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死而生
锦盒里是一只蝴蝶簪子,双翼淡蓝,遇风展翅,沉溯拿在手上,说道,“夫人为何不告诉她。”
“告诉也没用,那年战乱频繁,她的亲人估计早就……”
许氏不忍说下去,“既然不在了,何必增添她的烦恼。”
“夫人有心了,多谢。”
“安安在我们家也没过几天好日子,现在还连累尊主,真的是……”许氏伤怀,却来不及悲伤,便劝解道,“仙君,能不能麻烦你阻止尊主。”
沉溯:“夫人放心,一切都是小允自己的选择。”
“唉!”许氏不再说话,她心疼自己的女儿,可一想到这是以沉允的性命为代价,多少有些不忍心。
在她看来,沉允做的事情是能够原谅的,比起村里打老婆的汉子不知好了多少辈,是自己女儿没福气,承受不来尊主的好。
离开石桥村时,沉溯忽然瞥见路边的石碑,上写着石桥村三个字,他盯着看,看着看着便发起了呆。
恍惚看见一位身着白衣长袍的男子抱着一个婴儿走来,男子神色慌张,嘴唇干裂,警惕地看向周围。
随后,他来到石碑前,将婴孩放在碑前,又从袖中拿出一只蝴蝶簪子放在孩子身边。
“妹妹,爹娘不在了,哥哥去报仇,等哥哥回来。”
说罢,男子又抱起孩子,留恋不舍,直到察觉到农妇归来,他才将孩子放下,紧接着施下隐身术观察。
农妇看见孩子,不由心生怜爱,加之战乱之际,能活下来实属不易,这孩子和她有缘,也实在舍不下,遂抱着孩子回家。
沉溯观察此人容貌,柔和眉眼,薄唇轻言,不知是在祈祷还是在哀叹,奇怪的是此人容貌与他相差无几。
他跟随此人离开,来至满是血腥的战场,男子拼尽全力,屠尽敌军,一身血衣站在厚不见底的尸体上,随即,缓缓转身,和沉溯对峙,
他好像认识他,微微一笑,后躬身一拜,说道,“帮我照顾妹妹,多谢。”
沉溯讶异,又觉得这个场景无比熟悉,忧伤惊惧之下,便倒在地上,呼吸过度之下,他想起自己一开始来到这个地方,就是在战场中醒来。
他没有修炼,却有无上修为,而身体里的残魂迟迟不醒,他代替这人活下来,可却没有照顾他的妹妹。那人残破的记忆奔流而来,妹妹的出生,和蔼可亲的父母,一家四口其乐融融,若是没有战乱,他们肯定会幸福下去。
身体的疼痛从胸口漫至全身,僵硬的身体,麻木不流通的血液一点点侵蚀他的灵魂,天地旋转,他握紧蝴蝶簪子,喃喃道:“对不起!”
仙府
林清轩一如既往,沉允照例陪伴在梁安身边,而林清轩外沾满了人,皆神情肃穆,无声地望着紧闭的门扉。
西僵仙主容氏,一身蓝白衣裙,端丽容颜下看不出任何情绪,她淡淡道,“尊主,浮玉仙君正在等您。”
沉允恋恋不舍的将目光从梁安脸上移开,转向身旁的女子,“再过一月,安安就会醒来,这期间……”
“尊主有心了,浮玉仙君会亲自照顾夫人。”
沉允沉默片刻,回答,“的确,安安的事,浮玉怎么也不会假手于人。”
他已下定决心,无人敢阻拦,只不过对眼前的女子,陈年记忆涌起,那时西僵容氏经历大战,他和浮玉到西僵救人,稳定西僵局势,容氏承诺归顺鲜台。再到后来,沉溯成亲,而他为了让沉溯相信自己,就到西僵提出联姻之事,谁知容氏直接拒绝,又多次扶持浮玉,不仅惹怒了他,也把沉溯给得罪了。
沉溯听闻容氏拒绝婚事后,二话不说把容氏抓到云台轩关押,西僵修者为救容氏,直接攻上仙府,后西僵容氏无数修者死在仙府中。
那么多人死了,容氏也不答应联姻,并且坚信只要浮玉当上尊主,他们就能活过来,他当时只觉得这女子自私,不会因为他人的死而妥协,如今回想起来,只觉得她很聪明。
“小容,你赢了。”
容氏欠身道,“尊主过奖,要不是您大发慈悲救回西僵容氏修者,只怕我这一生都会担上不顾下属死活的罪名。”
“安安比你傻,从来相信我会放过她。”沉允感慨,“要是她像你一样,我也不用花费力气去搜集魂魄。”
“这些年我想了很多,也有很多疑问,不过都不重要了。”
说罢,沉允起身,回头看了几眼,便离开了。
门外的情况他并不意外,甚至沉溯说要跟他一起走,他也没有反驳,又或许他们等这一天等的太久。
天地之大,云层袅娜,山峦河流,他仿佛回到十四岁那年,一位容颜俊美的青年低身扶起伤痕累累的他,柔声道,“我来救你了。”
只那一声,犹如天籁,让他着迷几十年,如今清醒过来,才知自己做错了。
民间传言,尊主死亡之日正是梁安夫人回归之时。
人们谴责梁安夫人心狠,害死自己夫君,可看到她醒来后满世界找尊主,因伤心过度刚凝聚的魂魄险些消散,便也怜惜起来,试问天下谁还没有做错的时候,只可惜有些事情能挽回,而有些人再也寻不到了。
而尊主和梁安夫人的感情一波三折,最终消逝,而梁安注定孤苦一生,活在没有深爱之人的世界里,直到死去。
梁术和沉业再次回到鲜台,距离沉允离去已有半年,但城中戴孝之人依旧,悲伤未减,斯人已逝。
两人询问过路人,沉允如何离开,却无一人回答,悲伤至甚,连提起都是一种痛苦。
最后,一名叫书书的女子邀请二人到家中,将沉允走后梁安接受不了现实到处寻找的事情一一告知。
沉业听后,感慨道,“能得母亲如此悲伤,父亲泉下有心中必然安慰。”
随后问书书,“那沉溯仙君如何了。”
“沉溯仙君当时也要陪尊主一起离开,大家担心得不得了,后来一位道士劝说,他才没走,接着与浮玉仙君正式和离,现在在石桥村教书,我去看过,他精神还不错,公子不必担忧。”书书一边倒茶一边解释。
梁术:“现在的尊主是浮玉?”
书书:“是啊,尊主临走前传位给她,他们原本就是师兄妹,也理所应当。”
“理所应当吗?”梁术自言自语,抿下一口茶,“这个结果她喜欢吗?”
书书:“尊主曾说,一切都是他的选择。”
“梁安在何处?”
“先前伤心过度,身子一直不见好,现在正在银乡养病。”书书继续道,“不过没有浮玉仙君的允许,谁都不能去见她。”
梁术冷笑道,“你说她因为沉允离世伤心过度,又说她在银乡养病,未免可笑。”
书书没有在意她冷言冷语,回答道,“姑娘信与不信,事实就是如此。”
话不投机半句多,梁术知晓多说无益,也知道秦浮玉不可能让她看到梁安,索性来到西僵容氏请求容仙主帮忙。
容仙主看着二人,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之后让沉业先去石桥村,自己带梁术来到银乡。
银乡之地以竹林为主,一眼望去,绿意浓郁,唯有竹屋外的幽蓝桔梗格格不入。
那个传言中因为沉允的死耿耿于怀的女子,穿着她喜爱的黑色衣裙,头发披散着,红唇艳容,却悠闲自得地欣赏桔梗花风光。
梁术在那身体里待过几年,她喜爱浅色,如此幽深的衣裙她从来不穿,所以明明有着一样的容颜,梁安显得冷艳绝世,和她完全相反。
“梁姑娘,夫人心性不稳,您说话注意点,千万别让她不高兴。”小容嘱咐道。
梁术没理她,走到桔梗花旁,此花是沉允所种,他说竹屋凄凉,种些花好些。
“姑娘也觉得这花好看?”
梁安注意到身边来了人,看到梁术容颜,不免惊讶。
“花好不好看,重要吗?”梁术反驳,不等梁安回答,她躬身一拜,“恭喜你,得偿所愿。”
微风拂过竹林,竹叶簌簌作响,梁安神色不变,但小容却立即上前,将她护在身后。
“容仙主”梁安对她道,“院里烹好了茶,请品尝。”
小容回头看她,只见梁安微微摇头。
“夫人,尊主说过,无论如何你都不能情绪激动,否则魂魄又要……”
梁术:“仙主多心了,我到觉得夫人的情况比你们想象的要好。”
“梁术姑娘说的不错”梁安对小容道,“此事是我和梁术姑娘之间的事,不用告诉浮玉。”
半晌后,桔梗花旁只剩下两人。
“梁姑娘的事情我听说了一些,不必装作不在乎的模样,要恨就恨吧。”
梁术略微惊讶,“秦浮玉都告诉你了。”
“当然,我们无话不谈。”
“你根本没事,为什么要装病。”梁术问。
梁安双手环胸,笑道,“哭了两个月,不装一些怎么过得去,我好奇的是,明明所有人都相信我,为什么你不相信。”
“梁安,他不在了,你懂吗。”梁术无奈道,“你到底……”
“我?”梁安呵呵道,“为了这一天,我等得太久,你还挺聪明,连浮玉都信我伤心过度,你倒是不一样,难道是因为我们长得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