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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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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檐墙上的槛窗被合得严实,玉髓引着申大夫进内。

敏思已醒了好一阵子,一夜过去,身上力气恢复不少,整个人瞧着也有了精神。虽然面色仍带着素白,但比起昨儿夜到底好了太多。

“您快给看看!”玉髓在敏思背后卧了个枕头。

敏思靠着床头,微侧了侧身,略挽起衣袖露出手腕。

申大夫覆上一方罗帕,搭上她腕部的寸关尺,仔细诊了一番。

“比着昨日,已是好了许多,该是无甚大碍吧?”敏思轻问。

申大夫沉吟片刻:“姑娘可是受过惊吓?”

“算是吧。”敏思轻颔首,她一醒来,玉髓便如倒豆子般将昨夜之事全须全尾的说了一遍,便连同三爷对红玉几个的发落,俱也告了她知。

“心胆气虚,有些神魂不安。”

“严重吗?”玉髓听着神魂不安,便紧了心。

“既缓了过来便无大碍了。”申大夫吩咐药童铺纸,提笔开方,“仔细喝一段时日的药,养养心神。”

“有劳申大夫。”玉髓送着申大夫出门,遣了筱池随申大夫一道去药馆取药。

敏思从床上起身,着了那件蔚蓝镶软绒褙子。如瀑青丝柔顺的垂着,她坐在妆镜前握住桃木角梳。

“怎就起了?”玉髓回转,“院内有严嬷嬷领着,三爷若回府也自有我和翡翠侍奉,敏思姐,你便安心歇着吧,身子养好才是顶顶紧要。”

“哪好事事劳严嬷嬷帮衬。”敏思梳着墨发。昨儿夜,三爷当着玉髓翡翠面前不遮不掩,她都吃不准,玉髓翡翠两个会如何瞧她……算了,怎样瞧都无妨,只要自个儿莫失了本分便好。

她梳好发髻,挑了几对同色珠花簪入发间。妆镜内,蔚蓝褙子衬得她精神气儿好了些,面容却也更素白了些。

赵寰回秋水院时,敏思正好去了趟关押红玉的下房。翡翠替红玉带话,说无论如何便是一死也要见她一面。

“你想说什么?”

红玉头发凌乱,因受过杖板后腰以下不太能动弹,裙上透着丝丝血迹,有干了的,亦有新鲜样子,屋内充斥着淡淡血腥味儿。见她只能趴在地上,敏思行至她身前蹲下身子。

红玉朝她轻笑,抿着干裂唇瓣,“……我这副模样,你瞧着没有一点儿得意?”

“得意什么?”

红玉撑了撑身子,手指抠地,“事已至此,我不过将死之人,大可不必再假惺惺说话……”

“红玉。”她俩同一家人牙行进的王府,如此缘分,虽是自食其果落得这样境地,可敏思心下并非没有触动,“你这是妄念。”

“呵。”似听到了好笑的话,红玉自顾笑了阵儿,猛地抬眸道,“你没妄念?这整个王府,有几人没有妄念!咳咳……端的你清傲无双?也就三爷错信了你!”

“若只为说这些……”敏思站起身,打算回去。

“你就不想知道……”情绪激动起来,红玉便有些呼喘困难,她又撑了撑身子,“那情.香……心头念着谁眼中便装的是谁,你不想知,三爷心头装的、口中唤的是何人?”

“不想”两字到了唇边,却又无声无息地落了回去。敏思拧了娥眉。

见她顿住的身影,红玉又笑了阵儿,“方才教训我妄念,那么你呢……掌院姑姑?我就厌你这副假惺惺样子!”

敏思回身,“你既心慕三爷,可为什么忍心,以那等腌臜东西咒他?”

“我不愿,可你逼我!”

“我逼你?”从何谈起。

红玉抠地的指骨发白,“你处处压我,若非如此,怎么能一招将你扳倒?原本万事顺遂,竟不想……三爷眼里心里装着的是你,还能忍住情.香.欲.念,分出了你我不同!”

“既入了三爷的眼还得他护着……咳咳……这等好事,不该趾高气扬,怎还摆出这副大度模样?”

“敏思……你让我觉着恶心。”

红玉之言似隆冬大雪簌簌坠下,又犹如屋檐悬挂的冰刀利剑,一根根刺进敏思的心。

她再次蹲下身子,“你说我处处压你?可你扪心自问,我哪怕有一次,抬出过掌院身份拿捏你?”

“说我逼你?真正相逼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住口。”

“红玉……”敏思沉吟片刻,“你真该摸着自己的脸照一照,可还认得自个儿?”

“……用不着你在这儿慈悲!”红玉恼羞成怒面色扭曲,一阵激动后,似有些撑不住身子。

敏思拿出一张来时备好的票号,面额有五十两,塞在红玉手中。

红玉死死盯着,似握着了火星般一把松开,眸中更是恼盛,“毋需你来可怜我!”她撕碎票号。

敏思静默一阵,眼看着票号被撕碎并未阻拦,“没有可怜你,还个人情。”

红玉笑得弓了身子,又呼喘困难地狠狠稳了稳神,“奴婢何德何能……竟能叫掌院姑姑欠奴婢人情?”

敏思干脆坐在了地上,双膝曲拢双手环着,似沉浸在了甚久远的回忆中,“你给过我半块饼。”

那年被卖去人牙行,因不听话挨了许多罚打。被关在狭窄的黑屋饿了整整三日,若非中途塞进门缝的半块薄饼,或可能早就饿死了。哪还有命进王府,有缘遇着三爷?

后来识时务听话了,从黑屋子放出去才知,是红玉偷着给她塞的饼。她比着她长几岁,也是五岁就被卖在了人牙行,已在里头磋磨了许久。

她安抚她,劝她别倔着性子听话些,听话了才有饭吃才不挨饿,才能保命。

这些……她都记着,但红玉自个儿迷了自个儿,心生了魔障。

她记着,二人被初初买进王府时,还是有些感情和往来的,慢慢不知为何,便再没了交集。直到三爷独自立院,她被调进秋水院伺候,从三等丫鬟升做到一等近身大丫鬟,她二人似都忘了从前。

红玉猛怔住,似想了许久才想起往事,“……你竟还记得。”

“为什么记不得?”五岁前的一切她忘了,丝毫未錾刻住什么,可在人牙行中吃的苦,却记得万分牢实。

红玉垂目,看着被撕碎地七零八落的票号,“将死之人,拿着银子有何用?”

“既叫你拿着自然能用。”

“你……”红玉抬起视线,而后摇了摇头,“别白费功夫了,纵是王妃再疼你也饶不过我这罪过。”

“你是秋水院之人,只要三爷开口留你一命,章台院自不会拂了三爷意思。我去求三爷。”

“有这话已够了。”红玉觉着双眸清明了些,心头怨念点点如风消逝。时至眼下,退一步则神思澄静,进一步则魔障重生,敏思能在她坠入业孽时拉她一把,已是全了从前那份薄情。

“你走吧。”红玉歇了气力,不再撑住身子。

“我会去求三爷。”敏思轻叹一息,起身出屋。

正踏出门时,身后突兀地传来一声痛苦闷哼。红玉手中紧握一根簪子,簪尖那头已尽数没入了她心口。

血色染红了紧握的五指。

“红玉!”

“太傻了,你太傻了。”敏思几步回去跪坐在地,半搂着她。

红玉深深吸一口气,“……便是得三爷开恩,最好、最好结果也是发卖……”她松开簪子紧紧握住敏思的手,“已被卖了两回,我不想……你懂的,对吗?”宁愿死了,也不愿再被卖来卖去了。

敏思红了眸子,“对不起。”

“分明是我害你……还伙同周娘子咒你……”

血色将整个簪身染透,红玉有些呼吸不上,眉头紧紧蹙着,似乎牵动了身后杖伤,半晌没说出一句话。

敏思由她紧抓着手,心中如散开了黄连。想起昨儿夜,虽是求情留她一命却也提议了发卖一则……究竟何时起,“发卖”二字被她出口的这样轻易?

敏思心头说不出的苦涩。

是了,岁月如白驹过隙,又哪个会永远停驻原地?红玉变了,她也变了,都不再是人牙行那个小姑娘。只要步入这人世一步,明理一步,便会有利害得失、便会生贪嗔痴念,便会结出悲欢离合的因果。

“求……别扔我去乱葬岗……”红玉指骨发白,仍紧抓敏思的手,“那里有野狗……你知道……我怕狗……”她不想被撕咬得七零八碎。

“……好。”

外头天色依旧,屋中流逝的短暂片刻如鹅毛漂浮池水,除经历其中的略有察觉,于他人一如平常。

敏思不知怀着怎样心境走出的屋子。蔚蓝镶软绒褙子,衬得她面色愈发素白。

寝院里,槛窗对景的那株爬满了碧绿苔藓的老梅,生机勃发的绽放着枝上花蕾。寒风扫去时,枝头雀鸟惊飞。

“敏思!”魏铭望见她,忙招呼她近前,“快来瞧我给你带的好东西!”

厅堂几案上堆了高高一摞,俱是上京城内有口碑的各色小零嘴。陈记炒栗子、宝通巷吴记芙蓉糕、冰糖葫芦、五色糖人儿等等。听闻敏思病倒了,魏铭顶着他表哥冷脸,使着赵笙去各铺子排队才买回了一堆。也多耽费了许多时辰。

敏思的视线穿过梅树,落在门廊前那身姿挺拔、长身玉立的男人身上,脚步微顿。

见她望过来,赵寰对上她视线,朝她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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