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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眠诧异,觉着敏思说出这话很出乎意料,“……你说的对,我不会再犯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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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寰一走三日,敏思本约好松眠换一处地儿,今个重摘桃花制茶,却遇太妃昨儿夜幕回府,松眠侍候在侧,抽不出空来。
观三爷对秋水院中几株桃花无特别喜好,不似对梅树有着别样情感,她便做主,未舍近求远,每株略略摘了些。
小厮从树上跳下,“姑姑,够么?”
敏思笑道:“够了。”花茶不过供三爷偶时尝个鲜,在精不在多。
筱池手持细孔竹筛,小厮把所摘挑花一股全倒在竹筛之上。
敏思吩咐筱池送去库房前的小庭院晾晒,她则打水浸巾,里里外外亲手擦拭了一遍东跨院内书房。
玉髓敲着书房隔扇门,“敏思姐?”
敏思净手,行至门旁。
玉髓将一封后门递进的信交给她,“你的。”
敏思拆开阅过,神色凝肃了些,折好信纸,“去打听一下,常武院大爷夫人回府不曾?”
玉髓不明所以,不知打听常武院那头的事作甚,她们秋水院与常武院一向来往稀疏。
“嗯,我立刻去。”只要敏思吩咐,她向来不迟疑。
敏思找到严嬷嬷,交代她暂看一下院中事务,她或可能会出府一趟。还未曾交代完,玉髓步伐急切地从外面进内,“敏思姐,常武院那边来人,说是请你过去一趟。”
敏思皱眉,“什么缘由?”
玉髓摇头,“来人没说,只说是大爷夫人让你过去。我打听过,似是常武院里头闹腾了起来……”她低声附耳,“大爷幸了个房中丫鬟,在外被大爷夫人撞上了。”
敏思道:“他们院中之事,与我……”忽地,她想起从水云间凉房出来的那个丫鬟。
“大爷可在?”若可以,敏思一点不想踏足常武院。
玉髓道:“这个不知。不过,来人告过咱们便急匆匆上章慈院去了,说还要请松眠姐过去。”
让松眠过去?
敏思沉静思忖,带着筱池朝了常武院去。
*
太妃靠着暖榻闲来翻阅《金刚经》,从青云峰古寺听法回来,她一直琢磨禅师所解“如来说世界非世界,是名世界”这话,其中深义,她甚难了悟。
赵辙亲手奉茶,“祖母?”
太妃接茶,轻抿一口,“说吧,到底什么事让你候在我这儿半晌?”
赵辙瞥过《金刚经》,佛义经文他向来不懂,只兵书奇谋他能侃侃而谈。他先命人送上一份宝匣,“孙儿知祖母素喜奉佛,前头日子,孙儿偶得着一卷法让大禅师手抄的《涅槃经》,今个特地奉与祖母。”
法让大禅师乃青云峰古寺前主持,如今隐修后山非有缘人不见,便是太妃诚心前往,仍被拒之门外。
听是法让大禅师手抄的《涅槃经》,太妃大喜,忙让吴嬷嬷接过。
吴嬷嬷打开宝匣,请着太妃一观。
太妃捻转一圈檀木佛珠,双手合十,口念几声“阿弥陀佛”后,才移转视线。
太妃翻开最上一册,眸中掩藏不住的欢喜,“快,送去小佛堂供起来。”
吴嬷嬷笑应,“是,奴婢这就去。”
太妃摆手。
她使唤屋中丫鬟给赵辙看坐,“送祖母这样一份大礼,说吧,究竟有甚事?只要祖母能说上话的。”
赵辙笑道:“孙儿只一件微末小事,望祖母能够应允。”
太妃示意他直言。于她来说,法让大禅师的手抄佛经,胜于无价之宝,但凡赵辙所求不越界,她都能应下。
赵辙道:“孙儿想与祖母讨要一个人。”
太妃道:“谁?”
赵辙勾起唇角,“松眠。”
太妃若有所思看他一瞬。
赵辙道:“祖母听孙儿回禀,孙儿……心悦于她,想讨了她放在身边伺候。”
“那丫头——”
赵辙取出一方叠好的手帕,帕子四角绣有幽幽纤劲的兰草,“这是松眠送给孙儿的,孙儿与她……望祖母成全。”
太妃扫过兰草手帕,面色微沉,吩咐侍女:“叫松眠进来。”
侍女应“是”出屋。
不一会,松眠便挑帘而入。抬眼望见赵辙勾起唇角视线投向她,松眠心中一凝,垂下眼帘。
“太妃。”她见礼,福身,“见过大爷……”
太妃眸色不悦。章慈院中下人素来循规蹈矩,她竟不知,她很是看重的丫头竟做出了与府中主子私相授受之事。单论赵辙手上那方手帕,太妃更责怪松眠不守本分……
太妃道:“大爷身边缺个知冷暖的丫头,你既懂事,便跟了去吧。”
太妃重重点了‘懂事’二字,松眠惊怔原地。
眸色惶恐,碰一声跪地,“太妃,奴婢——”
太妃沉脸:“你不愿?”
松眠伏下身子一拜,她深知,自个儿身份并无不情愿的资格。
随着赵辙站起身子,松眠心头愈加发凉。赵辙拱手,对太妃道:“祖母且歇一歇,孙儿告退。……还不拜别太妃?”后一句是对松眠。
松眠纵使万般不愿,也无可奈何。她又拜了三拜,“……奴婢拜别太妃。”
太妃摆手,“嗯。”
章慈院外春光冉冉,松眠三魂忽失地跟在赵辙身后,一步步,迈出待过数年的地方。
赵辙曾经无数甜言蜜语,想着终有一日风光待在他身侧,是她心生之向往。凉房那日,她瞧清了他,心头热意熄灭。
在太妃跟前当差,赵辙尚会顾忌几分,而今被拨去常武院随他安排,他对她,自然随心所欲。
春光和暖。
松眠抬首望一眼,却只觉浑身冷凉。
记得在凉房,她打过他一巴掌,算是彻彻底底开罪了他。
赵辙走在前头,见人磨磨蹭蹭眸中阴鸷一闪而过。
松眠脚下加快,人为刀俎她为鱼肉,为今处境、为今之计,唯顺着他脾气才能稍稍好过些。进常武院,只做侍奉丫鬟她并不惧,惧的是他不放过她,若再惹怒他无他庇护,常武院夫人那关她就过不去。
被小刘氏派去章慈院的婢女迎上赵辙,福身:“大爷。”她虚虚觑一眼身后紧随的松眠,正巧夫人请着这位,倒一下子碰上了。
她估摸着,是太妃院中这姐姐,受太妃意思送着她们大爷出来……哪晓,大爷越过她,松眠仍紧随其后。
婢女狐疑。
常武院小花园,一个低泣得我见犹怜的秀美婢女被押跪在地,小刘氏坐在一把交椅中,隔着婢女半丈来远,从两人一圈围出去,里里外外站了二三层下人。
敏思挨站在小刘氏左手边不远处,比常武院其他下人离那婢女都近。
赵辙领着松眠到时,正好与她遥相望见。
敏思春衫襦裙,浅浅月华色衬透得她嫩滑面颊愈发水嫩,赵辙吞咽嗓子。
敏思攥握手心。
跪地丫鬟啜泣半晌,盼星盼月终于盼来了她心中的救星,一把擦去眼泪,朝赵辙身边跪去了些,示意赵辙看向小刘氏手上的玉镯,“大爷,夫人冤枉奴婢偷窃,您可一定为奴婢做主,奴婢哪敢干那些下作勾当,玉镯子……分明是您送给奴婢的。”
丫鬟眸光切切。
因丫鬟一番话,小刘氏同样看向赵辙,眸色不善。
赵辙斥道:“胡言乱语。”
丫鬟惊惧,见赵辙欲离开,死死抱住他大腿。今个赵辙不保她,她便活不了命,丫鬟无顾无忌抖出水云间凉房内的事,“……奴婢没有半句虚言,怎么能是胡言乱语!玉镯子是赏我的东西啊!”丫鬟吓得声泪俱下。
赵辙一脚踢开,眸带厌恶。
丫鬟乍见,顿觉五雷轰顶。
“夫人,奴婢句句真话,是大爷……他……”低言啜泣,“要了奴婢。”
这般场面小刘氏有甚不明白,在珠玑阁撞上这丫头,见到她腕上玉镯子,便什么都明白了。偷腥便偷腥,若能使她眼不见心不烦还罢,送点什么不好,非从她妆奁内取东西,还叫她好巧不巧撞上,只气得她当场就想打死这个小贱.人。
小刘氏用力捏了把交椅扶手,“院中出着这般鸡鸣狗盗的东西,大爷留步,既是大爷身边近身丫头,自然由大爷发落。”
小刘氏视线冷下,如盯看死人,扫看一眼仍不明处境,跪地恳请赵辙顾念当日之情,护她一回的丫鬟。
丫鬟不知,她此刻越惊惧陈辨所言非虚,越是狠打小刘氏的脸。
眼见绝望,丫鬟哀求到松眠跟前,“你说,你看见的,你知道我所说真假……你说话呀……帮帮我?”
松眠合眸一刹,视线对上正看向她的敏思。前几日她才信誓旦旦,说着绝不会再犯傻……
松眠哑口无言,什么都出不了口。
失去太妃庇护,她也是泥菩萨自身难保,谁又救得了谁?
松眠心头微凄,这位的今天,很可能便是她之明天。
丫鬟反反复复自言她所说属实,大惊之下,整个人似疯魔了般,似认定了只要有人能站在她一方,道她一句是真非假,小刘氏就会放过她,赵辙就会怜惜她,什么事一如往常。
求助松眠无果,丫鬟将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在敏思身上,五指死死抓住她月华衣裙,“敏姑姑,你也看见的,求你告诉夫人……我真的句句真话,玉镯子是大爷顺手赏的,不是我偷窃……!”
松眠紧张看向敏思,她怕,若敏思站在那丫鬟一边,她与赵辙间的事……
敏思垂眼,本就见不得光的事,这丫头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得意忘形带着镯子借故出府,去珠玑阁挑配套耳饰。也是运气差,小刘氏一月最多去珠玑阁二三回,偏恰恰今个,两人撞上。
先前玉髓拿的信,正是珠玑阁总办处——唯二两个知她身份、知珠玑阁背后是三爷的心腹之人,递进王府的。
小刘氏会派人唤来她和松眠,本就不为与丫鬟对质,许是从丫鬟口中得知她二人亲眼瞧见,借处置丫鬟的雷厉手段,威慑警告她俩,以此来堵她二人之口。
或为她自己脸面、或为赵辙,或也为不传去王爷、王妃耳中。
敏思瞥开目光,千错万错,最错的至少不是这丫鬟,她罪不至死。但在王府里,规矩之外,更看主子喜恶。
她自始至终没出一声。
丫鬟眸光暗下,谁也没料到,她发疯一般扑向松眠,双手死死掐上她脖子,“是你,都是你害我!你以为我死了,你就能独占大爷宠爱?!”
松眠面色涨红,透不过气。
敏思喝一声周围下人,“还不拉开!”
被场面吓愣住的下人回神,忙一根根掰开丫鬟手指。
丫鬟的话再分明不过,敏思下意识观察小刘氏神色,只见小刘氏紧紧皱眉,眸中风雨欲来。
这时,被派去请敏思、松眠二人的婢女回转,她见松眠一路紧随赵辙,心头狐疑,便自作主张去了趟太妃院子寻着相识的人,略作打听。
她神色凝重,朝小刘氏附耳。
小刘氏听过后,脸色顷刻变化,一步上前狠狠一耳光甩在松眠脸上。
松眠气还未缓匀,骤挨一巴掌狠打,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敏思一个激灵,忙扶起松眠,瞧她脸颊上的指印清晰明了,沉声道:“松眠好歹在太妃跟前听差,大爷夫人未免——”
“本夫人教训的是常武院下人!”小刘氏打断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