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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发火打的。”
敏思抿紧唇瓣伺候他穿好衣衫,听是王爷动的手,不敢有什么置喙,只眸中更盛满了心疼。轻道:“您别总顶着王爷,惹怒了王爷,吃亏还不是您。”为人子的,如何越得过为人父的去,何况天潢贵胄之家。
“下回,您可软着些语气,王爷说什么听着便是了,何苦受这番罪。”他不心疼自己,她瞧着却受不了。
“嗯。”赵寰重新翻起书,低声应着,未多言内情。
他闲着翻书时,敏思便细细备着寝具。铺好床褥暖衾,将两个银制小手炉塞入暖衾之内,待做完手上事,已好一阵子过去。
“三爷。”回想起蒲嬷嬷传达的王妃嘱咐,敏思侍立在赵寰身侧,一壁揭开云纹灯罩挑着烛芯,一壁轻言:“王妃传了话来,说是已请了鸿老先生为您讲经,该明后两日就到……这几日,恐怕不能再勤出门了。”
赵寰抬了视线看她,“讲经?”
“是。”敏思轻颔首,“奴婢听闻,扶云阁和立雪堂也都请了大儒,或来府里或安置在各家别院。”王妃的意思毋须她言明,三爷自心似明镜。
“他们倒上心。”
“岂能不上心?这策论之事毕竟关乎……”敏思收了话。
赵寰唇角噙了些笑,“关乎什么?世子位?”
“难道不是?”
赵寰翻一页书,不以为意道:“世子位属意谁自在王爷心头,又岂是一篇经什么大儒细磨过的策论能左右。”安抚刘庄两家步步紧迫的由头罢了。武阳地动的内情消息不日便送抵上京,他哪抽得出空陪老夫子研磨讲经。
“你去回了王妃,就说……”
“罢了,每日申酉两个时辰,安排先生在外书房讲经吧。”若回了他母亲,倒真真为难她,少不得被他母亲责怪不思规劝。
敏思松一口气,到底允了,“是。”
一直候到戌时伺候了赵寰安置,敏思才退出寝屋。今个轮着翡翠上夜,她和翡翠交接几句,便搓着手回了后院廊房。
簌簌落雪丝毫未有歇势,只晚间功夫,便将庭院道上铺了半尺深。
敏思打一个寒颤,路过玉髓屋门前,玉髓突然探出脑袋拉了她进内。
“快烤一烤。”玉髓将她推去冬炉边上坐下,忙又搬挪来一张矮脚几案,将炕床上堆着的许多枣栗、核桃连带碟子一齐抱在了怀里,尽数堆在了案上。分出三堆,“这给翡翠留着,她今晚被严嬷嬷借去了许久,又轮着值夜,三爷分赏下的诺多东西也未吃着。”
正在这时,廊房屋门被轻扣了扣,玉髓笑着起身:“来了。”
片刻,她端着一碗热腾面条回来,“快垫垫肚子,从采蘋院回来就侍奉上了三爷,该饿了吧。我特意让厨下煮的。”
揭开倒扣的碗盖,蕴蕴白雾至面碗中袅腾起。
“劳你记着。”敏思弯了眉眼,方才她已在三爷那儿用过些糕点,但从前头过来一路冻得她直打寒颤,乍瞧见热腾腾面条也是开怀。
“太妃召你那回我忘了,这回自然得记住。”玉髓剥着栗子放在面碗边。
挑起面条吃过几口,敏思想起些事,问道:“筱池跟你学得如何?”
“很有眼力劲,诸事也上心是个不错的。”
“怎么,瞧上她了?”红玉缺了,四个一等丫鬟少了一个,自然要升补一人上来。玉髓以为她瞧上了筱池,撂下手上正敲的核桃,单手支着下颌问道。
“先教着吧,火候还欠了些。”近身伺候主子的人自该千挑万选,相貌、能力不过最最初的门槛,在此之上更看重的是品性。
“那你瞧谁好?”玉髓又敲起了核桃。
敏思挑起一筷子面条,“有几个人选,具体擢升谁要等禀过三爷,看主子意思。”
“嗯,倒也该如此。”玉髓笑着剥起一个橘子,“快尝这个,可新鲜呢。听说打过了齐地,便一路裹着好些层暖被快马送来的,晌午边才送抵王府呢。”拢共没几筐,她们秋水院里却得了整整一筐。
“你留着吃吧。”案面上也就三个橘子,敏思笑着推回给她,她在三爷那儿已经吃了两个。
一碗面条下肚,身子暖了。
说过一阵话,敏思便回了房歇下。
*
从小年到除夕前,敏思又抽空去了一二趟珠玑阁。此外,便照例忙碌着秋水院中事务,每日申酉两个时辰,还领着玉髓去到主子外书房,鸿老先生为三爷讲经时,玉髓侍立门外,她与赵笙则侍立在内。搬挪书案、写字案自有赵笙动手,只铺纸研墨雷打不动归她。
连着数日,三爷都陪同鸿老先生在外书房设膳案进的晚膳。
有些年头没见,老夫子宽和了许多,不似当年学堂中整日板肃脸庞。
考教过三爷,老夫子的目光投在了敏思和赵笙身上。敏思心头一咯噔,略朝三爷身后站了站。
“躲什么?”鸿老抚一下胡子。
敏思笑得勉强,“学生不是怕您考教课业么?”
“考教不得?”鸿老轻哼。
“怎么会,只是学生自知懈怠,怕应答得您不满意。”敏思略略僭越的轻拉了下赵寰,望他救一救场。何止懈怠,自打出学堂起,她的本分便是侍奉好自家爷,且平日翻看的又乃闲书,那些圣贤书早扔下多年了。
她深知老夫子不管这些,只要登堂入室被他正式教导过,便算得他学生。脾气起来时,可不管你是甚么身份有甚不得已,该教训便教训。
“倒还没出题就知老夫不会满意,可见懈怠得紧。”
敏思略略垂首,利落认错。
赵寰吩咐敏思奉茶,暂时支开她,“是我院中诸事繁多。”女子肩上不担江河万里,成日抱着圣贤书读做什么。知老夫子古板,他未多言。
赵寰既出面解释了,鸿老“嗯”一声算是认可,暂时放过了敏思。
视线落向赵笙。
眼见敏思被训,赵笙轻屏了呼吸。想当年,三爷和敏思算得老夫子得意门生,魏二爷稍次,而他么,在老夫子眼里自是劣根顽徒,常斥“牛教三遍都会撇绳”,教来教去他就一块榆木疙瘩。
在赵笙心中,鸿老虽古板却盛在护犊子。兹要是坐在学堂,便一视同仁不藏私。
鸿老道:“想来,你该更懈怠。”
赵笙摸着鼻子一笑,觑着自家三爷神色,“学生听三爷使唤都来不及,哪有闲工夫看劳什子圣贤书。”近来日日连轴转,他都快转陀螺了。
武阳地动的内情消息已抵,前军大营竟直接搬空各县粮仓,致使灾民无粮可赈。武阳灾民如潮涌般正朝上京奔来,瞧情势不出一二日便该聚集城郊。且此次地动不单单武阳受灾,对岸齐地亦未能幸免,金江支流改道,齐地沿江百姓正处在水患中,对江大营几乎出动了七成兵士抢险,根本没可能趁势过江。
诺多粮食堆在前军大营,最大之用,非刘家托词军心、军需为要,中饱私囊才是真正目的。
“哼。”对着曾费尽心力的榆木疙瘩,鸿老倒也没多言。
闲叙过一阵,鸿老起身告辞,赵寰亲自送人出了王府大门。老夫子一走,随在赵寰身后的敏思、赵笙俱松了口气。
瞥一眼赵笙,赵寰道:“明日除夕,放你半日假。”
“属下不敢。”赵笙肃了神色。开玩笑,自家主子的脾性他哪能心里没数,若真敢应了明个半日歇息,待除夕过完,连着一二月内他恐是休想脚沾地面儿。且不提当下时局,日日的三爷也未见歇过,他再忙都应当应份,方才之言,不过挡老夫子话头用的。
“是你不要。”
赵笙眼皮突跳,听这话意思莫说除夕,恐是初一都不得闲了,“属下现在讨要,来得及么?”
“你说?”
见赵笙一脸颓色,敏思扑哧轻笑。
赵笙瞪她,没同情心。
敏思笑瞪回去,自个儿不要的,能怪谁。
赵寰径直回了秋水院。西次间书室中灯火明亮,案头堆了许多底下送上来的消息。屋外未有飘雪,绕绕寒风却愈发肆意,吹拂得庭院梅树落花坠坠。
敏思侍立研墨,觑着赵寰,见他眉峰愈皱愈紧,她不由放轻呼吸不敢搅扰。
叮地清脆一声,赵寰掀开茶盏却倏然起身,绕过案头,负手站立窗前。
槛窗被打开。
敏思心中一紧,蓦地停下手上动作,取了鹤氅奉过去,“外头之事再烦心,也不能任寒风吹着,若感风寒怎生是好?”
替他罩上鹤氅,陪着站了阵,敏思关合上了菱花槛窗。
赵寰侧过身,忽地将她揽在了怀中。
“三爷……”离上次抱她回房已过了些日子,这段时日来与往常侍奉无异,敏思本想推开,可听得他低叹一息便任心沉.溺,由着他揽了一阵。
她想,媒娘那边该催一催了。自己已愈发管不住心了。
“奴婢看看您臂上的伤成吗?”轻推开他,敏思抬眸迎上他饱含深情的视线。
“无碍了。”赵寰动一下右臂。
咬一下嘴唇,“嗯。”
一声“无碍”便是婉拒。心头正微微发乱,敏思拿不出非看不可的气势。
“奴婢给您按按?”外头的事她不好随意探问。
“无妨。”赵寰回到案后坐定,又瞧起了底下递上来的消息。略瞧过几封,他道:“珠玑阁那边的总账目,拿过来我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