愤懑和伤感。兰因只紧紧靠在霍羲桀的怀中,死死抓着他胸前的衣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圣上,臣妾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臣妾的孩子就这么没了,咱们的孩子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臣妾好难过,臣妾真的好难过……”

她哭得委实动容而凄切,在场之人无不心酸感慨,就连一向寡淡惯了的霍羲桀也微微垂下头,眸中含悲道:“皇后,你别太自责了,孩子没了不是你的错……如今事已至此,你便好生养着身子,切莫太过伤心了。”

兰因一昧地哭,又死死搂住霍羲桀的腰道:“圣上!都是臣妾的错,是臣妾无能才没能留住这个孩子……若是臣妾早些发现,这个孩子定能好好地长大的,臣妾是罪人,臣妾不配做您的皇后……”

霍羲桀沉沉闭上眼,慢慢拍着兰因的肩膀道:“别这么说,不怪你……”

如此情景,旁人不来劝上两句也实在是不好。絮含抬头瞥见哭得杏眼红肿的兰因,一时只觉莫名酸楚,便走上前去道:“皇后娘娘莫要太伤心了,娘娘还年轻,定然可以再为圣上开枝散叶的。”

寒漪亦一同上前,跪诉道:“请圣上节哀,请皇后节哀。”

兰因未曾止住哭泣,也未曾看跪在地上的絮含和寒漪,只又往霍羲桀的怀中靠了靠,连声道:“臣妾知道臣妾从前委实是轻浮莽撞了些,也做了些惹圣上生气的事,不知是不是因此惹恼了上天,这才降罪于我们的孩子身上。圣上,从前的事都是臣妾的错,臣妾以后一定改,请圣上看在咱们没了的孩子的份儿上,宽恕臣妾从前的过失罢,臣妾是真心喜欢圣上,也是真心想和圣上白首偕老,圣上……咱们的孩子好可怜……”

霍羲桀却是静默了下来,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前方那泛着寒噤光泽的金砖,似是纠结,似是迟疑,似是迷惘。

良久以后,他才低头看向哭成一个泪团的兰因,缓缓道:“皇后,不说那些事了,咱们都向前看罢。”

帝后二人正是相依缱绻之时,如若谁再在一旁那才是真的不长眼。苏絮含和魏寒漪都十分乖觉,忙叩首跪安,二人一同离开椒房殿之时,殿外的人声依旧嘈杂紊乱,无数诡异且纷攘的声音密密地团在椒房殿内,让整个椒房殿如同一口正被烈火煮着的大锅。

絮含和寒漪匆匆离去,一路上两个人都甚是静默,直到絮含快走到同鸾殿之时,寒漪才幽幽笑道:“依着贤妃姐姐的意思看,皇后此番流产,算不算是现世报呢?”

絮含是冷清惯了的人,可此刻依旧是忍不住心中的颤栗,仓皇回首道:“你在胡说什么?”

寒漪定定看着絮含,唇边的一抹笑幽微且寒凉:“皇后娘娘为了打压贤妃姐姐,不惜收买了姐姐宫里的侍女,用凤凰的丝绢换了姐姐的鸾鸟丝绢,还自编自演地来了场肃正后宫纲纪的戏码,害得姐姐白受一场皮肉之苦,之后还教唆裴香一人揽下所有的罪责,还逼她自尽……”她眼波流转,幽幽靠近絮含,在她耳边轻轻道,“再告诉姐姐一件事,嫔妾身边的宫女和掖廷看管犯人的太监甚是相熟,据她说,裴香根本不是咬舌自尽,而是被人下了□□毒死的,凶手怕事情败露才又做出了咬舌自尽的假象。皇后娘娘阴毒至此,难怪天怒人怨,苍天有眼,终是让她自己的孩子来偿了裴香的一条命。”

絮含面不改色,可耳边微微轻晃的金镶红碧玺耳坠却暴露了她此刻的惊惶和心悸,她递目向寒漪,只是道:“你为什么要同本宫说这些?”

“皇后惨失一子固然让人恻隐,可依着嫔妾看,就算此番这个孩子没有保住,她也能借着失子的事儿得尽圣上的怜悯。从前的许多事情,圣上不是不明白,也不是对皇后没有芥蒂,可皇后这一小产,只怕圣上会把从前那些事儿都一笔勾销了。”寒漪低叹一声,又道,“嫔妾是想告诉娘娘,皇后家室强,会撒娇,且心狠跋扈,往后的日子里她是断断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上回她陷害姐姐,又杀了裴香来灭口,下回保不齐就又是什么防不胜防的招数。咱们二人无权无势且心狠不足,姐姐还是多加小心,免得再飞来横祸。”

絮含无声地看着寒漪,两弯秋娘眉蹙了又蹙,良久以后方才微笑如常道:“做女人难,做皇帝的女人就更难,本宫向来无意入世,惟愿活得自在长久。”她看一看寒漪,又道,“昭仪妹妹,有时候看得太明白反而不是件好事,总归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个理儿的。”

寒漪望着絮含翩然步入宫门的身影,独自沉默了许久。

次日中午,昤安和毓书携了礼物前往椒房殿探视兰因,人刚刚走到殿门口,却见徐一、方嬷嬷、芳时等一干奴仆都在殿外闷不吭声地守着,并无一人在内伺候,昤安立时就明白了过来,对着正向她施礼的徐一问道:“圣上也在里面?”

“正是呢,圣上记挂皇后娘娘的身子,处理完政务便过来了。”

昤安的心像是被一阵劲风狠狠刮过,她昨日不来就是怕和霍羲桀狭路相逢,今日特地挑了一个霍羲桀最不可能在的时辰过来,没想到居然还是好死不死地碰上了。

纵使心里百转千回,可昤安的面上依旧挂着得体的笑容:“如此,是我来得不巧了。”她吩咐毓书将补品和糕点都交给芳时,又对方嬷嬷道,“既然圣上在这里,那我就不进去打扰了,还请嬷嬷之后替我向皇后娘娘转达一声,让她莫要太伤心,一切还要以身体为重,这些补品交给娘娘补身子,我来日再来看望她。”

方嬷嬷应地极是爽利:“请怀后殿下放心,奴婢定会向娘娘转达您的关怀之意。”

昤安颔首欲走,可乍然间疾劲的风却将大殿里的声音无比明晰地带到了她的耳中:

“圣上,臣妾就知道您心里是有臣妾的……臣妾此番小产以后,却也明白了许多的事情,觉得自己从前委实是有些任性了,只要圣上肯原谅臣妾,臣妾一定都改了,只一心一意地侍奉您……”

昤安的脚步不知不觉地顿住,再也无法挪开。

原来,曾经不可一世的孟兰因,竟也因霍羲桀而学会了服软认错。

“圣上,臣妾知道您希望臣妾为您生一个太子,好延续大齐的国本。臣妾一定会小心地调理自己的身子,争取尽快为您绵延子息……”

“圣上,您不知道,其实臣妾心里一直都很喜欢您,臣妾承认自己从前是爱吃醋了些,可那都是因为臣妾在意您的原故……阿因喜欢您,所以阿因才会这般在意您身边其他的女人,圣上体恤阿因,必定不会再与阿因计较了吧?”

良久以后,霍羲桀的声音终于顺风而来:“皇后,从前的事都过去了,你不要想了。”

“阿因就知道您舍不得怪我,圣上,咱们以后再多生几个孩子好不好?除了生一个太子以外,还要生几个王爷和公主好不好?这样才是圆满呢。”

昤安的心像是被谁突兀地洒了一把盐,泛起她自己也说不明的沉痛来,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听下去了,也知道自己该走了,可她的身子就是不听自己的使唤,似乎非要听到霍羲桀的回应才肯罢休。

又过了片刻,昤安终于听到了那句回应

“好,你先养好身子,这些事以后……”

够了,真的够了,她听够了,也疯够了!昤安突兀地抬起脚步往前走着,每一步却都像绑了秤砣一般沉重难行,她极力压制着自己心中传来的细碎的痛楚和失落,极力掩饰自己眸中的沉痛和无措。她想回去,她想看着澈儿,她想看着王珩的画像,她必须用这些东西来提醒自己,她是卫昤安,她是王珩的皇后,她是大梁的昭宪天后,她是澈儿的母亲。她不该听,不该看,不该扯动心肠和思绪,尤其是对霍羲桀……她不能,半分都不能!她要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只一心一意地走自己的路。

眼底泛起的泪意被昤安很快忍下,她脚步如风,在永巷的石砖上几步而行,肆虐的风吹进她的眼睛和身体,吹干了那最后的一抿酸涩,也吹木了一颗悸动辗转的心腔。

毓书看着昤安这副模样,先是被吓了一跳,而后试探着问道:“主子您这是怎么了?”

昤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站久了,全身的悲惶终于随着风慢慢淡了。

她微笑,抬头看着瓦蓝的天空,忽地闭上眼道:“没什么,我只是做了个很长的梦,现在梦醒了,有些恍惚罢了,”她望向毓书,笑得极是明媚,“人都是健忘的,再美的梦,终有一日也会被忘得一干二净的,毓书,你说对不对?”

毓书沉吟许久,忽而叹息道:“是啊,会忘的,只要是梦,迟早都会忘的。”

昤安得到答案,笑得更加酣畅,可泪意却又在这笑中慢慢聚集了起来,她咽下喉间的阵痛,只喃喃道:“是啊,会忘了的,一定会忘了的……”

又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霍羲桀从椒房殿中推门离开,却在瞥见芳时手中的礼物时顿住了脚步,一股莫名其妙的驳杂之感从他的心尖缓缓升起:“方才有人来过吗?”

芳时赶忙回道:“回圣上,方才怀后殿下来过了,见您在里面,说不便去打扰您和娘娘,便又回去了。”

闻及昤安,一股突兀又尖利的痛骤然在霍羲桀心尖炸开,似是一种本能的反应一般,他顿住,而后逃似的离开了当地。

卫昤安,卫昤安,卫昤安……

他在心里骤然苦笑,他真是傻,居然会一直惦记着一个避自己如避洪水猛兽的女人。她昨日知道自己在椒房殿而不来,今日见自己在椒房殿也不进来,她不仅仅是避着自己,更有一股与自己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在里头。

老死不相往来……

霍羲桀忽而垂眸冷笑,不去理会自己心里慢慢浸染开来的苦涩和不甘。苦涩有什么用?不甘又有什么用?他已娶妻,甚至差点还有了孩子,她早已嫁为人妇,还是曾经和自己共争天下的政敌,她和他自打遇上便已经剧终,还能指望有什么旁的故事和纠葛?他是疯了才会如此不可自拔,卫昤安呢?她那样在意王珩,那样疼爱王澈,那样清醒和理智,难不成还会和自己一起疯吗?

他冷冽地抬起头,而后大步向宣室殿走去,任由疾风吹疼自己冷硬的面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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