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42
章慈院主屋前的庭院,刘妃扶云阁中一位嬷嬷和丫鬟拦住赵兰絮。
“六小姐,请止步。”
赵兰絮素白一张脸,眸含厉色,“起开。”
刘妃院中人站着没动。
“六小姐!”夏舒轻拉住她,生怕在章慈院内发生冲突。
门廊下侯立的松眠瞧见敏思一道跟来了,忙朝她使一个眼色,疾步跨进屋内。
“六小姐。”敏思安抚一声赵兰絮,“且等等。”
赵兰絮亦见着松眠入内,冷静一瞬,静等在了庭院中。
主屋内,太妃神色尽失似有些油枯之象,伴着昏迷低低哀吟,比着前一阵更严重了些。赵云澜坐在床沿红着眼抹泪,赵明德则眉峰紧皱站立床边,王妃魏氏挨着赵明德亦满面肃色。
“快!谢圣手?”听得太妃喉间有窸窣声,赵云澜惊道。
谢圣手上前,观过面色探过脉象,忙吩咐药童取出银针,“王爷,还请腾些空间出来。”
闻言,赵明德退去桌案边。屋内一众人也随着一道退开了些。
屋内寂静无声,不约而同都紧张地盯着谢圣手指捻的银针。松眠进内有了一会子,却也大气不敢出,未敢陈禀。
一针外关透内关,称作“接通生死桥”。
一阵施针后,太妃喉咙中窸窣声消下,低低哀吟稍轻,仍沉沉昏迷着。
屋中众人深吐一息。
松眠上前几步,朝魏氏福身轻禀:“回禀王妃,六小姐在院子里。”
魏氏微拧双眉,侧身看向赵明德。
“王爷,想来,白云观道长的话也非虚言。”怎么六小姐一来章慈院,太妃病情便眼可见的加重。后头一句毋须刘妃言明,有前话做引,众人都听得明白。
赵云澜道:“王弟,母亲为重。”事到如今,宁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
“妾去处理。”魏氏带着人出去。与魏氏一道出屋的,还有王府大小姐赵兰晚。
庄家那桩事后,她一直住在出阁前的采菽院,纵是庄家来了几波人相接,她姨娘、三妹妹以及庄家小妹轮番劝说,她也未原谅庄海荣暗养外室的行径。
庄家无法可施,深知若不尽快说服赵兰晚回心转意,年关临近,庄海荣在王爷那儿便过不了关。只得将庄家嫡长孙小庄环送至了赵兰晚身侧。
赵兰晚怜子,又因庄环待不惯王府,一日三回哭的闹着回家,赵兰晚唯有勉为其难的应下。原本,庄海荣晌午前就来了王府候着接人,却遇太妃愈发不见好,赵兰晚一直守着,一守便守到了现在。
赵兰晚心忧小六,牵着儿子紧随魏氏。
步下庭院台阶。
赵兰絮一见魏氏,眼眸更红,碰一声屈了双膝,“母亲!”
“……求母亲做主!”
魏氏先扫过敏思,接着视线落在赵兰絮素白的小脸上。她静默片刻,沉道:“今个已晚,待过了晚上家宴,明儿便搬去雪苑住吧。”
赵兰絮身子微颤,有些不敢置信的抬眸,“母亲……”
“扶六小姐起身。”魏氏吩咐敏思。
“六小姐……”王妃面前,敏思只能从命。
赵兰絮紧握住敏思的手,又轻轻松开,忍着眸中泪珠,死死咬住嘴唇。
“小六。”赵兰晚轻蹲在她身前,“听姐姐的话,先起身好不好?”赵兰絮素来身弱,如何受得雪地寒气。
赵兰絮逼回眼泪,跪得更端直了些,“小六要见父亲!”
“送回采蘋院。”魏氏冷下语气。
蒲嬷嬷朝敏思使着眼色,敏思垂下目光,甚是为难的搀住赵兰絮。
“大姐姐,你帮小六求求父亲,江湖术士的话怎可尽信呢!”
“小六……”赵兰晚暗叹,云澜姑姑的话算是沉在了父亲心底,既让母亲出面处理了,父亲又怎可能改变主意。
赵兰絮眸中猩红,拂开敏思和赵兰晚,重新端直跪着,“小六要见父亲!”
纤瘦单薄的可被风吹走的人,跪在雪地中尤为刺目。周遭下人倒抽了口寒气,似乎不解,怎么柔柔弱弱、逆来顺受的六小姐能有这般大胆子?
外面动静,赵明德听得清楚。
他面沉怒色,抬步出去。
轻斥:“放肆。”
赵兰絮逼着眼泪,直直望着他,既生疏又孺慕、既怨念又威严不敢违逆的父亲,“父亲,小六从未求过您什么……”
她姨娘也愈发病重,搬搬挪挪,只怕会要了她命呀!
“但求您……替小六做主一回。”哪怕一回。
赵明德静站半晌,他第一次发觉,透过小六的眉目,似乎让他想起了采蘋院病榻上,也曾陪过他几载的那个女子。
“听你母亲安排,回去吧。”赵明德负手转身,不再看赵兰絮。
赵兰絮深深吸口气,浑身颤抖。
“六小姐……”夏舒红了眼。
敏思握住她手,只觉着寒如冻雪,“……六小姐,六小姐!”
赵兰絮昏厥了过去。
*
采蘋院中丫鬟进进出出,等大夫瞧过赵兰絮身子,已是黄昏暮垂。天色灰压压的笼罩着,廊灯曳曳朦黄,庭院道中的石灯火焰伴着寒风抽搐。
院内本就清冷的置景,在不断堆积的簌簌落雪下,愈发清寒。
大夫走后不久,赵兰絮便清醒了。
见着屋内的赵兰晚和敏思,眼泪滚滚而下。
“小六……”赵兰晚最看不得她哭,她哭着,她更是难受,“是姐姐无用。”
敏思守在床侧,心下不忍地撇开目光,用黝铁炉夹拨着炉中炭火。王爷的意思,除王爷收回成命外,别无他法。
赵兰絮轻侧身子,待眸中泪水渗入枕间才撑着坐起,睫羽微扇,只眼尾红红的,再没落下泪。
“我姨娘她……”
赵兰晚替她挽着耳发,“李姨娘没事,姐姐才去瞧过。”
“……劳大姐姐费心了。”赵兰絮轻轻颔首,“我想喝口水。”
“快,水。”
夏舒奉上水盏,伺候着自家小姐润了润唇。
“六小姐,是奴婢对不住您。”敏思垫了个软枕在她背后,“若非上回……”
赵兰絮轻轻摇头,止住她的话,“敏思姐,可别这样说……若因今个的事叫你不好受,倒非我所愿。”扶云阁针对采蘋院甚久,不是一二桩事能垒叠起的。
敏思仍愧疚的难受,若非雪苑小藏书阁那事,六小姐断不会得罪大爷,赏梅宴上庄阿宝为玉坠闹腾时,六小姐又顶着刘妃压力为她作证,再加夜宴上,小五爷顶撞王爷挨了一顿板子……想来,连着几桩,扶云阁里俱记在了六小姐身上。
“外面又下雪了吗?”耳听风声,赵兰絮朝夏舒问。
“下得可急了。”夏舒道。
赵兰絮望了望槛窗,回握住赵兰晚的手,“小六没事了,也想通了,大姐姐快快回吧。见不着你,小庄环该哭闹了。”
庄海荣守在王府等了整一下晌,赵兰晚也该回庄家去。她替赵兰絮掖一下被子,“仔细将养着……等祖母见好,父亲也就允你和李姨娘回来了。”
“嗯。”赵兰絮乖巧应着。
目送赵兰晚离开,她倏地落寞下眸光。若真有那么一日,她和她姨娘离府祖母反倒见好,怕是更坐实了刘妃请的江湖术士之言,再无回府可能。
“敏思姐,你也快快回吧。瞧着天色,三哥哥该已回府。”她哪好久久耽搁她三哥哥院里的大丫鬟。眼下,让赵兰絮唯一觉着幸的,便是求得过她三哥哥庇佑的承诺。
有这承诺,想来,她和她姨娘在雪苑的日子该不至于太难过。
念及此,赵兰絮轻松了口气。
“敏思姐——”又催促一声。
敏思朝她福身,“那您歇着,奴婢就回去了。”
目送敏思出门后,赵兰絮撑着身子起身。罢了,搬便搬吧,这雕梁画栋、金玉般尊贵的王府,说起来也无甚值得留念。
“咱们收拾吧。”她对夏舒道。
*
伴着簌簌落雪和急急寒风,敏思撑着雪伞回至秋水院时,秋水院内的廊灯、石灯也黄朦朦亮了一片。朦黄交融着落雪的白,给漫天飞雪中的宅院减了三分寒,略略镀上了暖色。
今个家宴,到底没开成。
一则,太妃实在病重,王爷又政务繁忙,听闻连晚膳都压后了,正召着众臣议事;二则,六小姐在章慈院顶了王爷,昏厥后才方醒,且大小姐归了庄家;最要紧的,十日策论的事,章台院、扶云阁、立雪堂三处,比着领命的王府三位公子爷更紧张上心。
蒲嬷嬷手握雪伞,身后跟着一个丫鬟,站在秋水院大门廊檐下。
敏思忙踩雪过去。
蒲嬷嬷道:“六小姐如何?”
“已经醒了。”
“那是无甚大碍了,还闹么?”
敏思沉吟片刻,没开口,只朝蒲嬷嬷摇了摇头。
蒲嬷嬷道:“我过来,除特地送些祭过灶神的糖瓜糕点,王妃还有吩咐。”
敏思福身,“奴婢听着。”
“王妃嘱咐,着你规劝些三爷,近来最好闭门读书上心策论之事。王妃请了鸿老先生过府,明后两日便到,为三爷讲经。”
“是,奴婢遵命。”敏思明白,十日策论到底关乎世子位,各院中都铆足了劲下功夫。
鸿老先生既是当今大儒,也乃当年家学堂的夫子。真真算来,不仅是三爷之师,同样也是她之师。
想起在学堂背书挨手板的时光,敏思弯了眉眼。那些年,身份矜贵的三爷自不会被板子上身,课业但有差池,学堂的错即赵笙替打,若是先生布置的功课出错,即她替罚了。
比起赵笙来,她仅挨的几回都可忽略不作数,若较真,那些年,可算得赵笙荣幸的血泪史。
非是三爷学业不精,而是太精,常冒出许多自己独特见解,有些得了夫子认可,有些么,夫子气狠了,便自然是赵笙的手板遭殃。
送走蒲嬷嬷,敏思又撑开雪伞,未走游廊,只踩着内外的庭院道路,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
寝院内东西游廊檐边,由竹竿悬挂着数只天灯。
赵寰拂着掌中的沉香珠串,眸光微沉,伫立在门廊。在敏思踏进寝院的一刹,他便移了视线过去。
今个很有些意思,宝通巷媒娘打探到了姜不凡府上,堵着一身粗衣的他,旁敲侧击问了许久。说一千道一万,想牵了他与她口中那位温雅美貌的王府使女凑对。
赵寰咬了下后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