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啊!”
“你小子谁啊?知不知道——啊!”
“你们三个是孬种吗?弄他——啊啊啊啊!”
连连惨叫传入耳中,那边打得火热胶着,这边的气氛却凝成冰窟。
严克一身白袍子上鲜血染梅,污泥描川,骨头像是提线木偶,咯吱吱乱动,形态诡异地从地上弹起来,黑发从冠里披散下来,遮住他血红的眼睛与青紫的脸。他放掉李凌冰的手臂,支在身后地上,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他要将天地间所有的清浊之气吸进去,撑开他胀疼的肺,他的喉咙里滚出一阵低沉的怒吼,刹那间破开眼,寒光凛凛,已是活了过来。
李凌冰站起身来,想去揉摔成两瓣的屁股,但又觉得姿势太不雅,只能假装理衣服。她已经酝酿了一肚子的话和严克唇枪舌剑,余光悄悄带到他,手指绕着披风带子,随时准备利刃出鞘。
但是,严克从她眼前走开了。
嗯?
这么个大美人大恩人站在你眼前,你竟然不为所动?
肯定是瞎了!
严克肩膀一提一沉,每次扯到左腿,靴底总是擦着地面趿过去,他的背脊挺直,动作却缓慢而痛苦,一步一拖,艰难向李湘他们走去。
看起来坠楼之后,严克的腿伤还没好全。
李凌冰五味杂陈,鼓嘴吹起额前的碎发,暗骂一句:“小狗崽子,人菜,气性大。”
“嗯哼!差不多行了,不过瘾,挑个黄道吉日再战!”李凌冰朗声道,抬头望月,确定风清月朗,不会平地起雷劈她。
谢忱左手正抓着李湘的衣襟,李湘的四肢软软甩在身边,谢忱的右手高高抬起,倏得向李湘的脸砸去,听到李凌冰的话,戛然而止,收放自如的拳头停在李湘脸前一寸,硬拳瞬间化作糅掌,拍一拍李湘的额头,“他严四,主子罩的!懂?”谢忱一个漂亮的鲤鱼跃门,一脚踹开企图从背后偷袭他的孙覃。
谢忱看到一道白光从眼前闪过,脚尖与脚跟迅速点几下地,刚好躲开像疯狗一样扑向孙覃的严克。谢忱凝眸看着眼前的两人,朝旁边又让了让。
严克和孙覃像糖一样搅在一起,又像两块石臼里的年糕——千锤百打下,变得难舍难分。
“晦气!”寿王李湘抹去嘴角的血,跳着脚,骂骂咧咧地带着三只狗腿子遁入黑夜。
谢忱双手抱臂,用食指扣着自己身上的中衣,汗水浸透了衣料,凉风一吹,冷得他直跺脚。
孙覃被严克压在身下,一个劲地挨揍,他的手指摸向掉在地上的刀。
谢忱默默动了动脚,“哐当”一声,踢走了凶器。
“严四,我错了,我给你赔罪,别打了!”孙覃彻底放弃了反抗,大声求饶,“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严克的拳头不停,一拳胜过一拳得重,一击赛过一击得快。孙覃的惨叫声响彻深宫。
严克觉得自己的气力在一点一滴耗尽,拳头也疼得几乎麻痹,但他的血液却从未像此刻这般沸腾,如奔腾不止的大泽大川,亢奋的激流浸没他的身体,扼得他几乎窒息,但窒息带来的并不是难以忍受的痛,而是他从未体验过的兴奋与爽快。他甚至不记得自己为什么打孙覃,也忘了严春父亲的苦难,他完完全全是受躯体控制的,不由自主地,就将拳头送到孙覃脸上。
揍人的感觉原来如此爽快!
空气中的薄荷香味再次袭来,犹如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有人燃起一支清幽的香,人只要凭着这香味就可以走出黑暗。
严克的魂被拽回了一丝半缕,足以让他理智回笼,他咬紧牙关,极细微地调整了最后一拳的角度,避开了孙覃的太阳穴,一击落下,将孙覃彻底打晕。严克长吁一口气,从孙覃身上跨下来,颤颤巍巍地想要站直身子,却一时没站稳,朝后跌倒,他干脆双手支地坐着,胸口依然剧烈起伏,大口喘气。
李凌冰悄无声息地挪步到孙覃身边,用脚踢了踢他沙袋一般的身子,“呵呵,下手可真够黑的。”
谢忱探过身来,“主子,他——”他还未说完,瞧见严克正凝着黑眸,一动不动,视线平移是他的下身,那地方颇为特殊,他此刻又只着一件薄如蝉翼的苎麻中衣,稀疏的经纬针线交错,向着皎洁月光那么一迎,影影绰绰朦朦胧胧,傻子都知道严克在琢磨什么,谢忱用手遮住关键部位,嚷道,“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严克满是血污的脸邪邪一笑,大如桂圆的黑瞳孔莹莹发光,“早就想验一下了。”他转而看向李凌冰,“有人鬼话连篇,养只小粉郎在身边。”
谢忱怒道:“无礼!”
严克也没给他好脸色,递上眼刀,“小鬼,先滚去把衣服穿上再和小爷说话!”
谢忱看向李凌冰。
李凌冰点点头,“谢嘉禾,把衣服穿上。”
谢忱跑回去穿衣服,走到一半,又绕回来,道:“主子,你想办法弄开他的嘴,否则弄不好他会被自己舌头憋死的。”他指指孙覃,然后小跑着走开了。
李凌冰嫌弃地看一眼孙覃,连连摇头,转而看向严克,“你也不想弄出人命吧?抬抬你的贵手,把舌头给我从嘴里拔出来。”
严克的双手向后爬了爬,让自己的身躯更舒展一些,“之寒小姊自己动手吧,我嫌脏,不想碰。”
李凌冰又看一眼孙覃。
果然如谢忱所说,孙覃浑身抽搐,喉咙里如同积痰一般,呼噜噜发出声响,因为被严克打得脸上开了染料铺子,脸有没有憋青倒是瞧不出来。
李凌冰是真的不想弄出人命!
没办法,只能牺牲一下自己的清白了。
李凌冰俯下身,闭上眼,刚埋下头,准备把唇贴上去,身子就被人撞倒,形如恶狗扑人。她的细腰被一只大手捞起,那手把她身子扳正,将她双臂箍紧,死死压在身下。她闭着眼睛,十分敷衍地挣扎两下,便缴|械投降了。干柴烈火,要两个人一起动,这火才能拱起来。她此刻不动,反倒是能保全自己。
李凌冰听着严克混浊的喘息声,翻开一只眼睛的眼皮,朝身上那座微微颤动的巨山笑,“怎么?你不救,还不准我救?”
琥珀色的瞳孔眯成一线,如得了一尾鱼的猫儿,嘴边还沾着鱼腥。
她是故意的!
成心戏弄于他!
像抓蛇一样,这女人怎么每次都能抓脖颈后三寸的肉,他想咬人,也伸不出去嘴啊!
严克眸子里燎起火,怒道:“你这女人脑子是不是有病?”
李凌冰说:“豁得出去,方能显出我舍己为人啊。”
严克感觉从背心脖子向上三寸,颈窝处徒然生出一条吐着火信的小蛇,顺着后颈向上游走,钻进脑髓,得了头风一般得钻心的疼,真真怄得他胸闷气短,说不出话。
“你身上像火炭哦!”李凌冰道。
严克把双臂往中间夹紧,胸口剧烈起伏,气息又乱又急,“你别激我,我不吃你这套!这么喜欢贴男人,贴我好了!”
严克还是太嫩了,嘴上挺凶,身子却在抖。抖着抖着,从衣襟里漏出一个沉甸甸的物什,打在李凌冰脸上。
“什么东西?”
“天底下的人都喜欢的东西。”
李凌冰打量那东西,“哟,小狗崽子,家里没钱了?穷到用假铜钱做狗项圈?”
严克反击:“你不懂,这东西自有它的妙处。”
“好在哪儿?”
“它香得很——全天下的人都喜欢闻,我是个俗人,也喜欢得紧。
李凌冰眯眼,仰起头,像条鱼一样向上滑,奋力吸上一口新鲜的空气,“什么香?哦——小狗原来喜欢铜臭味,口味好重哦。”
严克俯身靠近,滚烫的气息喷到她脸上。
铜板突然下落,男狗子附体一般,钻进李凌冰衣缝里,贴着她胸口那寸肉,一丝丝透心凉激得她一个冷颤。
他故意挑事:“你再仔细闻闻,这香可还熟悉?”
李凌冰紧扣贝齿,咬住挂铜钱的绳子,把铜板扯出来,然后向左侧一咬一扯,绳子拉伸又回弹,弹到了严克眼角,他忍不住嘶嘶抽冷气,闭上了眼。
孙覃在一旁求饶,求救,求戳瞎眼睛。
但这一切都是徒劳的——是无声的反抗。
李凌冰抬起脚从严克□□穿过,轻笑,“好了,小狗,给姐姐下来。再不乖,姐姐又要发功了。”
严克沉了口气,翻到一旁坐下,精疲力竭地大口喘气,铜钱勒在脖子上,他的手摸上去,一抹狡黠的笑在脸上划开,“这次是暖的。”
“无聊!”李凌冰撇了撇嘴,朝孙覃爬过去。
严克慌了,一个箭步上去,抢在李凌冰前面,把孙覃捞了起来。他转过头来,黑眸点点发亮,“之寒小姊看清楚,救人是这样救的。”
严克让孙覃跪在他面前,他的右脚踩在孙覃肩膀上,双手把孙覃的嘴撬开,拎出舌头,搭在肩膀上脚一蹬,背向后一仰,伴随着一声惨叫,孙覃的舌头被拉得老长了。
这世间有一件东西叫风箱。
严克拉一下,孙覃这个皮橐就响一下。
“唔——”
孙覃重新喘上怡人的空气,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如旱地的鱼,嘴巴一翕一张,贪婪地呼吸着,痛苦地呻/吟着。
严克把脚踩在孙覃头上,转头去看李凌冰。
李凌冰背对着他,她的披风被夜风挂起,在空中张如羽翼,像一只雪地里的瘦鹤,她举着孙覃那柄短刀,对着月光在看,纯白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皮肤晶莹透亮,吹弹可破,好像能掐出水来。
他好像捏一捏这只芝麻汤圆啊。
李凌冰赞叹:“真是一把好刀啊。严止厌,你说呐?”
严克看着刀柄上那殷红的血——他的血,轻声道:“或许吧。”
李冰凌问孙覃:“孙小侯爷,这刀有名字吗?”
孙覃的一条身子刚爬出一小段,突然被人注意到,如遭雷击,整个人木住,瘫软在地,小声道:“这是鄣刀——时隐。”他突然反应过来,连连摇头,“祖传的,要我的命也不能给你们。”
李凌冰看向严克,巧笑倩兮,“严止厌,我喜欢这刀,你想办法送给我吧。”
严克摸着脖子上的铜钱,那铜钱已经凉了,暖钻进他的身体里,烧得他浑身都沸腾,他不作声。
他记得,李之寒希望他做一柄刀吧。