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48(捉虫)
敏思依着常理道:“如何、都算不得错。”
赵兰影随敏思跨进秋水院寝院,急急几步追上赵寰,“不过当众提了嘴妙潭,三哥哥你……”也太护着了些。
赵兰影挽住他手臂,“不管,反正不见红包我就不回去。”
赵寰没搭理她,由她挽住手臂。
“三哥哥,大年节的可不兴如此抠门儿。”
赵寰被她略扰得烦,抬手敲过她脑袋,对敏思吩咐:“去把前些时日收起来的贡物,挑几样……罢,珠花钗环之类都拿来。”
“是。”
敏思领命朝库房去。
她轻呼了口气,方才见三小姐亲昵地挽住三爷,言语撒娇,她……竟忽生羡慕。
敏思强让自个儿心绪静下,挑着灯笼,着库房当值的备好贡物钗环,取过来端在手上,便匆匆回转。
视线从贡物钗环上移开,敏思迈进寝厅,径直行至内寝屋落地花罩前、前檐槛窗边的暖榻旁。三小姐正不停与她家爷说话,她家爷好半晌才会应上一声。
托盘内呈有几套精巧头面,累丝嵌宝,贵重自不必提。除整套的头面外,还有些三两小套的珠花钗环,亦样样别致。
上回,三爷便赏过她和玉髓,玉髓得着一件累丝蝴蝶珠花,她则挑了对鎏金珍珠耳坠。
托盘呈放在榻案,赵兰影一眼便相中一套累丝金花枝头面,正好拿起细瞧,却见一只比她更快的手掌,将那套头面轻拨在了旁侧。
赵寰道:“除这套,随你挑。”
赵兰影骄性惯了又得魏氏宠着,上回分拨贡物时,她瑶光阁中自没亏着,头面也有几套,套套衬她心意。只不过今瞧了她三哥哥这的,更觉别致些。
她瞧过案上另几套,虽都算得精巧别致比她妆奁中更甚些,但有最衬意的在前,另外的便自难入眼了。
“我就相中这套。”
赵寰眉梢轻挑,清淡淡瞧过她。
赵兰影轻软一声:“三哥哥?”
赵寰根本不纵她,“既没入得眼的……敏思,收回库里。”
赵兰影一下急了,“好好好,我不要了,你便留着给你心上人吧。”
赵兰影挑出一套累丝嵌红宝石双凤头面,心下嘀咕:还没过门呢,这般护着。
送走三小姐,敏思回转时,秋水院内外爆竹声响,天灯缓缓升入夜空,似星辰眨眼闪闪地愈升愈高,越过她头顶夜色,飞掠出了秋水院盛装的一隅天穹。
爆竹阵阵。
敏思略捂着耳朵,眉目舒展,笑意盈盈。一岁过去,她又长了一岁。
虽不知生辰何时,私下里,敏思便给自己挑了最热闹的除夕夜做生辰,千家万户,星辰天灯,伴着爆竹便算天地山河都为她祝福了。
噼里啪啦声不绝,敏思伫立廊檐下,似有暖涧入心。
廊子底下堆满了小厮丫鬟,瞧着庭院还未响完的爆竹,都喜气洋洋。
“给姑姑拜年了!”
“姑姑过年好!”
“敏思姐,过年好!”
敏思一一点头应过,“好、好,大家都过年好。”
浓郁年味如烟轻雾,弥弥漫漫上寝屋前檐摇曳的大红灯笼,灯笼流苏轻晃在风中,烛光透出红纱,明亮地映照槛窗上五谷丰登式、八吉祥式的窗花。
赵寰身系狐裘斗篷,从厅中跨出来。视线微移,撞上敏思正望来的目光。
见他系着斗篷,敏思上前,“要出府吗?”
“嗯。”
敏思轻拧娥眉,近身侍奉十年,遇着三爷在除夕夜出府,还是头回。按说,今个该待在屋中守岁的。
主子在外头的事她不便过问,只道:“可是十分紧要?”
赵寰深深看她,“甚为紧要。”
敏思自知劝不住,但由他这般夜色出去又不放心,“那……奴婢嘱咐赵笙几句,让他跟着。”
赵寰跨下汉白玉台阶,微朝她招手,示意她跟上,“用不着他。”
一听不允赵笙跟随,敏思便更难放下心,她落后半步紧随着步出垂花门,“三爷,奴婢跟着您成吗?您办您的事,奴婢绝不多话。”
赵寰回身瞧她,继续朝前。
未见不允,敏思轻快了脚步。
王府大门前备着一辆轻简马车,敏思跟上车,乔装成小厮的赵笙扬起马鞭,直直驾车驶向思园。
沿途各家传出阵阵爆竹声,赵笙抬首,扫过天穹飘飞的天灯,待思园近在眼前,才吁一声停驻车驾。
跳下车,瞧着驾车小厮,“赵笙?!”
不是不允……敏思侧过眸去看赵寰。
赵寰神色淡然。
赵笙摘下风帽,朝赵寰略略干笑,“三爷。您放心,属下就待在门房吃些茶酒,绝不进去。”
敏思估摸不清这话意思,“里面怎了?”如何连赵笙都不能入内。
赵寰未多解释,对敏思道:“跟上。”
敏思眼含疑惑对上赵笙视线,眨一下眼:卖的什么关子?
赵笙使一个眼色:进去不就明白了?三爷已进去,还不快跟上。
敏思跟入园内,却没见到她家三爷身影。思园管事陈义忠等候在回廊,面上笑得灿烂,“敏思姑娘,三爷在汀兰水榭。”
这冷寒天气去汀兰水榭做什么呢。虽略为疑惑,敏思向陈义忠招呼过,便急急朝了水榭去。
陈义忠目送那道倩影离开,面带着笃定神色,他早就言过,思园的“思”字多多少少与敏思姑娘有关,敏思姑娘还不信。
汀兰水榭四面临湖,前后几座楼阁无不坐落湖心,从湖岸过去只一条曲桥。
湖风微盛,带着水面寒意袭向敏思。穿过曲桥,水榭穿堂内有二等丫鬟无声示意阁楼之上。
汀兰水榭来过多回,敏思轻车熟路登上阁楼。
四面槛窗大开,叫人生寒的湖风跃过窗楹无遮无阻的灌入屋内,吹得灯罩中烛火猛烈抽搐。屋子光线忽明忽暗,她隐隐约约瞧见一个人影负手伫立窗前。
“三爷,是你吗?”敏思迈步过去。
阁楼上的湖风比曲桥盛上许多,风劲吹起她缃色衣裙,如云乌发间的小梅花珍珠步摇,清脆叮叮。
敏思冷得轻颤了下。
带着男人温度气息的狐裘斗篷披在了她身,顺带着,赵寰将人轻拥至怀,“再容我一次。”容他静静拥一阵。
听见这话,敏思忽觉着鼻头发酸。她随心沉.溺由他轻拥,“怎么了?能与奴婢说说吗,到底何事扰着了您?或许,奴婢不能分担,但说出来总能轻松些。”
赵寰揽住她削瘦肩头,“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眼睛。”
窗外天穹星辰闪烁,略为稀疏的几盏天灯越发飘远。白日被金阳照射得粼粼的湖面掩在夜色中,而随夜色一同掩藏的,不止粼粼湖面,还有倒影其中的天光云影。
“可有瞧见什么?”赵寰语调清淡,轻带着敏思侧了侧身。
面前便是窗楹,窗外灰灰暗暗,望着被夜色遮掩的白日光景,没由来的,敏思心下生出一点落寞。
她下意识抓紧罩在身上的狐裘,“奴婢瞧见……”湖风迎面,敏思想起了《战金江》戏目中那位将军,“…万民欢喜,山河万里。”
“是时局扰您烦了?”
赵寰瞳光投在无边灰夜中。恰正在这时,远处天穹上焰火璀璨,束束光亮腾空,绚丽绽放,流苏般的银花尾稍划过灰空,接着转瞬逝去。
敏思知,那是京兆府为欢庆新年而备下的焰火。每岁除夕和元宵佳节俱会放上一阵,寓意官家人与百姓同乐。
焰火声从远处传来,焰火绚彩淡淡映亮远处城景。两人谁也未说话,只一个轻轻拥着,一个轻轻靠着,无声无语瞧看天穹焰火。
紧接京兆府焰火,水榭对面的湖岸边亦有小厮点燃早早备下的焰火,随着震动耳膜的爆响,焰火流光倏然绽放在思园上空,银花尾稍洒下,笼罩汀兰水榭。
哔哔剥剥!犹如雷鸣炸在耳旁。
焰火重重叠叠映亮湖面上空,又堆堆叠叠倒映在湖面。
这一刻,天地仿佛勾连在了一起。
“喜欢么?”
满目流光溢彩、火树银花,敏思弯了眉眼,“喜欢。”今个算是她生辰,此刻似什么都忘了,她只想对着天穹光色祈愿。
适才,三爷虽未回答她,但她暗暗预感到了,或许今个乃最后一个安稳除夕。天下百姓,或又将面临不息战火。
冷寒湖风不歇,呼呼绕绕,伴着震耳的爆响愈发肆意。
敏思合拢双掌祈愿。
这一刻,她不为自己,不为未曾相遇的父母,不为今后觅得如意郎君,唯愿她家三爷万事如意,天下太平。
她很想,很想对他说,她愿一辈子站在他身侧,同他共沐风雨。但话到唇边,终是咽了回去。
依她身份,永永远远不可能与他并肩,永不能堂堂正正和他携手并进……能与他并肩站立的,只能是秋水院主母,他今后的妻……三小姐口中,那位妙不可言的冯家小姐。
她想,今夜一回足矣。这个生辰,此生不会忘。
她要将它錾刻脑幕,用最最珍贵的匣子藏好,永远记得,她倚在过三爷怀中,那刻天穹,焰火漫天。
即便往后嫁做他人妇,她会和那时的夫郎相扶相持,相敬如宾,但这个小秘密会永藏在心头,任谁都不会提。
让它永住心头,直到红颜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