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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灯蕴出朦黄,被寒风吹的微微曳荡。敏思落后半步跟着赵寰,两人径直朝了秋水院的方向去。
天穹挂着弯月,时隐时现。几颗星辰淡淡朦朦的,装点着沉静的夜。
两人之间、周遭景物,一切显得柔和。
赵寰忽然停下步伐,侧身细细看着她。想着,是否该为先前在跨院书房中的举动,解释一句。
白日那身竹青衣裙和铅白色冬褙子,早已换下,同心髻上的绯红发带,也换做了镶珠小梅花步摇,敏思望向赵寰,想着既停了步子,该是有甚话要说。
廊灯的朦黄,细细柔柔的映在她脸颊。
赵寰一瞬怔神。
“三爷……”
敏思轻唤,“咱们还是快些回吧。”
经书房中的那个轻拥,单单两人独处,她显然有些心慌。不怕赵寰有甚温情举动,就怕自个儿心头贪恋着温情,理智又提醒着躲开。
“敏思。”赵寰略作思量,觉着有些话该说开一些好。
“快快回吧。”
“奴婢有些冷了。”她接过话。
依三爷身份,心头念着哪个女子倾情哪家姑娘,尽可随性言说情意,可换作她就不同了。即便心头存了浓烈情意,真真到了表露时,却要需难以想象的勇气。身作仆婢,身不由己太多,若拼却性命只为那一腔温情,太难。
面对赵寰,敏思有着从未有过的怯懦。
见赵寰静静看她,她不停地搓手,显出被寒风冻得瑟瑟的样子。
赵寰解下身上斗篷替她系好。她逃躲的心思,他自然瞧在眼中。
“这不妥。”
说着,敏思便要将斗篷解下。不提把斗篷与了她可会冻着赵寰,最紧要的是,外头人多嘴杂隔墙即是耳朵,若叫有心之人瞧去,纵是生了百张嘴也难说清。
到底人言可畏。
“不是冷吗?安生系着。”她太过规矩的性子,赵寰非要掰一掰。
“三爷……”敏思为难。
“敢。”赵寰一字定音。
诚然,到了这份儿上,敏思不太敢驳他,只拨了拨不合身垂至脚边的斗篷,“太大了些。”
“还是您系着为好。”
轻垂首,她解了下来。
“奴婢替您系上?”她觑着赵寰脸色。
赵寰肃着神情,绕开她半步,倏然转身大步朝前。敏思睫羽轻颤一下,忙捧着斗篷小跑着追去。
“三爷、三爷。”
“是真不合身,您别置奴婢的气呀!”
“谁置你气?”
“那您突然走这样快……”敏思追上他。
“不是你说快快回去?”
“是奴婢说的,可……”也没说这样急切啊。
赵寰没理她,只大步朝前。
话是自己口中所出,敏思没法子,只有快步跟着。待回至秋水院,才深深吐了几息、呼了几息。
赵寰径直回了寝屋,“只敏思留着,都下去。”
翡翠与玉髓对视一眼,应声退下。
敏思捧着斗篷,曈眸略怯的站在门口。只她和赵寰两人,心上不由发虚。
“进来。”
她轻抿一下唇瓣,“是。”
赵寰背靠桌案,直愣愣瞧向她,见她目不斜视的捧着斗篷收置好了后,才出言:“在怕些什么?”
敏思绷起神经,语凝半晌道:“奴婢不明白。”
“好个不明白。”
赵寰霎时冷了面色,敏思心头直打鼓,“三爷,外头还有事待奴婢过问,若您这会没有吩咐示下,奴婢唤了玉髓和翡翠进来伺候……”
“哦?”赵寰挑了把椅子坐下,“不想秋水院里,竟还有比当值侍奉更紧要的事?”
“……”
“究竟何事?说说看。”
敏思握了握手心,不过挡话的由头,真真论起来,秋水院中又哪去找比侍奉赵寰更紧要的事。
“怎的不说?”
敏思微红了面颊,垂首轻言:“都乃小事,明日过问也使得,当不及当值侍奉要紧。三爷见谅,是奴婢没择清分寸。”
哪是没择清楚,分明择的太清楚。
赵寰本意只为她暂且留下,哪会抬了主子身份去责问。推开支摘窗,“今个乏了,你伺候着安置吧。”
敏思愣一下,“是。”
微微思忖,走过去挡在他身前,合上了支摘窗,“仔细再害头疼。”
说罢,她退身后离两步,“先让翡翠伺候您沐浴,等回来,奴婢也布置好了。”
“嗯。”
瞧她避他不及的模样,赵寰淡淡应声,出屋。
得了片刻松快,敏思揉一下脸颊,轻轻支开窗页,任由寒风迎面清醒着精神。只也一瞬,便重新关合好。
还要时刻侍奉赵寰,可不由她任性生病。
铺好床褥换了安神熏香,她细细地装着几个精致的暖手炉,一应做好后,再仔细地塞入被褥里面。
守在门旁,心绪乱腾的神游了好一会子,才见赵寰沐浴了回转。
“用不着你了,下去歇去。”赵寰进屋。
敏思跟进里面,从被褥下取出先前塞进的手炉,轻打起床幔挂在银勾上,“今个轮着奴婢上夜。”
赵寰挑了个手炉塞在她怀中,“收好。”
“这……”
“什么意思,你该明白。”
他语气有些冷,敏思低垂视线,“奴婢不缺这个。”言下之意,既再不会收别人的,也不愿收下他的。
“通身银子打的,便当你差事办得好,给的赏钱。”
话到这份上,若再推拒便是不知好歹了。敏思收下,“谢谢三爷。”
赵寰自顾褪了外袍,撵人离开,“退下吧。”
“嗯。”敏思怀抱着正暖和的手炉,走至门口又回身几步,“三爷好梦。”
赵寰垂下一半床幔,对她轻摆了摆手。
上夜用的耳房紧挨赵寰寝屋。敏思进去时正见玉髓抱着她的被褥,替她铺着床。
“哪需你做这些,放着我来吧。”搁了手炉在案,她快步走至床边。
“都好了。”玉髓抹平床褥褶皱,归置好暖被。
她道:“敏思姐。今个主院那边吓人吗?听闻大小姐哭着回了府,大姑爷还一身是血的,给抬来了府里认错?”
“你听谁说?”
玉髓道:“小厨房周叙家的。你知道,她男人是门房副管事,这些消息最为灵通。”
“再说,大姑爷都那般模样了,庄家夫人和庄二小姐俱也来了,府里没些风言风语的传,倒才是怪事。”
“快说说,究竟怎样回事?红玉怎的没回?”
敏思瞧她咕噜着眼珠,若不听说个明白,定是要心痒难耐的,“你呀,迟早得坏在这张嘴上。”
“红玉在章慈院,太妃凤体生恙,三爷命她守着听消息去了。”
“那大小姐?”玉髓追问。
敏思沉吟一瞬,压低着声儿:“大姑爷养了外室。”
“啊!”玉髓瞪圆眼睛,“他竟敢——”
“啧。”玉髓站起身,绞着双手走了两步,“大小姐岂不要难受死。有了堂堂的王府大小姐不嫌够,竟还外头偷吃,这些男人真不是东西。”
“快住口!”敏思瞪她一眼。耳房紧挨着主子寝屋,这般无顾无忌的话,哪是轻易能说的。
玉髓吐了吐舌头,等回过味儿,也吓了一跳。压低声儿轻言:“敏思姐,你瞧着便歇了吧,无事我就先回了。”
敏思送她到门口,看着她朝了后院廊房去。
随着主子安置,秋水院内仅守在值上的仆婢,无不轻言低语。敏思侧眸去瞧寝屋的窗户,见里头已熄灯暗下,才歇了紧着赵寰的心。
小藏书阁中的一幕,犹如噩梦不自主的浮现脑海,挥之不去。
她撑着打架的眼皮,靠着炉旁小案等着红玉回来。章慈院里究竟怎样了,太妃凤体是否真真生恙,视情势轻重,即便这会赵寰已歇下,若恙重的话,也是要进内回禀的。
红玉回时夜色正深浓。
“如何?”敏思问。
“听闻是晕厥的旧疾犯了,已经喝了药睡下。有谢圣手守在章慈院,该是无碍。”之所以等这大会子,只因劳请谢圣手来府费了时辰,又待开方抓药熬好了吃睡下,见真真平稳了她才敢回院复命。
“三爷已安置,你也快些回屋。”
知晓今个轮着敏思上夜,红玉觑一眼熄了灯沉静在夜中的寝屋,眸色微黯,“好。”
*
小窗外月色隐去,本就浅眠的敏思从梦中惊醒。她急忙忙坐起身子,趿鞋起身。
那个赵寰塞给她,被搁置在案的银制手炉早失了温度,寂寂静静的安然躺着。目光投去,轻行几步走去案边拿起。
梦里,她再一次被赵辙绑在了太师椅,可待她哄着解开双手,泼在赵辙眼上的茶水,却化作了手炉中烧得滚红的银碳。
敏思轻声一叹。
愈发不愿回想的,怎就偏生挥之不去?愈不敢回应的温情,怎又时时刻刻的起念呢?
朝小滴漏看一眼,正时至寅丑之间。
赵寰寝屋内透出弱弱烛光。敏思披了衣裳轻轻启开耳房屋门,顺着檐廊过去,抬眼即见着了窗内那道影绰的剪影。
推门,轻了手脚入内,低声唤道:“三爷?”
“还有些时辰呢,怎就起了?”
赵寰看见她,眉头微蹙,“睡不着。”
瞧他窝在窗边榻上看书,她多掌了些烛灯过去,又抱着软衾搭在他膝上,“仔细别伤了眼睛。”
赵寰翻了翻书卷,抬眼,“上来,替我按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